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

  意外

  「我們不是要回通天苑嗎？秦莽不會又迷糊了吧。」息塵左右四顧。

  

  這長長的石階兩旁豎著無數旗幟，上面還繡著太陽圖騰。諷刺的是人間已經沒有了太陽，這些太陽圖騰就顯得更加詭異。中間赤紅色的圓里畫著一張陌生的臉，圓圈外的陽光像弓箭一樣朝外四射。

  蓑笠翁緊了緊釣魚線，束縛住魚竿另一端的青芥：「這是羲和族的大本營，誰知道他想幹什麼，這個瘋子。」

  青芥手指乾枯，髮絲干黃，這麼一個鬼魂已經明顯顯示出枯萎的跡象。百草枯的藥效還在起作用，青芥整個靈魂都在被灼燒，他死死忍著漫長的痛苦。

  秦莽順手牽了一把青芥，被青芥嘆口氣給接受了。

  秦莽總是在青芥體力不支時，上手鬆松釣魚線，趁機再梳理兩把髮絲。他笑眯眯地，完全不介意青芥的滿臉抗拒。

  青芥：「我能問下為什麼嗎？」

  秦莽對青芥知無不言：「因為我的這具身體對你有種特別的感情。」

  青芥：「……」

  「我是想問為什麼來羲和族？」

  秦莽解釋：「因為雲宮是他們造的，很意外是不是，我查到這個時候也很意外。他們的這一任族長是個資質平庸的凡修，卻做著飛升成仙的夢。我允諾他，將整個羲和族全部拉到雲宮，而他要幫我重建雲宮。看，人的妄想就是這麼容易實現。」

  青芥不知道想起了什麼，臉色難看。

  秦莽朝著蓑笠翁的吩咐：「放了吧，再這麼綁下去，青芥大人可要生氣了。」

  ***

  如果說，第一次意外是因為知道雲宮與羲和族的淵源，那第二次就是看到羲和族族長。

  羲和族族長的房門轟然打開，那位族長淡然地從書案後站起身來，朝門外的眾仙行禮。

  「晨烏見過各位上仙。」

  此刻的他已經完全不見桃墟村時的影子，仿佛整個人被掏空洗滌成另一個模樣，裝腔，冷血，疏離。

  又或許他原本就是這樣，只是偽裝的太久，自己都分不清了。

  玉鸞蹲下身把腳腕紅繩上的小鈴鐺取下來，想了想還是沒扔出去，沒想到連他也被騙過去了。

  晨烏掰著指頭數：「一二三…還差三位上仙！」

  「什麼？」

  此刻，羲和族內聚集了秦莽、息塵、蓑笠翁、玉鸞、印貞、贊達措、青使。算上被關押的蒼曉和桃墟村已經腐化的桃夭，雲宮十二仙還差三位。

  贊達措開口：「還有雪女和雷霆。」

  像是不確定他又補充了一個仙的名字：「以及…季風？」

  青芥舒了口氣，同僚百年，居然連季嵐的名字都能念錯。不過也慶幸沒人記得季嵐，這樣他就能平安活下去，也算不負桃夭所託。

  莫名地，只是心裡默念季嵐的名字，青芥都覺得這痛苦似乎不是那麼難挨了。

  「三位墮仙，三個域，一個個破下來，怕是來不及。」

  秦莽若有所思：「玉鸞，上次龍脊關那，站在青芥身後的人，我一直沒看清楚，他是誰？」

  小狐貍在玉鸞懷中尖叫，被玉鸞順毛安撫。

  青芥眼神一暗，身體開始輕微顫抖。

  玉鸞扭扭捏捏：「討厭，人家怎麼會知道？人家連晨烏族長都沒認出來呢。」

  晨烏開口：「他叫季嵐，是你們要找到墮仙之一。因為一直沒有腐化的跡象，所以經過多次暗中觀察，驗證，他確實是。」

  「杏林鎮地道下的狂風，青芥被他救出。蓮荷山莊外青芥狂化，也是被他吹醒。白玉都風襲印貞，菩提寺第一次地震破域皆是他所為。」晨烏語速越來越快，那些不為人知的秘密就這麼直接抖落在青芥面前。

  青芥掐著掌心，冷靜下來。釣魚線被他頃刻燒斷。然後忽地一巴掌把晨烏給扇飛。

  眾仙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只見剛剛還被綁住的青芥，人已經半蹲在地上，掐著晨烏的喉嚨：「與虎謀皮，不自量力。」

  晨烏朝秦莽伸手求救，但臉上沒有絲毫懼意。他不怕，他連死都不怕，何懼神仙。

  沒有任何仙使上前幫忙，或者說在場的仙里沒有人能壓制住青芥。

  「你殺啊，殺了我，沒有人能幫你建雲宮了。」

  秦莽強制單手按住青芥的肩膀，把青芥扯開：「消消氣，青芥。」

  晨烏嘶啞著開口：「我的弟弟遲景，他的靈魂在雲宮的雲層里，我願意為了他，重建雲宮。」

  「羲和族有一處百年祭壇，陣法已經失效，需要重新刻咒。才能重建雲宮。」

  秦莽點頭：「印貞，贊達措，去，幫晨烏族長一把。」

  兩人一左一右走到晨烏身後，架起來，立即飛身前往。

  「至於剩下的三位墮仙，玉鸞你也跟了季嵐一路，想必已經很熟了，去把人帶過來，生死不論。」秦莽淡淡道。

  蓑笠翁、息塵下意識站直身體，以為秦莽會吩咐他們兩個去破雪女和雷霆的域，沒想到……

  「青芥，幫我破雪女和雷霆的域，好不好？」彬彬有禮地撒嬌，這真的是秦莽？

  蓑笠翁和息塵腦中閃過一絲疑惑，青使大人會幫你，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但他們二人似乎忘了，現在這個世道，連太陽都不見了，打西邊出來不出來根本沒區別。

  青芥低垂著眼睫，不發一言。

  秦莽食指把青芥鬢邊的亂發給撥到耳後：「你會幫我的是嗎，我也是你留園的家人啊！」

  在秦莽的手指即將觸碰到桃花木簪時，青芥終於擡頭，在半明半昧的燈光下看清了兜帽下的這張臉。

  「謝瀾。」

  秦莽淡笑：「你終於認出我了。我還以為你不記得這具身體了。」

  青芥怎麼可能不認識。

  謝瀾，郁褐大哥的親子，也是留園裡面所有人都歡迎的一份子。同樣也是北朝王宮受降送去南朝的質子。

  郁褐跟北朝王后的密幸暫且不提，只能說謝瀾是無辜的。從頭到尾所有事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可偏偏造化弄人，他硬是被拖進這趟泥水裡。

  秦莽在青芥耳邊低語：「通天苑那晚，他原本想衝進來救你的，沒想到卻被我奪身。」

  秦莽繼續：「他意志堅強，到現在還活著，被困在我的域裡。」

  就像現在有著木良朝臉的息塵一樣。

  青芥沉默良久：「我答應你。」

  秦莽欣慰地抱著青芥的上半身，拍拍青芥的後背：「我在通天苑等你的好消息。」

  青芥閃身消失在原地。

  蓑笠翁急道：「你不怕他一去不回？」

  息塵臉色發白：「好不容易才抓到，你怎麼又把人放跑了。」

  秦莽似乎後知後覺意識到這個問題，是啊？人跑了可怎麼辦呢？

  「看好了那隻狐貍，滑不溜秋的，他反水的可能性更大。」秦莽思路清晰說道。

  息塵比所有仙腐化的都嚴重，為了儘快回到雲宮，秦莽說什麼他信什麼。立刻追著玉鸞的方向去了。

  而蓑笠翁看著晨烏被帶走的方向，夜半無人時，悄悄攔住去路。

  「晨烏族長，請問，你吃魚了嗎？」

  ***

  南朝的長安街上，攤位林立，樓宇櫛比。

  泛著青苔石光的魚鱗瓦片上飛奔著一隻小狐貍。玉鸞逃的飛快，爪登瓦片發出的嘩啦啦的響動。不知道的還以為誰家籠子裡的寵物跑出來了。

  突然青芥從側邊出現，一把抓住狐貍尾巴。

  下面巷道人來人往，這一動靜引得眾人紛紛擡頭。

  「放開，放開，我不去找你那小情人。」玉鸞懸空晃悠著前爪，不時從屁股後發出噗噗聲音。

  青芥一手捏著鼻子，一手拿開狐貍尾巴：「人在哪？」

  玉鸞放了個氣：「人被我引到冰蝕雪原，反正你也是要去破雪女的域，不如一併幫我把活給幹了吧。」

  青芥被熏的一側臉，小狐貍立馬脫身。

  玉鸞似乎想到了什麼，雙爪猛地剎住，猶猶豫豫回頭：「你現在剩的時間不多了。仙力也大不如雲宮的時候，勸你想清楚，是想跟秦莽回雲宮活下去，還是跟你的小情人一塊死在域裡。」

  青芥咳嗽了幾聲，消失在原地。

  玉鸞逃跑的最後一刻，心裡不確定地想：「青芥剛剛嗆咳那裡是不是說了一句……謝謝？」

  誒呀呀，早知道不跑那麼快了！

  ***

  那晚季嵐沒有自殺，或者說玉鸞出現太及時了。黃槐根本管不住季嵐想自殺的心，反而是狐貍通風報信，緊急攔住了季嵐想變成鬼去找青芥的決心。

  季嵐絕望地呢喃：「我想死掉。」

  「青芥，生死相隨不是一句空話。你別想扔下我。」

  桃木劍架在脖頸處，擦著血管，被外力突然彈開。

  狐貍跳到黃槐頭頂的樹幹上，一嘴吐掉見錢眼開的小鬼：「把你的錢都撤回吧，青芥已經被帶走了。」

  黃槐把髒污的青芥娃娃護在身後，即使這已經是個沒有鬼魂的娃娃了，裡面沒有青芥。

  「季嵐，青芥，沒想到這麼多年你們居然還能糾纏在一起。該說什麼好呢？作為多年同僚，就當是最後幫你一把。」

  「冰蝕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