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童年線（二）

  109童年線（二）

  南風鎮突然大面積停電, 何晚和夏志遠措手不及，立刻召集院裡的工作人員一起維持秩序，安撫病人的情緒。

  偏偏這個時候, 林虞城出門去買日用品, 病房裡只剩下林又鳴一個人。

  他在床上縮成一團, 小小的身子發抖。

  林又鳴怕黑。

  小學第一個學年，調皮的同學不小心將他關在體育館裡樓梯下方的儲存室里，他在漆黑的環境中待了一個多小時老師們才找到他。

  自那以後, 林又鳴特別懼怕黑暗, 回到家裡必須開燈才能睡覺, 將近半年時間才戒掉這個壞習慣。

  可現在突如其來的黑漆漆，再次勾起他心底最恐懼的那段回憶。

  療養院人多, 沒有人能馬上顧及到他。

  

  林又鳴聽著門外嘈雜的說話聲，還有凌亂的腳步聲音, 心裡的害怕減少些許，但由內而外的害怕還是未能消除。

  小孩子迷信, 他之前無意中聽過同學講鬼故事, 據說那些鬼經常出沒在黑黑的空間中。

  林又鳴抱緊肩膀。

  他會不會被鬼吃掉啊！

  要是鬼把他吃掉了, 爸爸媽媽還有家裡的親戚們一定會傷心，會難過的掉眼淚。

  還有晚晚。

  不知道自己被吃掉之後，晚晚是否會忘記他。

  可能會忘掉吧, 畢竟他們也沒有認識特別特別久，可是在他心裡，早就視晚晚為最好的朋友了。

  可是一想到晚回忘記他，林又鳴還是很心痛, 抱住雙腿低聲哭泣。

  林又鳴沉浸在將要被惡鬼一口吞掉的忐忑中，透過黑暗, 瞧見大門緩緩打開。

  他暗叫不妙。

  鬼來了，他要死了嗎？

  嗚嗚嗚嗚一會兒挨咬的時候，一定要讓鬼輕一點，他好怕疼的……

  林又鳴並沒有做好慷慨就義的準備，他緊閉雙眼，顫著聲音大喊：「鬼……鬼叔叔，不要吃我好不好！我……我經常吃藥，藥特別特別苦，我已經被藥泡透了，渾身上下從裡到外全是苦的，一點都不好吃……一點都不……」

  「林又鳴，你說什麼呢？」

  一束光照在林又鳴的身上，晃的他刺眼。

  林又鳴伸手擋住光亮，眯著眼睛轉頭尋找光源。

  看清門口的人後，林又鳴幾乎一瞬間喜極而泣：「晚晚！」

  夏晚晚衣服很厚，她裹得像個小粽子一樣，走路像一隻笨重的企鵝左右搖晃，莫名可愛。

  她沒關門，一晃一晃地走到林又鳴的床前，關心地問：「你怎麼哭啦？」

  林又鳴本來平復下去的眼淚，經夏晚晚詢問後心酸的委屈再度湧上心間：「我……我害怕……剛才開門的時候我以為鬼來了，我要被吃掉了嗚嗚嗚嗚……」

  夏晚晚樂了，躡手躡腳地爬上床，安慰道：「別怕呀，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鬼。」

  林又鳴哭的上氣不接下氣，說不出話來，邊抹眼淚邊點頭。

  夏晚晚放下手電筒，伸出雙臂環緊林慕白，像大人一樣拍他的頭：「林又鳴，你放心，就算真的有鬼，還有我在，我是霸王花，來一個我打跑一個！我保護你！絕對不讓鬼吃你！」

  林又鳴吸了吸鼻子：「你為什麼是霸王花？」

  夏晚晚：「……」

  大兄弟，你的關注點為什麼每次都在奇怪的地方？

  雖然不理解，夏晚晚還是自豪地揮揮小拳頭解釋：「這是鎮裡的小夥伴們給我起的外號，因為每次打架我一個能頂他們三個！無人能敵！」

  林又鳴破涕為笑。

  黑暗之中，兩個孩子肩膀靠肩膀，緊緊依偎在一起。

  夏晚晚應該是剛剛從外面進來，身上攜帶一股雪的寒意，可林又鳴卻感受到了溫暖和安心。

  沒過多久，「滴」一聲，電來了。

  室內驟亮，夏晚晚和林慕白下意識閉閉眼。

  「來電啦！」夏晚晚激動地跳下床，跑到門口去。

  林又鳴身旁一空，他默默注視夏晚晚雀躍的背影，失落地摸摸自己的肩膀。

  夏晚晚打開門，正好負責這片區域的護工李翠琳來查看林又鳴的情況。

  「方才有個緊急病人，我才倒出空來，怎麼樣小朋友，你沒事吧？」

  林又鳴搖搖頭：「我沒事，幸好有晚晚陪我。」

  李翠琳低頭一看，這才發現屋裡還有一個孩子。

  夏晚晚咧嘴一笑：「嗨！李阿姨好！」

  「晚晚在這呀，你好你好，」李翠琳擡頭看著林又鳴，「鳴鳴啊，夏院長讓我來告訴你，停電的時候你爸著急趕回來，外面黑燈瞎火的他沒仔細看路，不小心摔溝里了，不過沒大礙，輕微擦傷，院長給他包紮傷口呢，一會就回來，你別擔心哈。」

  林又鳴點點頭：「好，謝謝阿姨。」

  「不客氣，你們玩吧，」李翠琳低眉，沖夏晚晚擺手，「我走了，晚晚再見。」

  夏晚晚脆生生道：「拜拜李阿姨。」

  目送李翠琳離開，夏晚晚跑到林又鳴跟前，沒等她說話，門外進來幾個和她一樣大的小朋友。

  為首的是一個圓滾滾的小男孩：「晚晚，我們來找你玩啦。」

  他身後跟著一男一女，其中一個齊耳短髮的小女孩指著床上的林又鳴，開口問：「晚晚，夏叔叔說你在2201病房，他是誰？你交的新朋友嗎？」

  夏晚晚清脆地「嗯」了聲，轉頭看向林又鳴，趴在他耳邊小聲道：「他們是我在鎮裡特別要好的幾個朋友，你想和他們一起嗎？沒關係，你要是覺得累想休息，我就帶他們出去玩。」

  林又鳴擡手抹掉眼角的淚珠：「我不累，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另一個叫七七的男孩盯著病床上瘦弱的林又鳴，動唇和站在他身邊的壯壯嘀咕話。

  短髮女孩沒理會男孩子們，開朗地向林慕白自我介紹：「我叫香香，你叫什麼名字哇？」

  「我叫林又鳴。」

  香香性格外向，撐著床坐上去，追問：「好好聽，你的名字是誰取的呀？」

  「切，名字好聽有什麼用，」七七做鬼臉吐舌頭嘲諷，「你們沒看見他眼睛旁邊的淚水嗎，肯定是剛剛停電的時候他被嚇哭了，慫包一個略略略！」

  小孩子自尊心強，林又鳴面色一僵，他握緊小拳頭，明明很生氣，又不敢做什麼。

  夏晚晚平時和這個叫七七的男孩就性格不合，但七七和香香玩得很好，她不想讓香香為難，勉強接受七七跟他們一起。

  可他今天居然諷刺她的朋友！

  可惡！

  是可忍孰不可忍，夏晚晚火氣蹭蹭冒上頭頂，她叉腰走到七七面前，氣勢洶洶：「你說什麼？」

  七七平常沒少挨夏晚晚的揍，可今天有外人在，他覺得自己必須支棱起來，瞪著夏晚晚：「我說，林——又——鳴——怕——黑，是慫包蛋，膽小鬼！」

  「慫包蛋，你看我今天不打你滿頭大包……」

  夏晚晚張牙舞爪地撲上去，七七敵不過她的力氣，一屁股坐倒，沒等他反應，夏晚晚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騎上去捏住他的臉。

  林又鳴幾個人見狀紛紛跑過去拉架。

  夏晚晚又捏七七臉又抓他頭髮，奶凶奶凶道：「你說誰是慫包！誰是膽小鬼！林又鳴哭怎麼了！你上次被一隻泰迪狗追哭得全鎮都聽見了，林又鳴怕黑哭兩聲你憑什麼說人家……」

  七七根本躲不開夏晚晚的天馬流星錘，閉著眼胡抓空氣，不小心揪散她垂在左肩處的麻花辮。

  夏晚晚更氣了，薅住七七頭髮：「你還敢拽我辮子，我讓你拽讓你拽讓你拽……」

  林又鳴三個人都擋不住夏晚晚小魔女的力氣。

  表面上是三人，其實只有壯壯和香香在認真拉架。

  林又鳴主要壓制七七，怕他傷到夏晚晚。

  場面一度十分混亂。

  最後還是李翠霞路過門外，聽見裡面的「戰鬥」聲，強行制止住夏晚晚和七七。

  三分鐘後。

  幾個孩子在家長們的面前依次站成一排，全部低著頭。

  夏晚晚的麻花辮在「打鬥」中完全鬆散，小胸膛起起伏伏的，她斜眼瞪七七，完全沒消氣。

  七七也沒好到哪去，燙的捲髮早變成雞窩頭，臉被夏晚晚掐的通紅。

  夏志遠沒有先呵責自己的女兒，而是問道：「為什麼打架？誰起的頭？」

  一直安靜的林又鳴怯生生道：「晚晚是為了我，七七說我是怕黑，是慫包蛋，膽小鬼，晚晚是替我出頭……」

  林虞城詫異。

  他沒想到自己沉默寡言的兒子，會先開這個頭。

  壯壯和香香緊隨其後：「是這樣的，是七七先說林又鳴的。」

  夏晚晚奶凶地握著拳頭：「對！就是七七！他先罵林又鳴的，我要替我朋友出氣！」

  七七媽媽太了解自己兒子嘴碎的臭毛病，她問七七：「你不許說謊，小朋友們說的是不是真的？」

  七七扣扣手指，老實承認：「是。」

  七七媽一臉嚴肅：「我跟你說過多少回了，要和夥伴們和睦相處，你快跟林又鳴道歉！」

  七七邁著小碎步走到林又鳴面前：「對不起，我不應該那麼說你的，你別生氣，我們以後還一起玩好不好？」

  林又鳴很善解人意：「我沒關係的，但我覺得你應該和晚晚也說聲對不起，因為你扯掉了她的頭髮。」

  七七抓腦袋：「……」

  我怎麼覺得好像是我的頭髮被薅得比較嚴重呢？

  林虞城望向自己兒子，他摸著手背纏繞的紗布，有所思地笑笑。

  七七又去到夏晚晚面前：「晚晚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拽散你辮子的，你當時打的太密集，我連眼睛都睜不開只能亂抓，不小心就拽掉你的皮套了……」

  「……」

  夏晚晚依舊怒視七七。

  夏志遠知道女兒不消氣絕不罷休的小脾氣，主動把七七和夏晚晚的手放在一起，樂呵呵地打圓場道：「好了好了，握握小手，以後大家還是好朋友。」

  夏晚晚這才不情不願地說了聲「沒關係」。

  林又鳴偷偷瞄向夏晚晚鼓的像河豚一樣的圓臉蛋，心頭暖暖的。

  在學校里，也有同學罵他是「病秧子」之類的話，其他同學不以為意，他又不想因為這種小事告老師和家長麻煩他們。

  這是第一次，有人替他出氣。

  天色已晚，幾個家長領著孩子們回家。

  何晚和夏志遠在辦公室整理病歷檔案，夏晚晚坐在老地方看電視，等父母一起回家。

  夏晚晚咔吱咔吱吃蘋果，忽然覺得胳膊一熱。

  她偏頭看，林又鳴貼過來，坐到她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