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2
2024-09-14 22:47:11
作者: 時從今呀
chapter12
趙牧三十一歲的生日宴會布置得和十四年前一模一樣,花足了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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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長餐桌上堆滿的各式小點心,到晚香玉置於畫軸底下沾著黃昏的粉金,再到鋼琴聲水波蕩漾,撩開至大廳的每一個空曠處,一一都是精心的安排和復原。
趙家人對於念舊有驚人的執著,十幾年來家具從沒有換過一厘一寸,頭頂的水晶燈璀璨,投下令人目眩的光,客人們穿上盛裝,好像還是十幾年前的年輕模樣,鮮活得一步一步能在地上踩出花兒來。
趙家這場生日宴,來的人其實不多,大都是實力相當的合作夥伴和親故,男男女女,言笑晏晏,內外都是風度。
這樣正式的場合秦折是第一次出席,想著趙牧肯為他舉辦這麼盛大的聚會,說明他成為趙太太這件事十拿九穩,可能趙牧今天晚上就會宣布他就是下一任趙太太。
有了這層底氣,秦折便端著酒上去和客人一一搭話,對方看向他,發現是張生面孔,一筆就把他批成了摻混進來的圈外人,和他禮貌地碰過一杯後,轉頭和熟人繼續聊天,孤零零地晾著他。
秦折不悅地嘟嘟囔囔:「有什麼了不起的,等我成了趙太太,看你們還敢不敢給我瞧後腦勺!」
話一說完,秦折便覺得後腦勺被人用灼熱的視線鎖住了,以為是一直沒露面的趙牧,咧開嘴璨璨地笑,回頭去看,連趙牧一根頭髮絲都沒看到。
等秦折轉過頭去沒兩分鐘,又有人偷眼瞧他,他有些傻乎乎的,也沒把這事兒放心上。滿室只找趙牧的身影,把目光掠過去,正看到沈致彰陪著趙二走了進來。
趙二掃到眼前的場景,愣了一下,極快的一下,轉瞬,即逝。
與秦折天差地別,趙二一出現,立刻就有人和他寒暄,巧妙地問他關於陳晚葬禮後的一些事情,更有高手旁敲側擊他和趙牧的離婚情況。
趙牧和趙二的這場離婚大戲,幾個月以來鬧得世家人盡皆知,人精一樣的客人們知道趙家兩兄弟隱婚了兩年的時候,無一不是連連感佩那位他們看著長大的主事果真是手段高明,趙湛平的繼子根本不是對手,毫不費力,人財兩得。
趙二根本無心應付人情世故,被一個一個陷阱一樣的問題纏得頭疼,錯身躲在沈致彰身後。
客人一看他這個舉動,便不再多言,端了酒閒閒退到一邊繼續聊些珠寶首飾,成衣秀和跑馬場。
沈熱被人輕輕撞了一下肩膀時,正在和阮家那位主事人專心地談買賣。
沈熱是沈家的當家,三十有六,披肩配純黑禮服,腕上戴色澤上乘的翡翠手鐲,被熟人突然撞到了,紅唇一抿嗔出點怒來:「連平地也打滑?是不是還在怪我上回贏你那把麻將?」
熟人也不甘示弱,回她一個玩味的眼神:「我就那么小氣成天惦記那個?早八百年前的事了!是你弟弟!」
沈熱順著對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正看到沈致彰溫柔地逗著趙二笑,親密一覽無遺,明艷的笑容僵住,瞬間拉下臉來,幾乎有些兇狠,回身對人道歉時卻又如水柔情,演戲似的操著兩副面孔:「不好意思阮先生,我先過去處理點事情。」
「沈小姐不必客氣,有的時候,確實應該以家事為重。」被稱作阮先生的男人無所謂地朝她亮了亮酒杯,他姓阮,單名一個禾字,三十上下,相貌平平可氣質絕佳,因為是趙牧生母的侄子,對趙家的糾葛比旁人更清楚些。
阮禾在很早之前就看過趙家的族譜,那個時候,遠處那個自然卷的男人還沒有成年,但是已經被趙牧自作主張在族譜里寫在了妻子的位置,連趙湛平也攔不下來,他的身份至今未改分毫,以後也不會。
沈致彰沒有料到姐姐在大廳的另一角被人提了個醒,兀自沉浸在和趙二的點點溫情中,指著鋼琴邊的綠植溫柔開口:「那個時候我就站在那裡,你還記得嗎?我們說過話的。」
趙二看向繁盛的綠植,都想不起趙牧十七歲生日那天和沈致彰見過面,更別說回憶和他的對話。
大概是因為那天趙牧把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榨乾了,所以他記不起旁人的任何一個眼神。
沈致彰看見他寡淡的神色,期待直落到谷底,裂開一點酸狠,但表面上還是平靜如水,正在拾掇情緒,被一聲溫柔的「致彰——」打斷。
趙二循聲看去,是戴著翡翠手鐲的女人笑意淺淺地走過來,看上去全是溫和,高跟鞋輕輕敲著地板,又無端透露出尖銳。
「姐。」沈致彰露齒一笑,顯出純良,在沈熱面前變成了個孩子,甚至乖巧地鞠了一躬,起身時和軟如同春風:「這就是我——」
「趙太太我還不知道,需要你來介紹?」沈熱明快地攔下沈致彰的話,嗔著他逐漸僵硬的笑容,主動朝趙二伸出右手:「不好意思,趙太太,沈熱教弟無方,讓您見笑了。」
趙二神色沒變,禮貌地和她握手:「沈小姐哪裡的話,沈先生是謙謙君子。」頓了頓,微笑道:「我很快也不是什麼趙太太了,沈小姐還是稱呼我二先生吧。」
沈熱微微頷首低眉,並沒有改口:「趙太太您可別誇他是君子,渾得很,自作主張的事情,三天三夜也說不完,幾天不罵就要上房揭瓦的!」
沈熱睨向沈致彰,訓起人來也是綿里藏針。
沈致彰臉色難看,出聲要駁她的話,被突然插入的聲音攪了局,那聲音冷到極致,又透出一股子熱,乍聽全是善意平和:
「果然還是要手把手教出來的,弟弟什麼樣,姐姐最清楚了。」頓了頓,冷中有熱的話鋒直懟沈致彰,帶著點笑意:「謝謝沈先生,專程幫我把太太從醫院接過來,我太太住院,沈先生可比這屋裡任何一個客人都殷勤。」
趙二正在採集沈致彰身上發出的信號,第四個聲音插進來的同時,被蠻橫人樓了腰,身體一僵,要掙開他的手,溫柔警告蹦到耳邊:「想談離婚,現在就別打我的臉。」
趙二眼角壓著淺淡,深諳他哄騙的路數,仍舊退出了他的臂彎,和他拉開八十公分距離,啪的在眾目睽睽之下甩了他一巴掌:「趙先生請自重。」
趙牧並沒有垮下臉色,反倒笑吟吟地盯著趙二的眉眼,像長輩夸小輩:「果然是跟沈先生混了幾天,就學得牙尖嘴利了,以前可沒這麼野氣。」
沈熱微微一怔,瞅著趙牧臉上的冷笑,接穩他劈頭蓋臉的殺意,攀了沈致彰的手臂,想遮過去:「趙先生別見怪,致彰不懂事,都快三十歲了還像個八歲的孩子,他剛從美國回來,還不習慣國內的社交分寸。」
「八歲的孩子也應該知道,別人的東西不能碰,是不是,沈小姐?」趙牧收了笑,語氣透出逼人的信息。
「那當然。」沈熱言簡意賅,言多必失,退至刀尖,皮肉懸於開裂之時被動或許才是更有利的局面,「沈熱明白。」
和聰明人說話,三分即有燎原勢,趙牧眉梢撐開的陰森還沒有磨鈍沈致彰的眼刀子,就聽見酒意瀰漫的空氣中炸開一句清冷的自證之詞,一字一頓,落地生根:
「你誤會了,我不是你的東西,趙先生。」
這個人真是永遠有讓他發怒的本事,趙牧在心裡嘆息,眼神輾轉,掠過他平直的眉頭,伸手想摸他的頸子,被他警惕地又拉開了半步,於是眼尾一震,抖出點玩味來:「你不是我的是誰的,乖乖?」
趙二靜靜地看著他,目光里有難得的銳利,覺得很可笑:「看來趙先生今天是不想和我談離婚的事情了?」
「談,怎麼不談,你想談的事情我哪回沒依你。」趙牧饒有興致地和他喁喁情話。
場上眾人聽到這句話,像在平行世界裡看到了當年趙湛平和陳晚的那頓膩味。
「那我現在就要你一個回答,八月十四行不行?」趙二一動不動,鎖著他眉頭的動靜。
「你都說八月十四了,我們還談什麼,直接定了不就好了。」趙牧嘲諷一刺。
沈致彰身形只是晃了一晃,就被沈熱抓住了手臂。
「那麼請問趙先生,可以直接定了嗎?」趙二步步緊逼,要他一個答案。
「你說呢?」趙牧不答反問。
沈熱意眼色順過趙二的星空領帶,他白膩的頸子動了動,聲音涼下來半截,幾乎點認命的味道:「我說了你也不會認,我知道。」
「知道就好,你乖一點我們什麼都好說。」趙牧逗他,就跟逗生氣不理人的小貓咪一個樣。
「趙先生你這是什麼意思?扣著人不離婚,還在身邊養著一個,哪怕是香港戶口也早在五十年前就不管用了。」沈致彰掙開沈熱的手,出頭打了一槍。
趙牧挺有意思地轉頭看他,字字清晰:「離婚是我和太太之間的的事情,我們是什麼意思,和你沈先生無關吧。至於我身邊養的這個——」
語氣一頓,趙牧回頭掃了一眼醉酒後坐在轉梯上傻笑的秦折:「沈先生你不是最清楚的嗎?」
沈致彰麵皮一緊,沒有輕易吭聲,沈熱也嚼出了點味道,劈向沈致彰的眼神五味雜陳。
只有趙二在盯著地磚上的倒影出神。
場上三個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撩了一角趙二的自然卷。
沈熱心裡咯噔一下,笑得愈加明媚,推了推木頭一樣覬著趙二的弟弟:「好了致彰,別愣在這裡礙趙先生的眼了,過去見見阮先生。」
沈致彰猛然回神,臉色倒還繃得住,看了看坐在露台邊看戲的阮禾,沒動。
「去呀。」沈熱溫意深深,用眼神打發他。
沈致彰向來敬著這個長他很多歲的姐姐,心裡的彎繞轉轉悠悠,勉強撐出一個笑容來:「那我過去替姐姐見見阮先生。」稍稍一頓,轉向趙二,旁若無人地囑咐:「蒼蒼,我就在那邊。」
趙牧聽著蒼蒼兩字,差點沒忍住一拳頭砸過去,但是人前向來體面的家訓讓他守住了風度,撩眼去看對面的人,他的眉目間全無驚訝抗拒,看來是挺享受的嘛。
沈熱一絲不漏地捕捉趙牧臉上的風雲變幻,給沈致彰整了整領帶,警告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臂。
沈致彰知道姐姐在和他打什麼手語,但他不怕,從他通過中間人把秦折送到趙牧身邊的時候他就有了勝算,趙牧這樣做,只會把趙二越推越遠。
阮禾坐在大廳另一角,一面看戲,一面悠閒地打了一通電話,沈致彰走到他面前時正聽他和人吩咐:「他這兩天胃不舒服,讓謝正華少倒騰些亂七八糟的冰淇淋,撒嬌也不行,把這話給謝正華帶到。」
阮禾收了線,把搭在面前椅子上的腿收了交疊起來,挺有意思地描了沈致彰一圈:「你們沈家的人膽子挺大的。」然後用下巴指了指面前的椅子,一個字:「坐。」
沈致彰想了一想,沒有逆他的意思,坐了下來。
「多學學你姐姐,別不自量力。」
阮禾難得好心給他提了句醒,沈致彰卻不屑一顧,看了看遠處趙牧摸了摸趙二的自然卷,眼裡鋒芒畢現:「多謝阮先生費心,我很清楚自己的斤兩。」
目光撤回時,沈致彰掠過秦折歪在轉梯上傻乎乎的模樣。
秦折酒量不行,方才和人一杯接一杯地喝,沒一會兒就站不住了,眼前的人全好像都修煉了分身術,懵著眼睛,費力地睜大,再睜大,也看不清誰是個誰,只模模糊糊聽到了點談話聲。眯見趙二眾星拱月,把他的風頭全搶了,踉蹌過去要扳回一局。
他歪歪斜斜地起身,看著面前滿室衣香鬢影,就像踩在雲端,覺得軟乎乎的,跌落萬丈也不會疼。
正這樣想著呢,他腳下就打了滑,從轉梯栽了下去,暈暈乎乎的,像會飛一樣。
他其實想飛得久一點,但是下一秒,就有人牢牢地把他接在了懷裡。
客人們全都注意著主人的動靜,也沒人瞧見玻璃一樣透明的秦折窩在一個男人身上,睡著了。
那個男人身形高大,在宅子裡被叫作阿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