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別

  小別

  宋懷塵怎麼會來這裡？

  胥清慌亂之下就要找個地方躲起來, 然而這偌大的宮門口，哪裡有地方讓他躲？而宋懷塵的目光已經垂落下來——如果他看得見的話。

  

  胥清頭皮發麻，根本不敢面對宋懷塵覆著黑色鮫綃的眼, 這叫什麼？偷雞不成蝕把米, 來找大妖被抓個正著。

  風漸漸停息, 蛇族蛟族一同注意到城牆上的絕世身影, 蛟族面露喜色：「國師！」

  青鹽鑄眯起眼睛, 不懷好意地看著宋懷塵, 「東淵國師，宋懷塵？」

  宋懷塵並未回答他，只是在看向這位蛇族家主時似是微微頓了一下，而後若無其事地雙手結印，綻出青白色的光。

  所謂爐火純青, 一個修士若能將靈力煉成青色，起碼上千年的修為。

  青鹽氏面色一變，「你要做什麼？！」

  東淵國師仍然不屑回答，他們周圍倏然流動颶風般的氣流，隱約形成一個氣眼，蛟族人人身泛靈光，還沒得出所以然來，就被氣眼吸了進去。

  此舉讓眾妖傻眼, 東淵國師不是來襄助蛟族的？

  胥清卻能認出, 這是吞天法陣, 已經失傳許久。最厲害的吞天法陣，能瞬間將一個國家挪轉。宋懷塵並非害了蛟族, 恰恰相反，他是將蛟族使者轉移到了安全地方。

  若是普通法陣, 不一定能將人從青荒移轉到東淵，但吞天法陣一定可以。

  胥清臉色不由得肅然，宋懷塵為什麼這麼做？難道是預見了蛟族使者會死在這裡？他又是怎麼知道的？

  便是神子，也無法窺破天機。

  宋懷塵由上而下俯視，姿態如神，於風聲中開口，嗓音清冷如冰：「青鹽氏，該換人了。」

  說著隨手一揮，便有一把晶瑩剔透的彎刀擲出，迅若閃電，縱然是青鹽鑄反應過來，也躲避不及，正中心口！

  青鹽鑄眼瞪如銅鈴，張口一口黑血噴涌而出。

  「家主！」青鹽炭運起法術就要帶青鹽鑄逃走，然而處於颶風中，根本無處可逃，慌亂之下就要投入風眼，卻被一道法力擊中。

  宋懷塵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是令人膽寒。

  青鹽鑄本就被紅箬打得只剩一口氣吊著，宋懷塵直接送他下了地獄。

  胥清目瞪口呆，青鹽鑄就這麼死了？

  青鹽炭眼看大勢已去，家主橫死，憤恨地瞪著宋懷塵，而後看向胥清，「原來你們是一夥的。」

  胥清：「……」我不是，我沒有，你別胡說。

  「——什麼東西？！」外面傳來一道嬌俏又野蠻的聲音，正是紅箬。

  許是吞天法陣逐漸失去效力，竟讓紅箬破開颶風闖了進來，又或是她的鬼身有著先天優勢，其他的妖想進來也不成。

  紅箬長發飛舞，紅裙飄飄，手持一桿鐵杵，那姿態既像女鬼，又像女將軍，冷聲呵斥：「誰人敢在煙巒宮放肆？！」

  又看到地上死透透的青鹽鑄，哈哈一笑：「這老蛇妖死了？代景，是你做的嗎？」

  胥清很感激她此時還記得叫自己的化名，雖然已經沒什麼卵用，他馬甲早掉了，「不是。」

  「不是？那是……」紅箬猛然看到城牆上的宋懷塵，「靠！這哥們好帥好裝逼！」

  胥清：「……」

  胥清真怕宋懷塵一出手，將紅箬也給捅死了，話不多說，拉起紅箬冰涼柔滑的小手。

  紅箬：「？你是小學生嗎？還拉手……」

  胥清使出吃奶的力，一把將她當成沙包丟出法陣外。

  紅箬覺得自己受到了深深的欺騙與傷害，悽慘叫道：「王上！」

  胥清心中一驚，白石劫來了？

  這麼大的動靜，白石劫當然會來！

  宋懷塵居高臨下地看著胥清，下半張臉俊雅至極，也冷到冰點，像是在等一個決定。

  大妖之力磅礴襲來——

  宋懷塵不驚不動，問胥清：「走嗎？」

  胥清做不出決定，如果他不走，難免有背叛東淵的嫌疑；如果他走，白石劫不會放過。

  這實在不是一個適合解釋的時機，也沒時間，胥清問：「我可以不走嗎？」

  宋懷塵靜靜地「看」著他，沉默便是一種回答。

  背叛東淵，等同放棄師門、師兄弟、朋友、蕭重離，以及千千萬萬的黎民百姓。他也辜負了他來到這個小世界的初衷。

  在這短短的一瞬間，冰冷的一瞬間，胥清妥協了：「好，我走。」

  話音落下，大妖的身影突然而至，想要抓住胥清，卻被另一道身影搶先一步。胥清從來沒見過這樣的速度，就像在吞天法陣內，宋懷塵在與他之間又設了一個轉移小法陣。

  胥清明白了，宋懷塵問他走不走，其實沒有給他不走的機會。

  白石劫伸手抓了個空，唰地擡頭看向法陣氣眼，胥清的身影正迅速隱沒其中。

  胥清倉惶回首一瞥，還沒來得及說什麼，眼前一陣白光，這感覺就像進入情天芥子的剎那。

  「胥清——！」大妖喊他。

  胥清砰的一聲砸在實地上，「……」

  宋懷塵已經撒手，踱步走向一隻棲息在林中的機械鳥，彈出一道靈力。機械鳥舒展金屬翅膀，噴出一口蒸汽，嚓嚓飛了起來，雙足牽引鋼索，鋼索連接一輛小車。

  胥清從枯枝落葉中爬起來，懨懨地問：「這是哪兒？」

  「蛟族領地。」宋懷塵淡淡說，「過來。」

  胥清與他坐一輛小車，悶不吭聲。

  宋懷塵手肘搭在雕花刻龍的扶手上，托著臉頰，側首「看」胥清，「太子殿下說，你的手被白石劫上了鎖鏈。」

  胥清分明知道的是，蕭重離是故意讓宋懷塵知道他手上的鎖鏈，如果知道出處，就代表是江望雪。

  胥清打量回去，「蕭重離是這麼跟你說的？」

  宋懷塵伸出纖纖如玉的手，「我將鎖鏈捏碎。」

  胥清在心中默念白石劫，手上鎖鏈果然顯現，雙手舉到宋懷塵面前，「喏。」

  宋懷塵觀察幾秒，手指嘣出幾道青色電弧，一把捏住鎖鏈，手背青筋微微凸出，只聽咔嚓一聲，鎖鏈似乎有所移位。

  胥清一驚，還真能捏斷？

  這不是心意鏈嗎？難道他對白石劫沒那麼愛？？

  宋懷塵眉心微蹙，淡紅的唇抿緊，又使力片刻，罷了手，「斷不了。」

  胥清定睛一看，鎖鏈雖然移位，但隨著宋懷塵收手，又自動恢復原狀，竟然鬆了一口氣。

  宋懷塵譏誚一笑：「怎麼，捨不得？」

  「……」胥清硬著頭皮解釋，「我去青荒，就是為了讓白石劫給我解開鎖鏈。」

  「嗯。」

  胥清摸不准他信沒信，問：「你為什麼會去青荒？」

  宋懷塵：「我做了什麼，便是為了什麼。」

  這話很有道理，胥清找不出反駁的理由，說：「蛟族使者是為了天魔淚而去青荒，但沒有找到。」

  宋懷塵道：「天魔淚只是一個傳說罷了，不值得為此送命。」

  「你怎麼知道他們是送命？萬一找到呢？」

  「找到又怎樣？」宋懷塵冷冷反問，「害人害己罷了。」

  這話倒是與白石劫有異曲同工之妙，胥清說：「白石劫也沒想找天魔淚。」

  宋懷塵：「你是在委婉地表達，白石劫沒有害人害己的心思？」

  胥清想說他就是這麼覺得的，但這顯然不是宋懷塵想聽的話，於是折中說：「據我觀察，白石劫是那種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大妖。」

  宋懷塵笑笑，語氣淡漠：「這才幾天，胥清法師就為大妖開脫了。」

  「我不是開脫，是表述事實。」胥清堅持道。

  「事實是，妖族年年侵犯東淵子民，年年都有妖禍。」

  胥清一噎，說：「那邊境之地還年年都有盜賊匪亂，年年也都有殺人犯呢。」

  宋懷塵淡聲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能以一己之過而怪罪全族，妖族如此，人族也是如此。人妖兩族皆有善惡之輩。」

  胥清訝異地看著這位東淵國師，他還以為要多費一番口舌，才能讓對方明白他的意思。

  宋懷塵卻又說：「然而古往今來，這片大陸一直都是妖族強過人族，弱肉強食一直在上演，這是最古老的生存法則。」

  胥清皺起眉頭，這個道理，他當然知道。

  「在生存面前，什麼善惡道德，都是空話。」宋懷塵擡頭望向天際，「這個世界腥風血雨，只能有一個君王來統治。」

  一山不容二虎，這個君王不是人族，就是妖族。

  和平共處似乎只是一個空想。

  胥清握緊手指，他不得不承認，宋懷塵說的，有一定的道理。即便在一個擁有諸多國家的小世界，那個小世界也只能有一個強國。

  如今東淵勢盛，妖族盤踞一方，這是東荒這片大陸最古老的兩個部族，對壘從未停過。

  小車進入城市，這城市儼然就是幻境中的蛟族浮島。胥清一時恍然，以為又回到了幻境，直到看到街上來往的皆是機械鳥車，建築也比幻境中更古樸一些。

  「我們在浮島上？」胥清問。

  宋懷塵沒有回答，小車陡然加快速度，在空中飛起來。蛟族見慣不怪，紛紛驚嘆：「真是一輛豪車呀。」

  胥清：「……」他覺得這像童話故事裡公主坐的南瓜車。

  小車被機械鳥拉著飛起來後，整座浮島盡收眼底，宋懷塵說：「多年沒來，這裡變了。」

  胥清：「你直接說你迷路得了。」

  宋懷塵涼涼一瞥，白髮映著天光，就像落了一場雪。

  胥清忍不住問：「你是江望雪嗎？」

  宋懷塵不答。

  胥清說：「蕭重離已經認出你了。」

  宋懷塵問：「江望雪是誰？」

  胥清一愣，竟然無法確鑿地表明江望雪的身份，就像他也無法斷定地說，自己就是代景。畢竟，那都是幻境中發生的事。

  宋懷塵說：「他是一個不存在的人，又何必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