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5
2024-09-14 22:47:27
作者: 時從今呀
chapter25
趙牧最擔心的其實並不是趙二逃跑了,他擔心的是趙二發生什麼意外。
車子在雨夜裡疾馳,瓢潑大雨嘩嘩地順車窗流下,滾出難看粗野的水珠,司機已經把油門已經踩到底了,趙牧覺得還是不夠快。不夠快。不夠快。
「就在房子的東南邊,應該是竹林那裡!快去竹林里找!」手指噼里啪啦地扒著鍵盤,筆記本電腦上紅點的位置隨閃閃爍爍。
他把圖片無限放大,勉強辨出了周圍的事物,第一次語無倫次。
「竹林?竹林?」阿溫訥訥兩遍,呼吸停了兩秒,只聽到自己咚咚的心跳:「糟了!」
「良珍!良珍!」阿溫舉著電話在那頭胡亂喊起來愛人的名字來,從他的嘴邊似乎可以聽到風的聲音:「是竹林!趙太太可能掉進竹林旁邊的坑裡了!」
趙牧撥開風雨,踉蹌趕到刷刷竹葉聲掩埋的萬千夜色里時,溫良已經想辦法把跌進坑昏死過去的人擡到了安全的平地上。
阿良火急火燎地從梯子爬上來,借著手電的光,看到趙牧遠遠跑來,越接近——越慢了腳步,最後停在了十米開外,好像是看到了什麼不可置信的場景。
突然一下,阿良眼瞅著那個男人整個嚇跪在了竹叢邊,手撐著身體都在發抖,根本動彈不得。
阿良忍不住在心底想,還好他晚了一步,沒有看到他的愛人蜷在叢叢野草上的可怕模樣。
坑其實不算特別深,剛有兩米冒頭,但極度荒蕪,是幾年前溫良準備養小豬,趕新鮮鼓搗沼氣時弄的,後來因為醫學研究太忙,豬也沒養,就擱置了。
坑底野草瘋長,坑口因為入夏時阿溫剛鏟過一次,還算平整。
這裡正向陽,夏天積不起來水,冬天時反倒會積起不小的水窪。
夫妻倆一直記著這裡有個坑,但趙二並不知道,想是怕逃跑被他們發現,特意挑了偏僻的路往山腳跑,正就落了進去。
溫良兩個人慌忙跪趴在坑口,透過密集插地的白針,借著糾纏的手電光,看見趙二仰面折在坑底,只除了頸子,四肢和軀體都被雨水灌得泛白。
天空的西北角驟然一亮,枝開半樹殘缺的銀花。
不知過了多久,可能是兩秒,可能是五秒,也可能是,三十七秒,雷聲歷歷炸響,驚掉了夫妻倆的三魂七魄。
他們在摸到他腕上突突跳動的脈搏時,才敢動一動泡在雨水裡僵直的腿。
好險,雨下得這樣大,要是再晚一刻鐘,他就那麼淹死了也不一定。
阿良不敢出聲叫跪在不遠處出神看著的男人,只是沉默冷靜地幫丈夫把趙二穩在背上,雨水嘩嘩地下,夫妻之間默契得不需要任何語言,像在雨夜裡搬一具屍體。
「等一下。」
溫良經過身邊時,跪著的人才終於抖出三個字。
阿良不明所以,心跳一漏,看見趙牧攀著竹子一點一點撐起來,伸手來探——
歪頭昏睡人的鼻息。
阿良想說,還活著,您別擔心。
但看見他親自確認後哆哆嗦嗦的模樣,又把話吞了回去。
「救人。」趙牧擺擺手,啞聲說。
溫良不敢耽誤,趕緊背著人就往屋子裡趕。
快走出竹林時阿良回頭看見,趙牧僵著剛才的姿勢靠在竹子上,在一叢手電光里,是比野草還荒涼的模樣。
阿良突然想起四個多月以前,也是這樣一個下雨的晚上,不過那時是春雨,遠不及夏雨狂暴。
他把他愛人的手給弄折了,他愛人是麵粉捏的,稍不注意就要讓她和丈夫滿頭大汗。
那天晚上他們費了很大力氣才保下他愛人的右手,他當時聽著丈夫剛進過一趟鬼門關似的流著冷汗報告,突然說了一句夫婦倆聽不太懂的話:
「保住了就好,都是我的錯,他的右手是他的命,從來不捨得用來打我。」
他頓了一頓,神經兮兮地笑起來:
「怕打壞了。」
阿良記得那天趙牧彎腰給他們鞠了一躬,驚得夫妻倆腿軟,差點當場跪下。
很像,很像是電影中的某個鏡頭:
沉睡的人慢慢睜開眼睛,鋪天浮來碧綠,深藍,淺紅,暮紫,像顏料,團團地糊著人的視線,是斷層的夢,又是到不了對岸的橋。
他眼睜睜,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腳底的路走絕了,懸在了萬丈深淵的正上頭,也沒有怕,只把手指彈鋼琴似的往虛空撥了撥,莫名其妙,擦出一點水的濕潤來;
再撥,濕潤從指尖湧入了肺腑;
繼續撥,眼耳口鼻喉,連帶著心肝脾肺腎,都陷入了撕裂的沉重壓力中。
他想,眼前這樣黑,自己恐怕是要落入十七層地獄了......
煤炭水裡洗過一遭,旋渦也不可怖了。
再睜眼時——
眼前是一塊一塊的,透明的海水,日光就在頭頂,透過海水,晃動著純美夢境,有些刺眼又有些黯淡。
恍若凝固著的藍色玻璃,簇擁著光影雜糅之處。
一片片地凋落著寧靜。
這裡真舒服,每一個毛孔都呼吸著海水的腥咸。
浮在純淨海水裡的人展開手臂飛在半空,看著頭頂碎夢般重疊凝亂的海面,嘴角揚起一個輕飄飄的微笑——
他想留在這裡,永遠永遠。
但是偏偏,耳邊就是有一個人不肯放過他,以冷硬的語氣胡亂念他的名字:
「小二?小二?他怎麼還不醒?」
「趙太太是摔到腦袋了,要緩一會兒才會恢復意識。」另一個溫和的女聲恭敬地回應。
「已經過了二十五秒了,怎麼還沒醒?」
「趙先生,一會兒也能是一分鐘。」
「一分鐘也到了,為什麼還沒醒?」
「......」
好吵呀,浮在水中的人終於不耐煩了,慢慢睜開了方才闔上的眼睛。
咕嚕嚕的嘮叨聲好像來自數萬光年之外,卻又跟小蜘蛛的爪子似的撓著人的耳朵癢得慌,他在心底靜悄悄地埋怨:是誰呀,讓他休息也休息不踏實。
他的命果真是苦。
日光漸漸撐開來了,撐到水下十五米時被攪亂成了炫目的一片,他忍不住擡手遮了遮眼皮,就這樣又往上飄了一點點。
越往上,身體的痛感越明顯,怎麼會這樣?
明明海水越深,水壓才越強啊。
一分加一寸,四肢百骸的疼痛逐漸鋪天蓋地,堆疊到他呼吸不上來,便伸開手亂抓,抓來抓去都是一成不變的海水,沒有拯救他的浮木。
終於,「啪」的一聲,他把一隻手伸出了海面。
一聲咳嗽通過骨頭清晰地傳到他的聽覺神經,然後是一連串不斷的咳嗽——
方才斷斷續續的,模糊且遙遠聲音又來了,死過一回,又活回來那樣:
「他醒了!他是不是肺炎又犯了!」
「趙先生別擔心,趙太太醒過來就沒事了,其他的都好控制。」
趙二意識模模糊糊的,想睜開眼睛看看是哪個女人在和趙牧說話,但剛擡眼皮,眼前就花了一片。
他太疲倦了,還是先睡一覺吧。
他似乎,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睡過一次好覺了。
他為什麼會覺得這麼累呢?
累到他想深睡一百萬年,甚至更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