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6章 渡魂
2024-09-20 20:49:53
作者: 長夜驚夢
第956章 渡魂
「看來,到最後你還是決定要走了呀。」
宮宴散盡、乾陽殿後,雲璟帝嘆息著抬眼看向那素衣脫簪的清瘦婦人,語調中說不出是悵然還是無奈。
「你想好了嗎?這條路若是走上了,那可真是連神仙都救你不得。」墨景耀垂眼,宋纖纖應聲衝著他屈了膝:「自然是想好了的。」
「或者說,陛下,臣妾打從一開始就是想好了的。」
——從三十年前,她得知她母親死訊的那一天起,她就已經想好了自己的歸處。
並為此,等了三十年,恨了三十年。
瘋了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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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纖纖緩慢地眨了下眼,雲璟帝瞅見她那副樣子,不由得再度嘆息一口:「既如此,朕就不便再勸伱了。」
「那臨走之前,你還有什麼話要跟朕說嗎?」
「或是……有沒有朕能幫上的忙?」墨景耀略略放輕了聲調,婦人聞此微怔,少頃淺笑著向帝王復行一禮:「如果可以的話,陛下。」
「就請您替臣妾與先妣尋個山清水秀的地方葬了罷。」
「京城太過繁華了,臣妾不喜歡。」宋纖纖斂眉,「祝家的墳頭太髒,臣妾又不忍心污了宋家的祖墳。」
「除此之外,旁的什麼地方都可以。」
「好。」墨景耀聽罷點點腦袋,隨即沉吟著微微抬了抬指頭,「那就選寧關吧。」
「朕記得,你母親原是寧關人士,往上數個兩代,家中也曾有人做過將軍。」
「如此,再好不過。」女人含笑頷首。
「去吧,朕不多留你了。」雲璟帝聞聲低了眉眼。
「臣妾,謝陛下聖恩。」宋纖纖閉目謝恩,繼而深深呼吸一口,攏著裙擺,恭恭敬敬地伏下身去——
「宋氏纖纖,即日,叩別陛下——」
*
她娘被葬在京郊的小山包上。
沒入祖墳、不設牌位,未進族譜。
只被人用一床草蓆子匆匆卷了,拿薄木板胡亂一包,便那麼埋進了地里。
提著盞燈籠的宋纖纖仰頭看了看天色,張嘴呵出口結了霜的煙,荒山上的雪積了有個尺厚,她一腳深、一腳淺地爬了快半個時辰,方才在雪堆子裡找見了埋著她娘的那個墳包。
——還好她早年偷偷在她娘墳邊上種了棵長不高的西府海棠,在周圍一眾直衝天際的禿樹杈子裡,她幾乎一眼就能看到那棵丈來高的小樹,否則在這黑燈瞎火的鬼地方,她還真不一定能只花半個時辰,就找到了她娘。
所以說,她果真是聰明的。
宋纖纖細聲咕噥一句,遂小心翼翼地摸出她懷中藏著的一小瓶毒藥。
那藥入喉帶著股說不清的苦味,她屏著呼吸一口飲盡,喝完又禁不住嫌棄地撇了嘴。
——這藥剌嗓子,不好喝。
早知道就拿鴆酒了。
那東西發作時疼是疼了點,起碼沒這麼難喝。
女人出神地想著,而後熄了燈籠,緩緩躺進雪地,頭枕上手臂時,她餘光瞥見了自己身上那套近乎是素色的衣衫,不由無聲咧嘴笑了笑。
——十六歲前的宋纖纖從不愛紅色。
十六歲後的宋纖纖卻只愛穿那一身血似的紅。
眾人皆只道她是突然轉變了口味,可唯有她自己清楚,那紅是太子側妃嫁衣上的紅,是宮中喜燭上的紅,更是她娘死前唇邊淌著的血的紅。
——她娘死在她出嫁前夜。
於是她便用這身血一樣的衣裳,提醒她,要記得恨。
要記得仇。 而現在,她的仇都報完啦。
她也不必再將自己困在那一襲血紅之中。
宋纖纖彎了眼,泛著黑的血氣悄然溢出了她的咽喉。
她催著體內最後一點力氣勉強伸手擁住了那隻掩在雪地下的墳包,仿若是孩童伸臂抱緊了自己的母親。
「娘,女兒這就來找您啦。」
她咽氣時天際落了薄雪,那雪又伴著焰火映出了重山。
山巔上小姑娘攥著那杆繡金的魂幡,北風捲起旌旗,復而吹皺了她的衣衫。
她望著遠方的煙花輕輕翕動了唇瓣,恍惚中似有鬼影隨著她俯瞰這山河曠遠。
「前輩,你們看吶,乾平上下,已然是和樂一片啦——」
「百姓們早就不必再挨餓受凍,天下也馬上就要太平下來了。」
慕惜辭輕聲呢喃,厲鬼們跟著紛紛現了身形。
自西商帶回來的將士遺骸早被他們安置進了烈士墳冢,但小姑娘猜他們總歸是要親眼見一見那天歲長安才好放心投胎,便不曾急著著手引渡亡魂。
——而今上元的萬家燈火終於暖透了他們的心魂,她想,他們大抵也能安下心來了。
「看得出來,乾平比我們當年在的時候要強盛多啦。」領頭的老兵笑嘻嘻軟了眉眼,接著回頭鄭重拍上了少年人的肩,「好孩子,乾平有你們,我們很高興。」
「——我們相信你們能創造出一個盛世。」
「好了,現在,送我們離開罷。」
「我們這些舊時代的老傢伙們,也該滾去地府咯!」老兵傻樂著呲了呲牙,慕惜辭聞言抿著嘴略略收了下頜。
一旁等候了多時的墨君漓適時遞上了一壺烈酒,小姑娘接過那酒,又將之盡數灑在了山巔上。
往生經文響起之時月畔綻開了煙花一朵,慕惜辭以酒為引,借著霜華點開了那道鬼門。
「晚輩慕氏惜辭。」「晚輩墨氏君漓。」
「恭送諸位前輩英魂歸位——」
小姑娘帶著少年揚聲送別了那一魂幡的厲鬼,良久相攜著下了重山。
臨到山腳前,墨君漓隨手往慕惜辭掌中塞了張薄薄的紙頁,小姑娘揚著那張東西,對著少年高高吊起了眉梢:「這是什麼?」
「太子府地契。」墨君漓不大好意思地摳了摳指頭,笑中帶了三分赧然,「今年生辰,不知道該送你什麼好了。」
「感覺什麼都不合適,索性就把這個掏給你了。」
「國師大人,往後小的一家老小,可都要仰仗您過活嘍!」少年可憐兮兮地眨巴了眼睛,慕大國師乜著他默默收好了那張紙頁。
天明後南安王夫婦的死訊自宗人府傳入了朝堂,帝王聞罷沉默了半晌,到底命人以親王之禮,將二人好生安葬。
似這般亂臣賊子過身的消息從不會在京中掀起多大風浪,百姓們知道了,多半也只低頭唾一句「暢好」。
得知此事時,馮垣正在墨書昀碑前替他供香,他聽完不等那香燭燃盡,便大哭大笑著揮劍自刎於斯人墓前。
「殿下啊,如今仇讎盡了(liao),黃泉路上,您等一等馮某!」
——豫讓當年曾道,士為知己者死。
而他馮彬白癲狂一世,來生亦仍願做君帳中的一員謀士。
貂某人,已哭亖。
媽的,媽的,一堆狗東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