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原

2024-09-14 23:00:14 作者: 章世取儒

  雪原

  冰蝕雪原

  

  白茫茫的一片冰川上,籠罩著洶湧的迷霧,這是雪女的域。

  季嵐行走在厚厚的冰層上,天際不時閃著紫色的銀雷,雙域疊加,雷霆墮仙居然也在這裡。

  寒風刺骨,霜雪寂靜。

  躺倒的巨大的雪女仙像從雪山後露出半張臉,微笑著看向冰層上的季嵐。

  「雲宮上,我可從未欺負過你。」

  「青使大人在哪?」

  「我這冰蝕雪原都十多年沒人來了,青使大人怎麼可能在這。」

  雪女話音一轉:「不過,我倒是在這發現了一個青使大人的小秘密。你想聽聽嗎?」

  她玉指輕撥琵琶,音波如碎石襲來,擊中了季嵐腳下的冰層。

  季嵐後退一步,躲開攻擊。突然那腳下的裂縫越來越快,從縫隙中伸出無數雙鬼手,爭前恐後地去拽季嵐的腳脖。

  凍僵的手指握住桃木劍,橫掃千軍,鬼手被生生從根部斬斷。懼於劍氣,沒有鬼手再敢伸出冰層。

  飄落的雪花從地上升起,一點一點飛回到天上,仿若時間倒流,也仿若天地倒轉。透明的冰層倒影出另一側景象。

  而那邊青使大人正毫無察覺地走著。

  ***

  冷風呼嘯而過,冰天雪地里,隻身一人的青使大人向手心吹了吹哈氣。

  他凍的臉頰發青,髮絲都結上一層透明的薄薄的冰。脖頸處的碧玉珠子被他繞到手腕上,暖玉升溫。

  冰層另一側的季嵐一愣:「這是什麼時候的事,青使大人何時來過這裡?他來這裡做什麼?」季嵐蹲下身子,朝冰層下面的青使大人喊話,卻怎麼也傳不到對面。

  ***

  話說那日,青使原本是去送禮的,感謝蒼曉教他平安結。沒想到一進門,蒙著白色緞帶的蒼曉雙手青筋繃緊,靠坐在床邊。

  屏風後紅色的狐貍尾巴一閃而過。

  青使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就聽見蒼曉盲推了他一下,對他怒罵:「你這樣和他們有什麼區別?」

  青使一頭霧水,不就是送禮,又不是賄賂你幹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然後,他微微側目,意外看到了床上的顯眼的水漬,還有空氣中若有似無的事後味道,不用思考都能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麼。

  玉鸞啊,玉鸞,你坑我之前能不能打聲招呼。這天大一口鍋!

  青使下意識做了跟玉鸞一樣的動作,先跑了再說。

  蒼曉手握流光劍在房間裡亂殺:「出來,為什麼不說話。」流光劍的殺傷力沒有落到實處,整個房間被他噼里啪啦毀了一大半。

  自知闖禍的玉鸞這幾日也在躲避蒼曉和青使。青使沒找到玉鸞,卻迎頭撞上了蒼曉。兩人當即動起手來。

  這一戰打的昏天黑地,眾仙喜聞樂見。甚至還開了賭局,壓誰能贏。結果二二平分,誰也猜不到究竟誰能更勝一籌。

  結果,青使和蒼曉兩敗俱傷。

  青使以為玉鸞至少會登門道歉,沒想到屋漏偏逢連夜雨。

  桃夭墮仙,季嵐被辱。兩件事同時發生在他養傷期間。

  等青使匆匆趕到雲宮的漩渦入口時,一切已經為時已晚。

  滿身傷痕累累的季嵐,抱著膝蓋,小聲啜泣。他怕哭的太大聲,會把好不容易離開的眾仙又引回來。

  青使站在季嵐身後,不會安慰人的手就那麼停在那。說好了青使大人罩著你,可是人卻被欺負成這樣,是他的失職。

  下一秒,青芥跳進了雲宮的漩渦。

  他不想季嵐哭。

  只要他把桃夭上仙拉回來,季嵐就能不哭了吧。

  漩渦里發生了什麼,只有青使和桃夭知道。

  但青使能落在冰蝕雪原,且此處只有他一人。說明桃夭已經掉到了茫茫人海,根本無處尋覓。

  重傷未愈的青使,本打算在冰蝕雪原養好傷後,再回雲宮。畢竟那些仙使一個比一個會落井下石。沒想到……

  「腐化!」

  季嵐瞳孔顫動,隔著冰層他看見青使大人的身體一點點開始腐化了。

  青使扶著冰牆,看著腐化的身軀映照在牆面上。

  帶著腐爛的血肉的雙手捂住雙眼:「啊———!」

  「為什麼生生不息會沒有用,為什麼會腐化!啊——!」

  雲宮十二仙從雲宮跌落成墮仙,無一例外都會經過這恐懼的一幕,看著自己變得仙不仙,人不人,鬼不鬼。

  即使強大如青使,也克制不住這種爛肉腐生的恐懼。況且,這裡還是冰蝕雪原,冰冷的溫度已經最大程度減緩了腐化,能讓他清晰看到全過程,無比殘忍。

  自暴自棄的青使已經不再用生生不息的仙術治癒自己了,因為根本沒用。

  這樣寂靜無人之地,恐怕過不了多久他也會變成這些似飄雪的白骨骨灰。

  突然青使低頭好像發現了什麼。

  季嵐隔著冰川跟他對視,是發現他了嗎?

  只見冰層反射出的影像不是季嵐而是密密麻麻的鬼魂在遊動。

  這不可能,水鬼不是這樣的!

  如果不是水下,那就只剩天上!

  青使擡頭望向雲宮,那繚繞的雲霧裡根本不是水氣,而是無數冤魂。

  雲宮根本不是什麼仙宮,而是一座鬼城。

  青使被驚的出了一身冷汗。

  無數雙冤魂的眼睛盯著這個青色的身影。

  青使癱倒在冰面上,賭一把吧,再爛也不會更差勁了。他右手一下插進了左心,生生挖出那顆仙元,然後等待著死亡的來臨。

  「也不知道季嵐有沒有還在哭。」他想。

  「下次他絕對不幫玉鸞背鍋了。不過好像也沒下次了。」

  「蒼曉其實眼瞎也不是沒好處,畢竟在雲宮每天被這群鬼盯著,瘮得慌。」

  時間一點點流逝,預想中爛成一灘腐肉的情況並沒有出現。

  青使不抱希望試著使用生生不息,腐化竟然開始癒合。

  他大笑:「什麼狗屁升仙,什麼雲宮,通通都是一場騙局。」

  右手手心裡的仙元讓青使噁心,他閉上雙眼,雲宮中所有事物一一在腦海中略過。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季嵐終於明白那天青使為什麼會那麼厭惡仙元,甚至親手掏出。

  他隔著冰層撫摸青使大人的臉。

  即使那邊的青使聽不見,他還是一直安慰著:「別怕,別怕。」

  他張開弒殺的眼神看向雪女,還有偷襲的雷霆。

  「你們以為這樣就能激怒我嗎?」

  「恭喜你們,猜中了。」

  「就賞賜你們死無全屍吧!」

  ***

  青芥鬼魂飄了很久才到冰蝕雪原附近。

  他身上的青色錦袍已經褪色到發白,襯得整個鬼都有些病怏怏的蒼白無力。枯黃的頭髮迎風翻飛,好似下一秒就能消散。

  「砰———!」

  前方雪崩來的猝不及防,青芥憋著一口氣,瞬間往前又飄了十里。

  滿眼漂白,呼吸里都是雪的味道。

  青芥終於又見到了季嵐。

  他伸手接住一片雪花,四周空曠的沒有一絲雜質。青芥覺得他很難過。

  域居然就這麼破了,雪女和雷霆不見蹤跡。

  季嵐像曾經的青使大人那樣靠著冰牆,感受絕望的生命一點點流逝。鼻尖似乎還聞到了熟悉的青草香夾雜著凜冽的霜雪味。

  思念與現實交錯。

  他深沉著眼神打量青芥,莫名有些難過,眼角閃過一滴晶瑩剔透的淚水。

  「季嵐,你又哭了。」

  眼淚像斷了的線控制不住地滑落。他摟過青芥的脖頸,把人按在懷裡。

  「你快點跟我道歉。」

  青芥想起菩提寺那一巴掌,誠心道:「對不起。」

  天地寂靜無聲,好似只剩下這擁抱取暖的兩人。

  青芥手下有些粘濕,張開手掌一看,季嵐的後背還正在不斷淌血。

  不管是被墮仙中傷,還是他自己想要自殘,這都讓青芥很生氣。

  從青芥第一次在桃墟村見到季嵐割腕那一刻,他就知道季嵐對生死沒有認知。不管是強求死去的桃夭復活,還是偷看鬼道重生禁術,

  青芥暗暗把生生不息的術法加在季嵐傷口處。

  「季嵐,你是白痴嗎?」

  「不,我是你的…愛人。」

  「白痴。」

  「我願意永遠追隨你,直到天涯海角。」

  「季嵐,你把我捧的太高了。」

  「不夠,我就是要你的未來高高在上,每一步都繁花似錦。」

  季嵐眼底醞釀著風暴,帶著不容拒絕的強勢和懲罰意味吻了上去,他咬破青芥的舌尖,任血腥味在兩人之間蔓延。然後慢慢剝奪青芥的呼吸,掌握所有的節奏,把水聲嗚咽聲通通壓在喉嚨深處。他要這世上再無任何事物能分開他們彼此。

  「跟我歸家吧。」季嵐嘴角上揚露出微妙的笑意。

  青芥沒去問雪女和雷霆的仙元,沒去解釋自己為什麼出現在這。

  他點頭:「好,我們回家。」

  季嵐終於如願,在青芥轉身攙扶他的那一刻,露出獵物掉進陷阱的得意一笑。

  「我愛你,不論你是人還是鬼,我愛你腐爛的身軀,也愛你破碎的靈魂,我知道你的身不由己,也知道你的孤獨恐懼。我會斬斷你身上的枷鎖,破除你身上的詛咒,陪伴你於無邊的深淵,我們不是生活在陽光的青草,我們會在絕望的沼澤中瘋長,直到淹沒所有灰白的骨灰墳墓。那時,我會把你圈養成獨屬於我一人的青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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