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塵動

2024-09-14 22:59:15 作者: 擊雲腰

  紅塵動

  第九十二章:

  李泠的婚後生活,一切照舊。

  女學館的課,除了大婚那兩日有所耽擱,到了第三日,她就回歸學堂,繼續上課。

  當天,在國子監表彰優秀生徒的大會上,她再次見到了鄭淙。這才知道他這次回來,是因幾個月前治理清州山洪有功,被調在了京中的戶部-戶部司,任從五品代理郎中。

  

  竟有這樣巧的事,難怪她瞞著他,刻意不給他發請柬,他還是回來了。

  她欣慰地想,這樣也好,他不必在清州苦熬一年,京中才是他施展拳腳的最佳舞台。

  此後他平步青雲,她學有所成,即便形同陌路,但大家都有光明的未來。

  這一日,李泠回去,心情肉眼可見的好。

  晚間,打地鋪時秦修問她:「這樣開懷,是見到鄭淙提前回京了?」

  她擁著被子點頭,「自然,當初他因我被扣學分受到影響,才被分在清州,如今他提前回來,我的愧疚就少了很多。」

  秦修不解:「你分明如此關心他,為何卻要逼著他做陌路。」

  提及此事,好心情一朝破碎,她沒好氣道:「問這麼多做什麼。」

  他苦笑了一下:「泠娘,我是你名義上的夫君,對你的任何事,都有權力關心。」

  李泠啐他,提醒道:「你在得寸進尺,別忘了,你我只是假夫妻。」

  秦修點頭:「那也是大豫律法承認的,與你名字寫在同一張婚書上的。」

  「你最好別妄動任何心思。」李泠冷聲警告他,旋即放下帷幔,蓋被子躺下轉身朝著床里閉目睡去。

  秦修起身熄燈,只留了一盞蠟燭照夜,接著側躺在地鋪上,透過微微晃動的縹緲輕紗看著她的身影,暗自嘆息,晚了。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1】

  只是偏偏她又闖入了他的世界,率先招惹他,再次將他拉入萬丈紅塵。

  如今,風已動,幡已動,心亦已動。

  *

  月寒日暖,斗轉星移,秋冬倏忽而過。

  春暖花開的三月三,長安水邊多麗人,踏青賞春,約會遊玩,紙鳶滿天。

  李泠約了夏昭及楊、江等諸多貴女,一同在樂遊原郊遊踏春。

  女子相聚,在臨水的桃花樹下搭起巨大的彩色帷帳,坐於內煮茶品茗,閒話聊天。

  江娘子放下手中的天青釉茶盞,問:「許嘉那丫頭怎的沒來?」

  李泠搖頭表示不知,請帖她是一併送到了許府的。

  楊娘子嗑下瓜子殼,「誰說沒來,剛剛路上我還看到她了,跟著她阿兄,去了鄭郎中那邊,只是不和我們玩罷了。」

  話至此,眾人心知肚明,許嘉心悅鄭淙幾乎是人盡皆知的事。

  只是奈何妾有情,郎無意。

  但是這並未讓許嘉生出任何的退卻之心,她依舊堅持不懈,不錯過任何一個能接近鄭淙的機會。

  聞此,李泠不語,低頭喝茶。

  他們二人這段緣分,她無任何資格置喙和操心。

  自從她大婚之後,鄭淙就與自己再無一絲往來。

  即便是兩個月前在上元宮宴上碰到,他們之間也無一句話交流。

  她知道,他這是徹底與她形同陌路了。

  耳畔,她們一群人還在嘆惋許嘉德一片痴心,李泠卻是聽不下去了,她不動聲色起身,帶著風箏踏出帷帳,深深吸了口飽含草木花香的空氣,一個人在草色青青的空地上放風箏。

  春日風和,卻也風急,俄而,一陣急風吹斷風箏線,將她的風箏線吹斷。

  李泠追著斷了線的風箏小跑了一陣,待風停下,她見到風箏被刮在了高高的樹上。

  她望了望高度,夠是夠不到了,周圍又沒有什麼粗壯的樹枝可以掇下來。

  她索性不要了,剛剛轉身欲走,背後就傳來一道嘆息:「東西說棄就棄,李泠,你果然是一個毫不念舊之人。」

  李泠腳下一頓,緩緩轉身回望來人,臉上揚起不失禮貌的微笑:「能被風帶走的東西,就註定了不屬於我。既然如此,何必強留,早點放手對彼此都好,難道不是嗎?」

  「不是,」玄衣青年輕輕踮腳一躍,輕盈旋身躍上枝頭,拿了那隻風箏,再縱身躍下,翩躚落地,上前幾步將風箏遞到她手中,「你不是它,怎知它就想離開你?」

  李泠垂眸看著眼前遞來的風箏,視線落到那隻手上,「你不是我,怎知我不知道它不想離開我?」

  鄭淙不由笑了,「今日上巳,風和日暖,如此良辰美景,你是想和我辯論這枯燥的『子非魚』?」

  她接過風箏,「才不是,哪能耽誤你時間去約會佳人。」

  鄭淙挑眉:「什麼約會佳人?」

  李泠一副『你裝什麼』的表情看著他:「許嘉不是找你去了。」

  「哦。」他剛要解釋,忽然反應過來她的反應,才有些異常,於是試探道,「阿泠,你在吃味?」

  李泠莫名其妙:「我吃什麼味?」

  「聽到別人找我,你不開心?這不是吃味是什麼?」

  「胡說八道,我哪裡不開心了。」她轉身就走。

  「你滿臉都寫著不開心,」望著她亭亭玉立的身影,他在她身後解釋,「許嘉找我,並非私情,為的是給孟嫣及其家人遷入長安開戶之事。」

  李泠並未停下腳步,他又開口:「孟嫣曾惡意毀你聲譽,泠娘你希望我怎麼做?」

  她終於駐足,停在原地,但並未回頭,「這與我無關,你身為戶部司郎中,自然該秉公處理。」

  上巳之後,恢復上課。

  這日傍晚,孟嫣求到李泠面前負荊請罪,李泠才知鄭淙不予接收孟嫣一家遷入長安開戶籍。

  望著賠罪的孟嫣,她嘆了口氣,「為何你會覺得此事與我有關?」

  孟嫣伏低做小:「是我從前不懂事,得罪了您,多謝郡主寬宏大量不予追究,還望郡主高擡貴手,再給我一條活路,讓我舉家都遷入長安。」

  李泠不懂,「這事你找錯人了,遷戶該找戶部,我無權干涉。」

  孟嫣急得滿臉通紅,眼淚都要掉了下來:「該提交的東西,我都提交了,也達到了遷戶的資格,最後一步卻卡在了戶部司郎中那裡,我實在是走投無路,才來找您。戶部司鄭郎中曾與郡主關係匪淺,請您通融通融,念在同窗一場,請幫幫我吧。」

  聽罷,李泠微微蹙眉,鄭淙難道真是因為孟嫣曾惡意舉報造謠一事,對她由此記恨,才卡了她的申請?

  她對孟嫣之前的造謠和中傷並未放在心上,不想看到真的是這樣。

  如此,會影響鄭淙仕途,令人參他因私費公,有違章法。

  她讓孟嫣給出她提交的那些資歷資料,觀閱之後她一口應下說,會去找鄭淙問清楚。

  孟嫣喜極而泣,千恩萬謝:「感謝郡主大恩大德。」

  翌日,戶部,戶部司。

  聽到屬下來稟,榮寧郡主親臨欲見鄭郎中,鄭淙有些意外,連忙整了整衣冠,讓人請她入廨屬。

  今日她未去國子監,穿著簡單的圓領袍便服,腰間束著一條革帶,勒出盈盈一握的腰身,坐在客椅上品茗。

  鄭淙直言問:「找我有事?」

  她放下茶盞,開門見山道:「你為何卡了孟嫣全家的遷戶申請?」

  鄭淙在旁邊的椅子上入座,告訴她:「長安乃京師重地,按大豫律法,世家大族遷入長安,需得在原籍做出重大貢獻,諸如修橋鋪路,濟民救災等等善舉;一人遷戶,需得科舉高中,留京任職才可。」

  「孟家既不是世家大族,也無任何善舉貢獻,更無科舉高中之京官,於公於理,都遠達不到遷戶入京的資格。我不接收,合法合理,這很難理解嗎?」

  李泠根據已知的一切,同他理論:「孟家在本朝雖已沒落,但在從前也是幾朝望族,所謂餓死的駱駝比馬大,勉也強稱得上世家。至於貢獻,孟家在十年前,曾捐銀錢開通水路,讓周遭百姓有了生計,也令此處的水上商貿開始發展,造福民生。此已符合兩條標準,鄭郎中難道不曾調查清楚嗎?」

  鄭淙邊聽邊點頭:「孟嫣去求你了吧。泠娘總是對旁人心軟,以至於偏聽偏信。」

  她看向他:「什麼意思?」

  「這本屬於本署機密,既然你問,我便告訴你。十年前孟家捐銀,明面上捐了一萬兩白銀,實則是與當地縣令沆瀣一氣,用來洗貪污受賄所得的贓款。本來無人知曉,但孟家與縣令因聯姻失敗,以至失和,因此急於擺脫縣令,才想藉此事遷戶入京。若非如此,我還查不到這樁陳年舊事。」

  李泠聽得原委,疑慮驟消,也舒了一口氣。

  還好,他並不是因她的原因,才拒絕了孟嫣的遷戶申請。

  得到答案,她起身告辭。

  鄭淙還想與她多說些話,但他找不到任何藉口,話到口邊,只變成了一句交代:「此事我已轉交吏部徹查,你記得保密。」

  李泠點點頭:「我知道了。」

  *

  晚間,李泠回到公主府。

  入夜就寢,金釧女蘿都出去之後,遲遲未見秦修從柜子里拿出被褥打地鋪。

  李泠上午從戶部出來後回了國子監女學館上課,下午恰逢騎射課,累了半天渾身酸痛,也沒有精力去問依舊坐在桌前的秦修為何還不睡。

  她自個兒倒在軟被之中,擁著枕頭閉目睡覺。昏昏欲睡之中,忽然聽到秦修問道:「上午請假去哪裡了?」

  「戶部司。」

  「找鄭淙?」

  她迷糊應聲:「嗯。」

  「找他做甚?」

  她感覺詢問的聲音忽然靠近了,就像在頭頂響起,一個激靈睜開眼睛。

  只見秦修不知何時來到床前,正低頭看著她。

  四目相對,她開口:「你逾越了。」

  他無動於衷,繼續追問:「找他做甚?」

  「下去,與你無關……」

  秦修步步逼近,坐在床頭,溫柔地注視她的眼睛,「告訴我,找他做甚?泠娘,至少我是你明面上的丈夫,於情於理,你總得知會我一聲,讓我知曉你都在做些什麼。」

  她竟在他的神色和聲音中,觀出一絲委屈和幽怨。

  宛若她是出去鬼混回來的人渣,被家中的原配抓包似的。

  但那又如何。

  從一開始,他們二人的婚姻就是一紙契約。

  她望著他,面帶不喜,再次提醒:「記住你我的約定,及你的身份,不該問的別問,還有,離我的床遠一點。」

  秦修沒有動,依舊坐在床頭,凝望她的目光之中流淌著淡淡的憂傷,以及一抹令她萬分熟悉的感覺。

  而後,她聽見他低聲開口道:「人生如朝露,紅塵如逆旅,我不是過客,我是你的歸人。」

  「聽不懂,別妨礙我睡覺。」李泠打了個哈欠,轉背過去,閉目塞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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