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4
2024-09-14 22:47:01
作者: 時從今呀
chapter04
趙二和趙牧離婚,是在兩千零七年,因為一場巨額遺產轉移糾紛。
趙二是隨著母親陳晚進入趙家的。
陳晚是趙家前主事人趙湛平的第二任妻子,趙湛平的前妻過世於許多年前,給他留了一個獨子:趙牧。
八歲以前,趙二和母親住在香港舅公家,那時他還不叫趙二,他的名字叫厲蒼梧。
是跟著他那個過世很早的知識分子父親姓的,陳晚從大陸到香港的第二個禮拜才發現肚子裡掛著個亡夫遺物。
舅公舅婆在香港做生意,表叔們也有在港澳政府部門當差的,一家子在寸金尺土的香港有一座大公寓,趙二覺得幼年的日子最為舒暢和美。
一切的轉折來自於八歲那年的冬天,陳晚的畫被趙家的主事人趙湛平看上了。
陳晚一夜之間軟成水,湧入春風沉醉,而厲蒼梧的人生,也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拐進泥濘或是洪流。
趙家的巨大家底,是中產出身的厲蒼梧無法想像的。趙湛平在追陳晚時,總讓司機接他去太平山頂那座很大很大的宅子玩,宅子裡種著名貴的花,養著金貴的鳥,唐瓷、宋畫,還有明清家具不聲不響地撐開百年家族的內斂底色。
趙湛平是個非常有手段的生意人,也很會寵人,不僅把陳晚神仙一樣高高捧著,對厲蒼梧同樣用心良苦。
這個手握滔天權勢,卻性情溫和、平易近人的中年男人填補了厲蒼梧一直以來空缺的父愛。
厲蒼梧的日子順風順水慣了,所以當趙家那根獨苗突然以蠻橫的姿態插到他身邊時,他整個人是懵的。
那是他九歲的事情了,一九九三年的春天,陳晚和趙湛平認識半年,在香港結了婚。按陳晚的意思,婚事沒有大操大辦,請近親一起坐下來吃頓飯,宣布喜訊禮就成了。
在那場婚宴上,厲蒼梧並沒有看到他法律上的哥哥。
一九九三年五月,趙家大半的枝葉慢慢地從美國遷回國,他們搬到了趙家新建的本宅。七月,一直沒露過面的趙家少爺冷不丁從英國回來,冷眼瞅見別的女人占了他生母原本的位置。也沒什麼情緒。顯得極其冷淡。
自厲蒼梧有記憶以來,沒有人不喜歡自己。
他生得漂亮,皮膚白,自然卷,眼角飽滿上翹,稚氣中又有妖氣,男孩子長了這樣一張臉,生來就是要多得幾分寵愛的。
但是這張臉,生平第一次,在那位趙家少爺、他被再三囑咐應該叫哥哥的人那裡,碰了壁。
厲蒼梧琢磨:大概是皮相的好看太過粗淺,而趙牧比較深沉,像趙家那些古書古畫,所以瞧不上他。
直到多年以後,厲蒼梧改名換姓長成了趙二,才知道趙牧骨子裡其實全是俗氣,非常喜歡自己這張臉,尤其放不下他的身體,同時像只護食的狼,對趙家的每一筆財產都看顧得嚴。
趙牧之所以會和趙二結婚,就是因為趙二手上握著一筆趙家巨大的遺產。
趙二知道這件事情,是陳晚過世以後。
陳晚在兩千零七年三月查出了蟄伏已久的絕症,趙湛平在兩年前的冬天就車禍去世了。陳晚一生體面精緻,不打算接受化療的折磨,安排好遺產後就計劃去國外安樂死。
但在安排遺產的過程中,發現了奇怪的紕漏,律師們日夜核對,也找不出趙二從趙湛平那裡繼承的百分之二十遺產的合理轉移方向。
趙二不懂生意,對投資和資產轉移更是兩眼一抹黑。
能不驚動任何人的辦好這件事情,當然不會是他本人的操作,遺囑里列明了只有兩種情況能動那筆遺產——除了趙二本人,就是他的合法伴侶。
陳晚於是順藤摸瓜,查到了冰山一角,驚得差點心跳驟停——她的孩子和趙湛平的孩子居然有鮮為人知的親密關係。
從沒有血緣的兄弟到合法結婚的配偶,轉變太過突然,宣揚出去,對趙家,對趙二,對趙嘉柏,對趙牧分別有什麼影響?
陳晚考慮得長遠且周詳,一一衡量後,封了律師的口,打算把自己的遺產轉給趙二,盡力將這段關係瞞得久一點。
但是乾燥的紙總會被火灼穿,趙二對自己的事情不大上心,但是對弟弟趙嘉柏平時用哪款洗髮水都能了如指掌。
陳晚過世後,趙二為趙嘉柏仔細確認在趙家立足的資本——趙嘉柏名下並沒有多出陳晚在遺屬中聲明的百分之二十的財產。
他下意識擔心豪門為了爭奪遺產骨肉相殘的事情會在趙家發生,慢慢派人摸去,結果摸到了趙牧和他結婚的致命真相。
趙二一直不知道趙湛平有一道給陳晚吃定心丸的遺囑,為了確保他這個和趙家沒有半毛錢關係的繼子能在日後有所仰仗,趙湛平在和陳晚剛結婚時就擬定好了文件:
裡面一一記載了趙家大筆的動產和不動產,酒莊,博物館,寫字樓等等不一而足。能擁有的這一切的人只有趙二,如果趙二和別人結婚,那麼他的伴侶也擁有同等的權利,趙家不能以任何方式阻攔和削減他的繼承權。
趙湛平為了讓陳晚安心,十幾年前就已經為他這個繼子謀劃了這麼好的出路,但很可惜——
一切盤算都白費了。
因為趙家唯一能阻攔和削減他繼承權的趙牧,直接把他整個人都拿下了。
從身到心,從骨到皮,一口碎渣子都沒剩。
趙牧是在兩年前的冬天,趙湛平車禍過世的那一天,和趙二求的婚。
他不費吹灰之力,略施小計就奪回了本該屬於他的財產,還順帶著白睡了趙二幾年,聽了他無數糊耳朵的情話。
真是一筆很划算的買賣。
趙二心如陳鐵,而趙牧是氧氣和水,接近他時有多溫柔,到最後就能扒下他多少片片凋落的鐵鏽。趙二已經記不起曾經想去森林裡撿星星給趙牧的純真了,因為扒開一層皮,身體的左邊只剩下被蛀空的一柄枯敗。
趙二提出離婚,趙牧倒也沒意外,只用鋼筆閒閒地敲了敲書桌,說:「要離婚?可以,用陳晚轉給你的那筆遺產來換。」
趙二二話不說就全轉給了他。
他從來不稀罕趙家那些大到空曠的房子和地產,他只想離婚。
趙家一直以兄弟客氣相稱,人前也不甚親近的兩位先生——多年後因為一場離婚糾紛鬧得整個趙家人盡皆知的時候,驚掉了為趙家做事幾十年之久心腹的下巴。
這件事對趙嘉柏的衝擊更大,他一夜醒來,兩個原本客氣相處哥哥就結了仇,而且還是那種要鬧到離婚的情仇。巨大的轉變讓他目瞪口呆,甚至從陳晚過世的悲痛中輕易解脫了出來。
漫長的談判和較量持續了兩個月,趙牧把趙二手上的財產榨得一點不剩。
從春到夏,兩個人都曾不遺餘力地傷害對方,磨瘦了最後一點交情,終於敲下了七月十四日飛去德國離婚。
趙二在飛德國的前夜在畫室安靜畫畫,突然想起來他們結婚那天,也是在德國,覺得好像是上輩子的事情。
下一秒,秦折就吊著得意的步子走了進來。
對著他千瘡百孔的心,撒了一把雪白的砒霜。
滾下樓梯,其實是趙二故意的。
本來秦折只想陷害他,自己滾幾級樓梯去趙牧那裡討心疼,讓趙牧更厭惡他;但是眨眼之間,趙二就拉著他的手臂狠狠一拽。
天旋地轉中,趙二才模模糊糊地回過神來——自己這是何必呢?
明明他想要的一紙離婚書近在眼前。
但秦折自扇耳光的那一瞬間,有一個念頭冒出來讓他背脊生涼,他不太想寡淡,不太想長命百歲了,他想要極致,想和秦折你死我活。
最好能讓趙牧知道,他從一開始就枉費心機,妄圖折一段沉重似高台悲風,禁錮他眼中的自己輕如鴻毛。但鴻毛隨風走,到了最後,總免不了七零八落,栽進泥濘里,連十二級颱風也休想拔起來。
但他沒死成。
秦折也沒死成。
他成了趙牧眼中和秦折纏鬥、自輕自賤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