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再逝

  不過，黎彥朗和雲初語等人終究沒走成，因為這天清晨，當他們到達機場，臨近登機前的半個小時，他們的歸途被一通電話截斷。

  醫療團隊的首席專家電聯黎彥朗：先生，蔣國英女士，病危了。

  匆匆趕到醫院，黎衛棠以及一眾兒孫都守在病房裡。

  老爺子看著病床上形容枯槁的結髮妻子，神情木然，朝眾人擺擺手，說：「阿朗留下，其他人，都出去。」蒼老無力地音調還是暴露了這位老人的情緒。

  黎孝賢對黎彥朗這個兒子沒多少感情，加之已經知道這次江家的禍事就出自這個長子之手，心中更是惱怒。只是如今，長子羽翼已豐，而他自己又是個舞文弄墨的，根本拿他沒轍。原本他還想利用父子一場的血緣關係讓長子別那麼咄咄逼人，但是自己的兩個弟弟提前聯繫過了長子，為江家說情，都被不留情面地堵了回來，他自然再不會去自討沒趣。

  一行人陸陸續續出了病房，經過門口時，黎衛棠叫住雲初語：「丫頭，你也進去，英子也想看看你。」

  雲初語頷首，轉身回到病床前，立站黎彥朗身側。

  這個時候，她能做的，就是陪著他，不讓他太過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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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床上的蔣國英掙扎著想要摘掉氧氣罩，黎彥朗會意，半跪到床邊，伸手取下蔣國英臉上的氧氣罩。

  這個時候的蔣國英說話已經是出氣多進氣少了，沒什麼力氣，說話都是微弱的氣音，所以斷斷續續又顫顫巍巍：「阿朗，好孩子。」

  剎那間，黎彥朗紅了眼眶：「奶奶，求您別走！」不要像媽媽、像外婆一樣。

  早在五年多前，蔣國英的身體就出現了一些嚴重的病症，那個時候黎彥朗已經回國，通過三叔之口，得知奶奶的情況後，特意從國外招募組建了一隻醫療團隊，專門照顧他奶奶。

  人雖然是留住了，但是，常年的用藥和治療，對一位七十多歲的病弱老人來說，身心俱疲。

  蔣國英之所以強撐著一口氣，就是怕，哪天她要是也沒了，一來是怕這世上又少了一個真心疼他的人，二來也是擔心阿朗這孩子真會跟黎家徹底決裂，走上敵對的境地。

  其實，蔣國英的擔憂一點兒都沒錯。要不是念著她的好，十年前黎彥朗回國後就針對江黎兩家布的局，不會在收網的那一刻而獨獨漏了黎家。他，終究是重感情的，捨不得他奶奶。所以，他還是手下留情了，只把江家給攪了。

  看著生命狀況急轉直下的奶奶，黎彥朗傷心之餘還有疑惑。因為，前段時間他來探望過奶奶，雖然那個時候奶奶的身體也不好，也時常需要帶著氧氣罩，但面色還是可以的，絕不是現在這般透著明顯死氣的樣子。

  「阿朗，好孩子。」蔣國英斷斷續續地一直在重複著這句話，渾濁的雙眼目光渙散。

  「奶奶，您別說話，肯定會好的。」黎彥朗知道，爺爺不會無緣無故讓所有人出去，只留他和你小豆芽在這裡。

  伸出一隻手把同樣跪在床邊的人拉到跟前，更靠近些，黎彥朗哄道：「奶奶，您看，這是您的孫媳婦兒！小語，叫一聲奶奶。」

  「奶奶。」雲初語也握住那隻乾癟嶙峋的手，微微用力。

  蔣國英的目光看了過去，眼裡盛著的水光更亮，順著眼角流了下來，划過耳際，浸沒在灰白的髮絲里。

  「奶奶您一定要好起來，上次您不是還說要抱重孫嗎，我和小語很快就會結婚，最多再一年，您肯定能美夢成真！」黎彥朗不斷說些蔣國英愛聽的、想聽的，以期望勾起她的求生意志。

  「阿朗，好孩子。」

  「奶奶！」黎彥朗大聲回應著，雲初語也跟著叫奶奶。

  「阿朗，好孩子。」

  「阿朗，好孩子。」

  「阿朗，好孩子。」

  整個病房裡，最後只迴蕩著這句話，蔣國英咽氣前，始終只呢喃著這句話，直到她發不出任何聲音。

  「奶奶！」

  黎彥朗的急聲痛呼就是一個信號，守在門外的人意識到，人終究還是走了。

  黎衛棠癱坐在地，像瞬間被人抽乾了全身的精氣。

  幾個兒子趕忙上前去扶，把人安到椅子上。

  「爸，你要保重身體啊。」黎孝廉靠得近，寬慰了一句，只是這個時候，任何安慰的話都是蒼白無力的，但作為兒子的他還是要說。他媽剛走，他爸可不能再有個好歹。

  黎孝賢的處境很尷尬，他媽會這麼快走，自己老婆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想起從前種種，黎孝賢很難過，連帶著，對江瑤也埋怨上了。他紅著眼眶咬牙切齒地看著不遠處神情呆滯、一言不發的江瑤，心裡更是難過，手上的動作快過意識，上去就給江瑤一記響亮的耳光。

  「爸，你瘋了！」黎井然一把護住母親，對著父親的舉動感到不可思議。

  黎井然也是接到通知，早黎彥朗十分鐘到的醫院，所以並不清楚蔣國英的發病全拜他母親所賜。

  空氣里瀰漫著悲傷，黎井然心說，雖然他對這個偏心眼兒的奶奶沒什麼好感，但到底還是一家人，都這個時候了，他多少還是有些傷感的情緒的。這會兒，他父親莫名其妙的舉動，還讓他覺得惱怒，奶奶是去了，但也不能拿他媽撒氣啊！

  「你也不問問你媽做了什麼好事！不僅我想打她，你爺爺現在估計都想撕碎了她！」被母親的種種好給牢牢占據情感天平一端的黎孝賢咆哮著，這是他第一次對恩愛多年的妻子說這樣重、這樣傷人的話。

  江瑤冷笑！這就是她愛了這麼多年的男人！

  此刻，黎衛棠的內心正在翻江倒海，甚至他開始懷疑，他一直以來的堅持是不是真的錯了？

  黎井然不解：「我媽怎麼了？你這樣對她！她可是你老婆！」

  在場的黎家人，沒一個人說話，只是冷冷地看著老大一家。

  這時，病房的門開了，黎彥朗穿過幾個人，一把揪住黎井然，神色中帶著癲狂：「母債子還安，黎井然，你乖乖受著吧！」說完就開始狠狠地揍人。

  黎彥朗這麼憤怒，是因為他剛才打電話問清楚了蔣國英病危之前發生了什麼事。

  主治醫生當時被請出門外，具體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麼，只知道，在江瑤女士探望病人的過程中，病人的生命體徵才突然急轉直下的。

  黎彥朗再怎麼憤怒也沒動手打江瑤，但是，作為她的兒子，黎井然自然就成了替代對象。

  緩過神來的黎井然白白挨了好幾拳，頭暈眼花，他可不是受氣的主，立刻還擊。

  很快，病房外，兩人扭打成一片。

  江瑤心裡恨，那個老太婆從來都和她對著幹，現在死了還讓她背黑鍋！本來就沒幾天好活的人，她只不過說了幾句話刺激到她了，錯就全在她？屎盆子就往她一個人頭上扣？

  本來看在丈夫和兒子的份上，當然也有忌憚公公的因素在，一直以來，她都努力做好兒媳該做的事，該有的禮數她一樣不少。只不過，她從來都是熱臉貼冷屁股罷了。她年輕，不和一個身體不好的老太婆一般見識。這次，要不是江家載得狠了，上頭又死活不肯鬆口，在知道幕後運作之人是誰的情況下，她要不是走投無路，能過來求這老太婆幫忙嗎？唇亡齒寒的道理，就不相信這個老太婆不懂！再者，她來這趟，老爺子他們也都是默許的。他們那幾大老爺們兒又不是沒在這老太婆面前提過這茬兒。這會兒人死了，倒都把她當殺人兇手了！簡直無恥！

  「夠了！你們奶奶才剛去，你們兩就在這兒大打出手，是存心讓她死不瞑目嗎？啊！」黎衛棠的龍頭拐杖敲得地面轟轟作響。

  黎彥朗停住了動作，黎井然乘勢最後狠狠朝著黎彥朗的肚子來了一拳。

  「你沒事吧？」說完，雲初語憤憤地用力踩了一腳黎井然，爾後假裝道：「不好意思，沒注意。」

  這會兒黎井然也只能啞巴吃悶虧，他要是再鬧，估計爺爺真能把他趕出去。

  黎彥朗還在激烈的情緒中，他拼命壓抑著，只能用深呼吸來克制自己。

  雲初語的雙手緊緊環住他的手臂，生怕他再動手。這一次，儘管這人的周身依然釋放出讓人膽寒的戾氣，但她沒有像多年前那樣，因為害怕而退縮，而是一直緊緊地靠著他，讓被親情寒了心的人感受到來自於她給的溫暖。

  一場激烈的衝突因為蔣國英的離世而被鎮壓，死者為大。

  黎衛棠直接發話，先準備葬禮，其他事情以後再說。

  蔣國英的遺體被接回家中，按照習俗，首先要停靈三日，才可以進行火葬。

  這三天，無論白天黑夜，雲初語以未婚妻的身份，一直陪著黎彥朗守靈。

  是的，現在，她就是黎彥朗的未婚妻，雖然他還沒有正式求婚，但是沒關係，就算他不求，她也可以反過來向他求婚。

  或許，在這之前，雲初語把未婚妻這三個字當做黎彥朗的戲言，並沒有真往心裡去，畢竟，他們之間發展的速度實在太快了些。但是，那天在奶奶的病床前，當黎彥朗那樣介紹她時，她是前所未有的慶幸，也是前所未有的堅定！以後，她就是黎彥朗的未婚妻，甚至是妻子，她要成為他最親密的家人！他生命中那些非常重要的女性都相繼離他而去，她不忍心再放他一個人了，所有的心結她可以統統放一邊去，她要給他一個家，以後，還要給他生兒育女，就算違反計劃生育要被罰款也沒關係。

  出殯那天，黎彥朗很憔悴，但是精神還不錯。這三天，他幾乎沒吃什麼東西，因為實在吃不下，但好在身邊有這顆小豆芽，硬是逼著他用了點白粥，才勉強撐過守靈的三天。

  再一天之後，蔣國英的喪葬儀式畫上了句號。

  四合院裡，黎彥朗睡了好長的一覺，等他醒來時已經是次日下午。

  他安安靜靜地洗漱乾淨，這時有敲門聲響起。

  「阿朗，你起了嗎？」

  自從奶奶去世那天起，小豆芽就忽然改口叫他「阿朗」，他問過，只不過那個時候她並沒有回答，只說等奶奶的事情結束之後再回答他這個問題。沉浸在悲傷中的他自然沒再追問。

  「起了。」黎彥朗扣好最後一顆扣子，打開門。

  「給你煮了點兒養胃的粥，先喝一點兒。晚上有特別想吃的嗎？我給你做。」雲初語捧著托盤進門來，剛才在隔壁聽到些動靜，就趕忙去準備這些吃的東西了。

  雜糧粥配蘿蔔頭，黎彥朗吃了兩碗。

  看他身上的衣服，雲初語問：「你要出去？」

  黎彥朗放筷子的手一頓，淺笑點頭。

  雲初語注意到了，猜測道：「是去黎家？」

  「別擔心，之前就約好了，奶奶還有些東西留給我，我得拿回來。」黎彥朗撫了撫她的臉頰，然後起身去打領帶。

  「我來。」雲初語站到他跟前，仔仔細細地給黎彥朗打好領帶。

  這場景，很溫馨，眼前的人就像他的小妻子，嫻熟地替他打著領帶，柔柔順順又乖乖巧巧的。黎彥朗按住她停在自己胸膛上的手，沉聲問：「為什麼不叫哥哥，只叫阿朗了？」

  驀地，雲初語俏臉一紅，但她沒有退縮，而是迎著黎彥朗灼人目光一字一頓地回道：「我不是你的未婚妻麼，再叫你哥哥，就不合適了。」

  一瞬間，黎彥朗的眉眼閃耀著亮光，按著的手更加用力，問：「你願意？」

  「願意！」前世今生我都是願意的，黎彥朗。

  黎彥朗一把抱起她，興奮地在原地轉圈：「謝謝你小語，謝謝你！」謝謝你的用心，在這個時候用這樣的方式給他撫慰，就算他之前受再多苦，此刻，他願意試著放下，為這樣美好的她，也為疼愛他的奶奶。

  這天，雲初語陪黎彥朗一同來了黎家祖宅，這是她第二次踏進黎家，舉目四望，這些年，客廳的陳設似乎沒什麼變化。

  在黎彥朗到來之前，黎衛棠已經按照老妻的意思，把該分的東西分給三個兒子了。因著阿朗的原因，老妻對大兒子存著不滿，所以給的東西自然打了折，單獨給阿朗留了一份遺產。

  這會兒，客廳里只有黎衛棠、黎孝賢以及江瑤母子。因為接下來的事情屬於大房的私人恩怨，作為二房和三房，不方便插手。在知道母親遺囑的內容後，就提前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