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魔

  入魔

  宋懷塵的故事至此結束。

  而他直到死都不知道, 其實他與蕭重離一樣，都是這個世界的氣運之子，缺一不可。

  碎裂的龍珠光芒逐漸暗淡, 直至全然消失, 唯余龍魂合二為一, 天地一場大雪。

  胥清想說什麼, 又不知該說什麼, 千言萬語付諸沉默。

  原來當下的一切, 都是宋懷塵用時光倒流換來。

  天光晦暗，大雪染白人間山河，如同默哀。

  「……師弟……」胥清終是出聲，擡手想要觸碰蕭重離，分明近在咫尺, 卻好像隔了千萬里。

  蕭重離合攏五指，像是要抓住那最後一點記憶的輝光，卻沒能留住，掌心只有融化成水的雪花。

  原來今生的無數次回眸，是前世刻骨的深愛。

  

  從蕭重離有記憶開始，他的目光始終追逐宋懷塵，迷惘過，糾結過, 疏離過, 卻也是真真切切地歡喜過。

  宋懷塵的願望是那麼簡單, 蕭重離看到的卻是一個心機深沉、圓滑冷漠的宋懷塵，他以為, 如宋懷塵這般的人，不會有愛這種東西。

  高高在上的東淵國師, 長居登雲台，心懷山河社稷，美人如花隔雲端，便是東淵太子，也不敢輕易將他拉入這凡塵中。

  宋懷塵卻已在這凡塵中等了兩千年，只為換一次蕭重離活的機會。

  「他說，他的太子殿下已經不在了。」蕭重離一字一字，嗓音很輕，「那我是誰？」

  「你是蕭重離，是東淵太子。」蕭重離此刻越是平靜，越是讓胥清心中發慌。

  「是啊。」蕭重離垂下手，五指鬆開，掌心什麼都沒有，「我是蕭重離，是東淵太子，唯獨不是宋懷塵等了兩千年的人。」

  胥清無法回答，時光倒流，歷史改變，死去的人究竟還是不是之前那個人，誰都說不清。

  蕭重離驀地笑了一聲，迎著漫天的雪擡頭望去，一隻機械大鳶在空中徘徊。蕭重離來得急，沒有合適的交通的工具，久違地用了這機械大鳶。

  這是他十八歲時，宋懷塵送他的生日禮物。當時他是開心的，卻礙於太子的身份，並未多用。

  宋懷塵便將機械大鳶收進了庫房，大約，他以為蕭重離是不喜歡的。

  機械大鳶跨越山河，不知要飛去哪裡，蕭重離就算留它，也沒什麼意義了。罷了，去吧，去找製造你的主人，告訴他，他的太子殿下回來了。

  是的，回來了。

  「……他又怎麼知道，我不是他的太子殿下呢。」蕭重離說完這句，雙瞳竟在蒼穹之下倏然染上烈火般的灼紅。

  巨大的，磅礴的，卻悲涼如水的靈力與魔氣，縈繞蕭重離周身。胥清僅僅是在他身邊，就被擊中似的，心神幾近不穩，「師弟？」

  頃刻間，胥清被一雙臂膀鉗住，退至十步之外。白石劫目光沉沉，說：「他入魔了。」

  「蕭重離！」胥清掙扎要去幫忙壓制，卻被白石劫死死困住。

  「別過去。」白石劫是大妖，當然知道，此刻的蕭重離有多危險。

  蕭重離閉了閉眼，說：「師兄，你別靠近我。」

  「你冷靜一點。」胥清嗓音艱澀，「你是這個世界的氣運之子，如果連你都出事，你置東淵於何地？」

  「呵。」蕭重離嘲諷地笑了，灼灼紅瞳穿透茫茫白雪，「是啊，蕭重離永遠端方、穩重、冷靜，以家國大事為重，以黎民蒼生為先，他活得光彩奪目，死了也是名垂青史。」

  胥清認識的蕭重離，確實是這樣的，但……

  「他真的是這樣嗎？」蕭重離輕撫心口，「他從未做過違心的事嗎？」

  胥清道：「你做的，都是對的。」

  「對的？」蕭重離喃喃，「我已經分不清，什麼才是對的。」

  「別入魔，就是對的。」

  蕭重離默了幾秒，雙瞳的紅變得柔和。

  胥清緊張地盯著他，再三說：「別入魔，我是神子，我會想辦法。」

  「神子……師兄是神，我也是。」

  胥清愕然，旋即明白過來，氣運之子生來具有神格，成神是遲早的事。

  蕭重離手指微微用力，竟生生欲要從心口剝出什麼，抿緊薄唇，面色發白。

  「你做什麼？」

  蕭重離五指一曲，一片雪花自他心間溢出——不，那不是雪花，而是神格。與宋懷塵一樣的神格！

  胥清愣住了。

  蕭重離看到神格後，又是一笑：「真該讓他看看，可惜了……」

  如果宋懷塵看到，一定會明白，原來他的太子殿下將他藏在了心裡。

  胥清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師弟……」

  蕭重離倏然握住那片「雪花」，殷紅的血自指縫流出，大音希聲，天地在這一刻為之一靜。

  胥清怔怔地看著，蕭重離竟然親手毀了自己的神格。

  神格毀了，蕭重離便不再是這個世界的氣運之子。

  「成神，有什麼好的？」蕭重離張開五指，血一滴滴落下，染紅雪地。

  胥清心中生出悲慟，口中卻是啞然。

  隨著神格的銷毀，天上的落雪也變成了紅色，覆蓋原本的琉璃世界。

  蕭重離就在這漫天紅雪中靜靜眺望灰藍天空，手中化出將星劍，這劍竟然也變得鋒刃沁紅，殺氣騰騰。

  劍垂直插入紅白雪中，整個天機門的地表瞬間升騰氣一股無形的壓迫力，胥清不知這是什麼，心臟緊縮了一下，白石劫直接被逼出了本相，雙目化為琉璃琥珀金。

  蕭重離望向他，「都說妖星滅世，這預言也許不假，只是反了，我才是那個妖星。」

  白石劫不置可否。

  「我信你是神光。」蕭重離語氣平靜，「你會殺了我嗎？」

  白石劫握緊胥清手腕，回答：「不會。」

  「是啊，這次你不會殺我，我也不會殺你，只有這樣，眾神的算盤才能落空。」

  「不是因為眾神。」白石劫說，「我不想殺你。」

  蕭重離沒有問白石劫為什麼不想，他當然明白，當初他放棄殺白石劫時也是如此。如果不是因為預言，也許他們能成為朋友。

  蕭重離拄劍而立，像是感應什麼，「……你們走吧，妖魔大軍正在往這邊來。」

  「妖魔大軍？」胥清愕然。

  白石劫的感官同樣敏銳，「起碼百萬妖魔。」

  「他們來做什麼？你招來的？？」

  白石劫冷漠臉，「如果是我，早就踏平天機門。」

  「那他們來做什麼？」胥清問完，猛地打了一個激靈。

  妖魔向來以強者為尊，蕭重離剛入魔，他們就來了，他們是被蕭重離「召喚」來的。

  「師弟，你想做什麼？」胥清心驚地問。

  「聽說，神死了，神格會如同落葉歸根，被眾生樹接收。」蕭重離目色燦然而冰冷，「只要我毀了眾生樹，總能找到宋懷塵的神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