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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重離進了懷憂門之後, 宋懷塵見他的面就少了，不過他派了侍衛隨在蕭重離身邊，隔三差五地遞消息回來。

  本章節來源於𝓫𝓪𝓷𝔁𝓲𝓪𝓫𝓪.𝓬𝓸𝓶

  宋懷塵長居登雲台, 除了偶爾參與國事, 其他時間都在研究東荒大陸的歷史。尤其是建國之初, 關於東淵初代國君的記載。

  很多人只記得初代國君蕭鈞澤的豐功偉績, 忘卻他之所以會有千秋功業, 除了本身有著卓越的才敢與高強的法術造詣, 亦仰賴於他身邊的能人奇士。

  光是寫進歷史書有名有姓的就有十幾位，其中「靈運」這個名字排在首位。

  無論是關於當時名人的記載還是故事，靈運占了一半，僅在蕭鈞澤之下。並且所有記載指明，靈運是離蕭鈞澤最近的人。

  修道者寡情無欲, 蕭鈞澤算得上是當時第一個感應天命的道修，因而就算他建立東淵，驅逐妖族，實現人族的統一後，依然沒有皇后。

  下一任國君還是蕭鈞澤領養的。也就是說，其實東淵皇族的後代與蕭鈞澤並無血緣關係。

  關於靈運的故事，很是不俗——

  比如靈運天生一副好相貌，覬覦者頗多, 他提議挖了那些人的眼睛煮湯, 被蕭鈞澤駁斥回去, 並勒令眾人不許再看靈運。有紈絝者不聽勸，當晚眼球不翼而飛。

  比如靈運上朝時常遲到早退, 被彈劾多次，他在一次早會上直接甩出十幾顆血淋淋的惡妖人頭到那文臣面前, 笑眯眯說：「那以後我在這裡耍嘴皮子，你去殺妖？」

  那文臣直接嚇暈。

  再比如靈運經常夜宿帝王寢宮，霸占帝王床榻，百官知曉此事，聯名舉報靈運此舉大逆不道，希望帝王嚴懲。

  蕭鈞澤就罰了百官半年俸祿。

  百官：「……」

  於是臣民都知道了仁慈寬和的國君，與他身邊美貌兇殘的將軍關係不一般，沒人再去觸霉頭。

  千年後蕭鈞澤離世，靈運就此失去蹤跡，傳說在靈運消失之前，帝王所居的宮殿忽而熠熠生輝，金光爍爍，直亮了一夜。

  有人說他仙去，有人說他遠走，也有人說他殉情。真真假假，竟在幾萬年後讓宋懷塵找到答案。

  靈運飛升神界，成了氣運之神。

  靈運，靈運，確實是個祥瑞的好名字。

  再多的，宋懷塵就查不到了，靈運的出身、來歷，毫無記載。這是常見的事，很多歷史名人，越是久遠的越是難以查清出處。

  氣運之神說，他不想東荒滅亡，這點宋懷塵是相信的，但他沒有完全相信，氣運之神幫他僅僅是為了東荒大陸。

  如果是這樣，早該插手，而不是等到這個世界的氣運之子窮途末路……

  神的心思難以揣摩，宋懷塵只能專注眼下的困境。

  為了防止魔君復活，宋懷塵私下去了不下百次青荒，卻始終無法確定魔君復活的地點，又為什麼能復活。

  甚至魔君復活的時間，他都摸不清楚。

  如果魔君真的復活，那宋懷塵只能在魔君還沒有統領青荒前除去他。

  魔君若想統領青荒，前提是青荒的王位上是空缺的。

  這一次，妖星滅世的預言依然在，卻讓宋懷塵產生深深的懷疑，白石劫是否是妖星？不，白石劫是不是妖星不重要，死不死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於東淵而言，他是死了好，還是不死的好。

  宋懷塵細細斟酌，考察，搜羅關於白石劫的情報——他當然想過去會一會白石劫，但還不是時候。

  在所有的情報中，白石劫除了五百年前殺了五十萬妖族，再無其他「殘暴」的舉動，很是勤政，對東淵暫時沒什麼威脅。

  宋懷塵想，如果他是五百年前的白石劫，大約也會作出一樣的選擇。

  沒有冷酷的手段，有些人，有些妖，永遠存有二心，不會真的臣服。

  「呵……」宋懷塵深深嘆出一口氣，自我嘲諷，竟然開始共情妖王的所作所為。

  時間一晃五年，蕭重離長成了一個小少年。

  宋懷塵看到時晃了一下神，他初見蕭重離時，就是這麼大年紀。

  當時只覺太子殿下丰神俊朗，如今再看，剛到他胸口……

  宋懷塵：「……」果然還是小孩子。

  蕭重離擡起稚氣中透著英氣的臉，他這時候已經學會在人前裝沉穩，煞有其事地說：「國師好久不見。」

  宋懷塵淡淡嗯了一聲，旋即轉過臉去，眼角餘光卻透過黑色鮫綃，靜靜地觀察此時的蕭重離。

  蕭重離見他撇過臉，神情有一瞬的失落，然後說：「國師近來安好？」

  「好。」宋懷塵簡短地答了一個字。

  蕭重離又問：「我母親安好？」

  「殿下自己去看。」

  「……」蕭重離扭頭就走，步伐邁得很大，差點摔一個跟頭。

  宋懷塵看著他背影，猝不及防笑了一聲。

  蕭重離身形一滯，逃得更快。

  「殿下你慢點。」宋懷塵裝模作樣說了一句，原來小時候的蕭重離這麼好玩。

  幾乎從蕭重離記事開始，只要宋懷塵在，他的目光總會若有似無地追逐宋懷塵身影。宋懷塵對此是知道的，但他只是從一個孩子的眼中看到了稚嫩的好奇，與笨拙的傾慕。

  但這不代表喜歡，不代表愛，宋懷塵也是知道的。

  他放任蕭重離自由地成長，沒有干涉他的喜好，沒有過多參與他的生活，他希望他的太子殿下在前二十年裡，是無憂無慮的，正如他當年。

  蕭重離回宮的日子越來越少，如果不是重要朝會，或特殊慶典，他機會沒有回宮的理由。

  宋懷塵說服了帝後，修得大道方得長生，其他都是浮雲——這當然是話術，他想做的，是儘可能讓蕭重離多些修煉的時間。

  所有人都對將星會斬殺妖星的事深信不疑。

  宋懷塵卻知道，冥冥之中歷史已經改變，就算蕭重離變得不再喜歡他，甚至疏遠他，只要蕭重離活下來，就是他贏了。

  他要贏了這命運。

  隨著蕭重離年歲漸長，不知聽了什麼流言蜚語，對宋懷塵果真冷淡起來，尤其是在皇帝被害後，他肉眼可見地整個人冷若冰霜。

  上一世，皇帝是壽終正寢，這一次卻提前死去，這敲響了宋懷塵的警鈴。

  經過查探，確定皇帝是魔氣入體而亡。這絕非偶然，宋懷塵的第一個念頭是，魔君復活了！

  當然，他沒有說出來，只是暗暗記下，為之部署。

  莫不如說，為了阻擋那被神寫好的命運，他早就開始未雨綢繆，首先是天網，其次是秘境，再者是地脈源。

  魔君恐怕也是提前復活，白石劫還不知道他的存在。

  魔君去了哪裡，在做什麼，宋懷塵已經無暇去想，他唯一可以確定的是，白石劫還不能死。

  白石劫死了，魔君就會上位，到時才是一發不可收拾。

  國喪之後，蕭重離陪了皇后足足三個月，才回懷憂門。走之前，他找到宋懷塵，說：「國事交由國師打理，我很放心。」

  登雲台是皇宮最高的建築，宋懷塵喜歡在這上面看雲，「浮雲千載，悠悠如昨。太子殿下，你不必試探，我沒有奪權的心思。」

  彼時蕭重離已經二十二歲，儼然是個高挑俊朗、美若玉山的青年，個頭比宋懷塵還要高那麼一點。

  「你做你想做的，我做我想做的，我們互不相干。」宋懷塵說。

  蕭重離默了會兒，「……好，互不相干。」

  其實宋懷塵的意思是互不干涉，但蕭重離好像被擊中似的，宋懷塵正要補救一句，蕭重離已經轉身離去。

  宋懷塵便繼續自己的正事，他實在沒有時間與蕭重離玩猜心遊戲。

  之後的三年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暗流涌動。

  闖出道宗第一人名堂的胥清終於向妖王下了戰帖，約戰兩族交界的東荒戈壁。

  宋懷塵夜觀天象，試圖從中找出災厄的啟示，然而讓他意外的是，北斗幾乎靠近地平線，紫氣東來，五座仙星異常明亮。

  北斗與仙星是東淵歷來觀察天象最重要的依照，北斗大多為凶星，若是北斗高懸，則代表凶象；仙星據說是仙人居住的地方，若是仙星照耀，則代表受到庇護。

  紫氣東來，更是吉上加吉。

  「難道他們約戰白石劫是好事？」宋懷塵唯一能完全相信的神，只有大地之神。

  而天象也是大地之神預言的一種。

  宋懷塵還是不放心，悄然前往懷憂門。

  恰巧正逢胥清閉關修煉，護山防禦陣法開啟，一隻蒼蠅都難進。這沒有難倒宋懷塵，懷憂門的從上到下早就被他摸得一清二楚。

  腳剛落地，宋懷塵忽而警惕擡頭，危機感幾乎讓他寒毛炸開，這種感覺只在對戰白石劫的時候有過！

  一道白光落入護法大陣，正是胥清所在的方向。

  宋懷塵什麼都來不及想便沖了過去——而後他在另一個世界醒來，換了身份，名字，人生。儘管只有短短二十幾年，卻讓他在醒來時恍然無措。

  原來一切的一切，從這裡開始才發生真正意義上的改變。

  本該與與白石劫決一死戰的胥清，與本該與胥清不死不休的白石劫，在情天幻境陰差陽錯的捉弄下，有了剪不清理還亂的糾纏。

  因為蛟族之事前往青荒時，意外繳獲胥清，將人帶去的路上，其實宋懷塵想了很多。

  個人的命運，國家的命運，究竟哪個更重要。

  蛟族再也不是宋懷塵的家，重來一次，蛟族再無宋懷塵，更無江望雪，只有東淵國師，所有人都忘了他。

  也許這也是一種代價，不過無所謂了，宋懷塵不會貪心很多，他回來唯一的目的，就是蕭重離。

  蕭重離是這個世界的氣運之子，是這個世界的未來，只要守住蕭重離，他就守住了世界。

  他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麼快。

  天魔淚，虛假的預言，氣運之子的死，竟都是眾神的陰謀。

  是啊，除了神，世上還有誰能做出這樣一場精妙絕倫的謀殺。

  宋懷塵等了兩千年，錐心刺骨窮盡歲月等來的，是這樣一個殘酷到可笑的答案。

  世界的答案已明了，宋懷塵個人的答案，也在這一刻浮出。

  天魔淚，世上除了他，還有誰能毀去天魔淚？只有蕭重離與白石劫。

  宋懷塵不會如眾神的意，不會再踏入那萬劫不復的圈套，他要親手斬斷這段因果。

  很多年，他沒有現出蛟身，因為蕭重離不會再玩他的尾巴。

  捉弄他，逗他，至死愛著他。

  這一世，這一生，他再也得不到愛他的蕭重離。

  時光倒流，蕭重離還在，卻已不是宋懷塵的蕭重離，不是宋懷塵的太子殿下。

  宋懷塵也不再是那個被蕭重離一逗就臉紅的宋懷塵，他只是東淵的國師。

  一語成讖，他們互不相干。

  ……本該如此。

  在故事的終了，宋懷塵的最後一眼，卻看見那個心心念念的蕭重離。

  恍然間讓他錯覺，他的太子殿下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