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辰
2024-09-14 22:59:58
作者: 章世取儒
生辰
觥籌交錯,滿堂歡彩。宴客賓至,禮樂齊鳴。
白初僵笑著站在前廳迎客,推杯換盞間,結識了不少北朝的重臣。
可這一日原本也是白末的生辰,沒有人去關注白末如何了。
在場所有人一一朝白初稽首上拜,隆重的堪比御駕親臨。
青尋偷偷去用那條金鍊子買下了鍛造坊的一把白玉匕首,刀刃上泛著冷白的光,白玉柄溫潤趁手。
席上,那兩個灰衣人也在。他們二人目光緊隨著白初,不理會身邊人的勸酒和寒暄,只獨獨低頭監視著白初。
陰風陣陣,整個宴客廳都猩紅晦暗地不似人間。所有人都沒意識到風雨欲來,還在鼓瑟之音中把酒言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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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尋端著白初給的毒酒,托盤下是送給白末的生辰賀禮。他一聲不吭地站在白初身後,等待時機。
白府高堂端坐檯前,看著這毫無生氣,各懷心思的宴席。白父拿起托盤上的爵弁,慢慢扣到白初的發頂。
「冠禮既成,願汝矢志高遠,心懷天下,以仁義之道,行君子之事,光耀門楣,永世流芳。」
白初謝恩。等待許久,不聽見白父為其取字,整個流程就這麼僵硬地停在這裡。
某個念頭忽然出現在白末心頭,他期盼著看了一眼白父,這漫長的停頓有沒有一刻是想起今日也是白末的生辰。可惜,白父只是盯著青尋托盤上的毒酒,一點餘光都沒有分給自己。
按照流程,下一步要拜見君長和賓客。白初示意青尋把酒呈給白末。只要一杯下肚,他便能永絕後患。
白末看著眼前的清酒,以及一旁任其自生自滅的父母。自嘲一笑,單手去拿酒杯,在即將碰到的那一刻,突然翻轉手腕,取回托盤下的匕首。隨即立馬直接踢翻酒樽,灑了白初一身。
兩個灰衣人掀袍拔劍爆起。早在白府外蹲守的將士也一擁而進。
黃槐荷茹都感覺到了濃厚的殺氣和怨氣,自天上而來,看來是域主要醒了。
天際烏雲蔽日,他們擡頭望去,只見最初入域時所見的那白鴿膨脹了數十倍,在整個白府上空盤旋遨遊。地上投射下來的白鴿陰影籠罩在白府的每一處,角落裡的茉莉花,瞬間潰敗。
青尋、白末背對背互為依靠,對戰灰衣人。那灰衣人的武功路數純正,氣勁雄渾。過招百下,才驚覺這兩人該是北朝王宮出來的。
但是,青尋和白末的訓練還是有效果的,一招一式都朝著最致命的地方殺去。青澀但靈巧地躲避灰衣人的攻擊。力量不占優勢,那就拼速度和技巧。
一個空檔,青尋故意露出破綻,引來灰衣人刺殺。上鉤了!白末默契地反攻而上,一招制敵。
青尋從宴席剛開始就覺得不對勁,眼見此時白初不見蹤影才想起來。一直跟在白初身的沈庭梧居然沒在?所以那晚白初遲遲不肯走的原因,可能有那麼一分是因為沈庭梧。
於是青尋沖開人群,朝那個陰暗的偏房殺去。不安的感覺讓他整個人都冷靜理智到極致。
域主醒來,白鴿睜開猩紅的雙眼,俯視白府的亂象。她細細在人群中搜索,忽然她在梧桐樹下看見一小片白色的衣袍。她俯下身衝過去,身影連著一片墨色的濃煙。黑色的五爪若削尖的毛筆直接捅進了一側白初的喉管。
墮仙印貞,可操作所有字形,以毛筆為兵器,見血封喉。
青尋趕來,只見那偏房門前有一顆數月前白初移植過來的梧桐樹,從未開過花。而樹下此刻靜靜躺著一個斷手的沈庭梧,他的臉頰和嘴唇凹陷,面容枯槁,這分明是被拔舌的慘狀。
白末和青尋愣在原地。
怎麼會這樣?
青尋下意識猜到了什麼,或許是三天前那晚,沈庭梧為他掩護被發現聽到了什麼秘密。
墮仙印貞殺意襲來,下一個居然沖的是愣在原地的青尋。
白末拉著青尋飛奔:「她為什麼突然朝我們殺過來了?」
青尋失神地看著地上的血,喉嚨哽咽,說不出話。被白末帶著左右躲避印貞的攻擊。
門衛接應的黃槐一行,早就嚴陣以待。
白末在跑到門口時突然停了下來,他回頭看了一眼白父白母,心裡想,最後一次機會了,如果他們眼裡有一絲憐憫或者顧念,他就留下來,和白府共存亡。
可惜,他們眼裡還是什麼都沒有,視死如歸看著白府的爭鬥。護院將他們圍在中心抵抗闖進來的士兵。
白府包藏前朝餘孽,侍衛直接殺近包圍圈,一刀捅死了白末的雙親。
一場生辰宴成了屠宰場。在場賓客也全部池魚遭殃,到處都是屍體,讓人無從下腳。血流如柱,混在翻倒的大酒罈中,散發出血腥和酒氣。
白末低頭想,不等了。他期待了那麼多次,次次落空的期待成了熄滅火苗的最後一滴淚水。
墮仙印貞沖的越來越近,白末趁著門扉被鎖死的最後一秒竟突然把青尋推了出去。
青尋不敢相信白末居然捨棄了自己,放棄了他自己。不是說好一起的嗎?他扭頭拍著大門,叫喊白末的名字。
「你先走,我斷後。」白末大喊一聲。「儘管他們不愛自己的孩子,可是我不能不盡孝心。我發誓真的是最後一次了。」
域主從門縫中如墨水流出,青尋一步步後退,仿佛那墨水比洪水猛獸都可怕。
白玉都護府的門聯上的字,仿若染血般,活了起來。那字的筆鋒堪比利刃,迅猛鋒利。
黃槐用銅錢串也只能勉強牽制住一個字。荷茹的傘柄破風劈下,那字居然一分為二,偏旁和部首竟然還能一同撇捺向前。
紫珠用著改良版的定身符定住偏旁,千裕脫水而出變換成魚骨鞭,引著紫珠的雙手利落的擊碎字。
那邊季嵐一手抱著青芥草,一手挽著桃花劍,面臨兩字圍攻也絲毫不落下風。
域主印貞從一灘墨水中漸漸顯形,還漏著墨水的手掐著青尋的脖子,講他提到半空。
一個又尖又細的女聲咬牙切齒道:「他是為了你而死,去給他陪葬吧!」
青尋的呼吸漸漸急促,眼前昏暗,生命力在急劇流失。無數「死」字從墨色的霧中衝出來砍上青尋的皮膚。
季嵐看著遠處的青尋,內心慌張,不顧被心字夾擊直接割開半個手掌,奮力揮動桃花劍。左手鬆懈,青芥草碎到地上:「不要!」
桃木劍意直接撞上印貞的毛筆法器,引起震耳的鐵鳴。
***
白末在門內揮著匕首,乾脆利落地殺了那兩個刺傷白父白母的侍衛。
他看著只剩一口氣還在茍延殘喘的白父,白母,溫柔地笑:「我還是不明白,那個貍貓就那麼好嗎,值得你們把親兒子逼到如此地步。」
「你們給了我來處,我也給你們報了仇。如此恩怨兩消,以後......兩不相欠。」
白父閉眼不去看他,癱坐在石階上,漸漸沒了呼吸。白母神色複雜,衝著白末淡淡一笑,歪倒在白父膝蓋上。
說罷,白末朝他們磕了三個響頭,轉身突出重圍。
門扉關死,使勁蠻力都打不開。白末在門內大喊:「青尋!」
***
門外,域主印貞有些發楞。剛剛確認已經沒了氣息的小孩,現在突然抓著她的手臂,手勁突然大到把她頂到門上,眼裡不再是剛剛的青澀可欺。
青尋慢慢擡起頭,眼神深沉的像深淵無底洞。他左手把墮仙抵在門上,右手一把鬼火焱焱蓄勢待發。
「筆仙印貞,原名宋桂橋是嗎?」
她沒想到當今居然還有人能叫出她的名字,你究竟是誰?
「這麼快就不記得我了嗎?」森然的鬼火照亮了青尋的全部面容,綠色的火焰光影映在他的臉上,醞釀著一場燎原的怒火。
宋桂橋狂笑:「我當是誰啊,原來是草木成兵的青使大人,奇怪,你怎麼沒有腐化呢?不過,殺了沈庭梧哥哥的人都得死,你也不例外。我可不怕你。」她露出鋒利的鋸齒,散開著頭髮,好似沉迷寫詩的精神病人。
青尋:「何必偽裝的這麼苦大情深呢,若不是你,沈庭梧是如何被關在這裡,他的求救文章為何篇篇沒有著落,你靠文榜飛升的席文又是從何而來?」
宋桂橋厲聲道:「住口!你懂什麼?」奮起一擊,竟然逼退青尋數步。
「只有最痛苦的折磨才能醞釀出絕世的文章。我這是在幫沈庭悟創作出更完美的琴譜絕唱。你聽到他彈的曲子了嗎?比他被關在白府前不知道強了多少倍。」
青尋深吸一口氣,這具身體果然還是太年輕了。
宋桂橋一眼看穿:「哈哈哈哈,差點被你騙了,你只是我域中的投影而已。即便有青使大人的一絲仙力,但在這裡,我才是域主。」
「所有死去的冤魂不散,皆可絞殺青使仙靈。」
「庭梧哥哥,我這便將你死而復生。」
宋桂橋以天為紙,以指為筆,蘸血為墨,落筆成真,只要是筆下的願望都可以實現。
目之所及處,大量的字立起來,成了一支文字軍團。白府內死去的賓客赤紅著眼盯著門外的青尋。
季嵐腰間懸掛的紅色的平安結,向上匯聚成血色的人影,光斑匯聚到人影身上逐漸有了生命。且不斷向外波動出金黃色的霞光。
黃槐疑惑,居然是東方既白。難怪從入域就沒再看見他了,他居然在平安結里。但是他的面容似乎更顯成熟,衣袍也非常的上古,不變的流光劍在他手中光華流轉。
可是季嵐還是能一眼分辨出,他其實並非東方既白,而是「蒼曉!」
青尋雙手結印,操控附近的草木接連筆直地立起來,以枝為棍,以葉為刃。與飄在半空的漢字大軍廝殺。這場面別說紫珠,季嵐兩個小鬼了,就算是黃槐,荷茹都被震撼住了,這就是神仙打架嗎?為了避免擾亂戰局,拉著兩個小鬼躲在一顆樹後。
白末聽著門外的響動,大概預料到青尋可能發生了什麼意外。無數生辰賀帖上的字站了起來,將他包圍住。一柄匕首,身若無影,瘋狂擊殺。
這已經不是對戰了,而是徹徹底底的屠殺。
青尋看了一眼身後的蒼曉,單手摜著筆仙,砸開了白府的大門。
蒼曉擲出流光劍,只一下便將墮仙印貞釘在地上。
墨水與血水混合,生辰現場已經亂的找不到一片乾淨空地。蒼曉站在青尋身後,一眼不錯地看著他。
黃槐一行也逐漸發現這並非東方既白本人,心中生疑,遲遲不敢靠近,於是堵在白府門口,觀察形勢。
白末捂著身上的傷口,臉色慘白地看著青尋。他覺察到,青尋皮下似乎換了個人。
被流光劍釘在地上的宋桂橋已經分不清是在哭還是在笑了。
青尋:「結束吧。」
宋桂橋喘息著:「不,我已經復生了庭梧哥哥,我還沒看他寫成名作,我還沒見他飛升成仙。你不能殺我。」
青尋看著在地上掙扎的宋桂橋,不留情面地用鬼火焚燒著她的軀體。
「他從未想過要做什麼神仙,是你害死了他。」
她忍受著灼燒之苦,一點點向梧桐樹爬去。她似乎還看到沈庭梧正站在那裡拿著書跟她談古論今,朝她微笑。
隨後,域的結界暴動,域主即將死亡。
白末想起之前黃槐所說的域,釋懷般朝青尋擺了擺手:「生辰禮物我收到了,青尋,我們未來再見。」
青尋還沒意識到蒼曉是從何時出現的,他就已經被蒼曉從背後抱在懷中。
整個童年期的虛影即將隨著域的崩塌而消失。
他愕然質問:「你是用了心頭血護住我的種子是嗎?」
蒼曉把頭埋在青尋的脖頸處,呼吸溫熱地掃在耳畔,輕聲道:「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