隕落

  隕落

  眾生樹是天道的化身, 是神界最神聖的存在，每當新紀年，眾神會在這一日一齊朝拜眾生樹, 許下自己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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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生樹之於眾神而言, 不下於天道本身, 毫不誇張地說, 若是沒有眾生樹溫養眾神的神格, 他們不會存在至今不滅。

  眾生樹是神界最神聖的存在。

  他們之所以會不擇手段讓天道順利應劫, 除了對天道的崇拜，還因為若是天道真的隕滅，神界將不復存在，他們也不復存在。

  他們不怕死，沒有存在過, 才是最可怕的。

  眾生樹汲取世界的能量，護佑神界的安穩，並且還能在神死後保管神格，以待來日重生。可以說，眾生樹就是眾神的命根子。

  毀了眾生樹，跟毀了神界沒什麼兩樣。

  「……你怎麼知道眾生樹？」胥清驚愕地問蕭重離。

  蕭重離沒去過神界，宋懷塵的記憶中也沒有過眾生樹的影子，蕭重離不但知道眾生樹, 還很清楚眾生樹的職能。

  「我見過。」蕭重離望著胥清, 眼中灼烈的紅變得平緩而冷靜, 「眾生樹，眾神, 我都見過。」

  「怎麼會……」胥清想到一個可能。

  「上一個時空，我的肉身死了, 神格卻被眾生樹收去，不知過了多少年，新的神誕生了。」

  新神沒有塵世的記憶，名為熾火。

  眾神各司其職，熾火負責收集各個小世界的能量。

  三千世界會定期向眾生樹返還能量，有些因為各種原因無法及時返還，這時候就需要神親自走訪，與那個世界的大地之神進行交接。

  做這份工作的共有八位神明，分別負責八方區域。

  原本，熾火在西天域工作，後來大約因為工作仔細認真，從未出過疏漏，順利升了職，成為八位小神的管理。

  熾火覺得自己的工作怪怪的，直到他偶然知道電影這種東西，出於好奇就看了許多類型的電影，終於找到這份工作的怪異之處，像放高利貸收債的，他是下面的小頭目，眾神就是大boss。

  說不上是什麼感受，熾火關了電影，繼續自己的工作。

  有一年，他偶然觀察到東方的一個小世界，氣運將盡，整個呈現出頹敗的荒廢感。這個小世界沒有神去收集能量，想來也沒什麼能量可以供奉了。

  不對……熾火再定睛細看，這個小世界的地下分明有著渾厚濃郁的能量，比他在任何小世界看到的都要多！

  只是這能量像被封印了，以至於無法供應世界本身，只能逐漸衰敗下去。

  熾火向眾神說了他的發現，並提議：「若是想辦法解除那封印，這個小世界還有救。」

  眾神聞言卻是臉色僵硬，預言之神說：「萬萬不可！」

  「為什麼？這個小世界不也是在我們的管轄中。」

  「你別管，不許干涉那個小世界的發展。」

  「這樣下去，那個小世界會滅亡。」

  「滅亡也是一個世界的必經之路。」

  熾火沉思幾秒，覺得預言之神說的有道理，便暫時撂開這件事，專注工作。後來有一日，他鬼使神差地又開始觀察那個即將消亡的小世界。

  人對衰亡有著天然的好奇，神也如此，熾火想看看，那個小世界究竟是如何沒落消失的。

  他幾乎是一眼鎖定了那個世界的「主人」，不是大地之神，而是一個雪衣白髮的男子，五官俊秀，眉目深沉，像是凝了千萬年的霜。

  在看到男子的第一眼，熾火不知為何心跳加快，腦中嗡嗡，有種窒息感，眼睛卻捨不得離開半秒。

  直到男子入睡熄燈。

  熾火知道了男子叫宋懷塵，是東淵的國師，也是這個小世界最後的護火人。

  神明會愛上凡人嗎？熾火從未考慮過這個問題，他只是喜歡看宋懷塵，不管對方是在做事，還是趺坐修煉，抑或只是拿著一本書發呆。

  就像有一種無形的力量，讓熾火懸心，始終無法放下這個人。

  熾火有時會自問：「我這是怎麼了？」

  沒有答案，像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不知從何而起。

  三千世界，億萬生命，熾火只對這麼一個生命投以連他自己都分不清的感情。

  透過萬象鏡，熾火就這麼看了宋懷塵許多年。

  神界與小世界的時間流速是不同的，待熾火回神，人間已是千年。

  他無意中聽見眾神說話，語氣是咬牙切齒——

  「宋懷塵為什麼還沒飛升？」

  「他不去仙界，東荒便還在他的掌控中。」

  「必須想辦法把他弄走。」

  「就算弄走也是個麻煩，不如直接殺了。」

  「怎麼殺？你下界去殺？」

  「……」

  「他到底在搞什麼？森*晚*整*理」

  「好像是一個法陣，有誰認得嗎？」

  「我又沒管理過修真界，我可認不得。找個東方的神來。」

  「這是回天陣？！」

  「回天陣？他這是要回天上？」

  「……有個詞，叫回天乏術，意思是再大的力量也無法挽回。這回天陣便是取意於此，藉助星辰之力，便可實現時間回溯，也就是俗稱的時光倒流。」

  「時光倒流？！他想復活蕭重離？」

  蕭重離這個名字如同一把利劍洞穿熾火的心臟，一些記憶片段不受控制地侵占他腦海——

  第一次見到宋懷塵，他問自己母親：「他真的是我童養媳嗎？」

  漂亮的蛟族小少主留在東宮，他是高興的，巴不得對方天天來找自己，奈何這位少主靦腆害羞，總不肯跟他多說話，遑論一起玩。

  他牟足了勁觀察，終於找到宋懷塵的弱點，學習上有些跟不上老師的課程，他覺得可能是初來乍到，不熟悉，於是故作自然地說：「你有什麼不會的可以來問我。」

  他等了好幾天，蛟族小少主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古人云，按兵不動，他再也不能不動，找到正在默默學習的宋懷塵，自顧講起自己的見解，介紹名人事跡。

  宋懷塵聽得認真，末了說：「謝謝太子殿下。」

  他覺得眼前的少年可憐又可愛。

  後來他們一起進入懷憂門，住在一處，他更是明白自己的心意，於是日常總是對宋懷塵做些無傷大雅的捉弄，比如玩尾巴。

  宋懷塵的蛟身是他見過的世上最美的風景，通身銀白，宛如一條冰河，聖潔高雅。他尤其喜歡蛟尾，只要他一碰，小蛟龍就扭來扭去不讓他碰，但每次都會被他得手。

  化出蛟身時，宋懷塵的眼睛是碧綠的，像綠洲中的湖泊，澄澈純淨。

  他問：「為什麼你人身時不是綠色的眼睛？多好看。」

  宋懷塵赧然說：「東淵大多數人是黑色的眼睛，我不想當異類。」

  他抱住眼前敏感的少年，「你不是異類，是宋懷塵。」

  在一個星夜，他大膽地吻住宋懷塵的唇，許了他終身。

  但在最後的最後，他卻沒能守住自己的承諾。

  「相信我。」決戰之前他對宋懷塵說。

  然後宋懷塵再也沒能等來他的太子殿下，獨守東淵兩千年，雪滿頭，心如灰。

  ……

  熾火之神隕落，墜入凡塵，回到一切的開始，重頭再來。

  他還是蕭重離，還是宋懷塵的太子殿下。

  他以為就算失去記憶，宋懷塵也會一如從前待他，然而終歸是不一樣了。他們想要的背道而馳。

  一步錯，步步錯，蕭重離還是失去了他的蛟族少年。

  「這次，我來等他。」蕭重離平靜地說，「都說因果循環，也許這就是上天給我的最後機會。」

  就算找到宋懷塵的神格，一時之間也難以復活，需要溫養上千年不止。

  胥清問：「你怎麼攻打神界？你沒了神格，你上不去的。」

  蕭重離望著胥清，「你會幫我嗎？」

  胥清臉色蒼白，倉惶地捏緊手指，他不知道應該幫蕭重離。神界是他的故鄉，是他寤寐思服的家，就算眾神有再多的不對，對神界，他有著難以割捨的感情。

  眾生樹毀了，神界的安穩便不復存在，無辜的神明也會牽扯其中。

  「……我可以幫你去眾生樹下祈願，也許眾生樹能將宋懷塵的神格還給你。」胥清只能想到這個折中的辦法。

  「你不該問這個問題。」白石劫忽然冷聲說。

  蕭重離沉默兩秒，說：「師兄，抱歉，我不該讓你幫我。」

  胥清深吸一口氣：「我現在就去神界，你等等。」

  他就地趺坐，雙手結印，緩緩放在膝頭，眉間三瓣蓮花印記隱隱浮現，旋即元神出竅，跟著神格指引的路「回家」。

  一分鐘過去，胥清還沒找到回家的路。他慌亂地試探神界與小世界間無形的界線，卻不得其門而入。

  只有一種可能，眾神關閉了神界之門！

  胥清睜開眼，滿是不可思議。誰都沒有權限關閉神門，這是違反天道規則的。眾神真是瘋了，用這種辦法來阻擋蕭重離的步伐。

  難道他們知道蕭重離能夠攻上神界？

  「怎麼了？」白石劫蹲在胥清身側關切地問，

  「……我回不去神界了，眾神關了神界的門。」胥清老實交代，有些委屈，「他們怎麼可以這樣？我怎麼回家？」

  白石劫蹙眉道：「想來他們已作了應對措施，你此時回去，反倒不好。」

  「我是不是被拋棄了？」胥清可憐巴巴地問，「父神會想辦法接我回去嗎？」

  白石劫無法憑空揣測，「至少，我不會拋棄你，永遠不會。」

  胥清仍是難過，他想到早晚會與眾神反目，但沒想到這麼快，他們還毅然決然地斷了他回神界的路。

  「回得去。」蕭重離說，「師兄隨我一起攻上神界就是。」

  白石劫：「既如此，我也一起。」

  胥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