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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2024-09-14 20:00:24 作者: 酥小方

  第九十四章

  從郊外回到神都,已是下午時分,楊修元理去身上塵土,還沒來得及吃上一口熱食,辛時也從宮中下值回來。

  

  大正坊家中的奴僕都被送走,他回不去,這幾天依舊住在王府,臨別時兩人還曾開玩笑,這回宅邸交由辛時全權代管,可以正兒八經體驗一回皇親國戚的滋味。然而「大王」還沒稱上兩天,府主人再度出現,辛時不無驚訝,望著意料之外坐居堂中的楊修元,走上去問他:「你怎麼回來了?」

  楊修元立刻喚人取壺,一注注混著香蘭清味的熱水澆下來,接在葡萄海獸浮雕的銀盆中,潔面淨手。他正盼著辛時回家一道吃飯,拉他入坐,解釋道:「你那五十畝新授的田叫陳記事和阿伯看了,在神禾鄉好東邊那頭,中間隔著樊川,一日往返壓根不過去。我得到令延那裡去住,他在樊川有別業,所以回來和他打個招呼。」

  辛時方才瞭然,心中很是抱歉,道:「我瞎指揮,讓你白跑了。」他坐下執筷,家奴很有眼力見地將食盒搬上桌,一格格打開。

  蒸豬肉,稷米飯,葵菜湯,烤栗子……有楊修元在家,三餐總是格外豐富。菜湯主食都在面前擺開,他道:「我把莊上的稅清了,你不住大正坊,先放我家吧。本來也要回來清倉庫,幾件事擱一起做,不算白跑。」

  那豬肉割成一片片的,平鋪在黑瓷碗底,湯汁皆已撇去,色白軟嫩。辛時把肉攪碎,夾一筷子蒜泥抹上,隨後把那配給烤栗子的酸杏漿拿來澆了半盞,越過稷米飯,在楊修元震驚且萬分想要阻止的眼神中撿起一個從中剖開的餅子,肉絲卷進去,咬一口,開飯。

  他問:「你問鄭嗣王借地方住,會不會很麻煩他?」

  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又被兩人拋在腦後。楊修元道:「沒關係,那別業他自己一年都住不上兩回。明天上午我去他家裡捎個聲,說完就直接走了,不在城裡留。」

  話畢悄悄觀察辛時,見他聽說自己明日就走,一瞬間似乎有不可言明的放鬆:「那好,煩你多費心,年後回來我們再聚。說起來,今年過年打算去哪裡玩沒有?」

  「沒想好。」楊修元搬了米飯到面前。「我們好久沒一起過年了吧,上一回還是兩年前在鄉下。你到哪裡,今年我就去哪裡,放假的吧?可別說年關頭上還不給休息。」

  辛時便笑,親親抱抱,很快到入寢時候。他依舊很早醒來,似乎到點養成習慣,連呼時的奴僕都不需要,將衣服、發冠打理整齊,如往常無二的出門。

  楊修元送他到門口,看著他從王府直連坊外大道的大門中出去,背影順著坐騎的步伐微搖,消失在街角。今晚他不會回來了,楊修元想,轉身入戶,面對請問他何時出發的奴僕,隨意打發兩句「你們自己去就行田稅這種事不用問我」,鑽入內堂。

  他要為夜間的行動找一把趁手的兵器才行。

  自從回到神都,出遊打獵這種事,楊修元沒少干,今日被這個堂兄叫去莊園、明日又轉到那個表弟在山水間的別業,家中斑鳩、鷓鴣、兔、獐、鹿、豕等野外山禽走獸的肉脯常年在堆積吃不完。

  既要打獵,相應的獵具少不了。光是不同木製重量大小不一的弓家中就有好幾十,不用時,解開弦一字排開鬆散散地豎立在牆角。這不行,太引人注目了,刀劍同理,到宮門口,就算有天子指使的內應,恐怕還得遭人盤問……楊修元深吸一口氣,取出放置在櫃格中的匕首。

  短刃之兵,他可以綁在衣袖內,雖然殺傷力略顯不足,但他本就要行不意之事,還是容易隱匿的匕首最保險。拆開鹿皮坐的刀套,寒光頓時傾瀉而出,家奴將刀刃保養得十分鋒利,就這樣吧,楊修元想,這匕首通身用銅錫鑄造,耐磨堅硬,假如他不能一擊得中要害,那就反用刀柄去擊打後頸與腦部,總有一種方法,能叫那要了他全家性命的女人去死。

  他要殺人,儘管那是他的仇人,可殺人依舊是不容忽視的罪孽。楊修元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有勇氣承受刀身刺入□□、熱血噴灑在臉上的感受,今晚之後他的雙手將沾染鮮血,每每午夜驚醒時,都會有聲音在耳邊叫囂他不再無辜。但他曾在三年前就替自己做下過這個決定,一度消亡,直到今日依舊實施,假如世上確乎有命數的話,也許這就是他的天命。

  天色將晚,他最後喝下一盞水,繞開所有家奴的視線,離開宅邸。與此同時,皇城中亦有一人起身,不聲不響向未央宮行去。

  太后、阿韻,皆已在正殿危坐,身旁六名士兵,帶刀配甲,是西宮身邊最為信任的親衛。鼓打起來了,好像有一萬年那麼悠長,這也許是他們最後一次聽到大周王朝閉市的鼓聲,多麼平常的事物,卻在這一刻如此引人眷戀,鼓打完了,餘韻依舊頑強地不肯散去,沒有人說話,靜靜地等待著那一時刻的到來。

  天色暗下來,在完全凝固成成某種粘稠、不可視的東西之前,終於有宮人匆匆來報:「天子呼門,欲入未央。」

  太后站起身,道:「走。」

  一行人未持火,借著夜色掩護,飛快向未央宮後方避退。出宮門,低矮房檐與繁茂樹木黑影憧憧,搖曳的詭異身姿中,隨時能襲來不可知的危險。親衛左右列隊,將太后與兩名下屬護在中間,即便這樣也無法減輕心中的惶惑,唯一一點期冀來自於那遙遠的默然矗立在北方的城樓上的一二點燈火,只能在心中不住地祈禱,跑快點,再跑快點——北宮城布置著太后的親兵,和他們交接上,就安全了。

  那火色終於在目光中越來越逼近,越來越鮮明。忽而明光大熾,從低矮處燒灼出來,一隊官兵出現在數十丈外,距離之近,無可迴避。

  燒焦的木屑撲簌簌順著燃燒的火把不停落下。說不害怕是不可能的,辛時一顆心吊到嗓子眼,聽太后冷笑一聲,向來者道:「擋我的路,你們是想造反?」

  房彰叉手,面對曾經與神皇並治天下的大周國母、如今的皇太后,他神態恭敬,依舊持臣子禮節,語氣卻不容置喙:「未央宮有小人做亂,聖人聞訊,已領軍肅清。殿下無需避難在外,請隨臣回宮。」

  「未央宮生亂,怎麼我這做主人的不知道,你們反而知道?」太后哈哈大笑,目光掃過層層疊疊攔路的禁軍。「跟著皇帝的『護衛軍』都有誰?房彰,胡韋之,張敬敏……對吧?你們這些東宮元從,跟阿成辦事,倒不奇怪。那麼劉通義你呢?當年你在戰場上私斬軍士,先帝本是要殺你的,是我求情,才保你下來戴罪立功。我可是你的再生父母啊,該效忠於我才對,怎麼到御前當值幾年,也開始聽信那小子的渾話?」

  站在房彰身邊的副將乍聞點名,神色中滿含不自在。他愧疚縈心,低下頭不敢回答太后的問題,只是道:「小人障蔽殿下耳目,臣等無意作亂。請將辛起居、韻尚宮,吳尚儀交出,臣定保殿下安然無虞。」

  太后又是一聲輕笑,無視副將的請求,轉回頭,對身旁下屬道:「哦?他們說,這場禍是由你們而起?你二人怎麼看?」

  兩位下屬聞言,立刻躬身長揖。辛時道:「若西宮之罪在臣,願以臣命換取殿下名譽。」

  阿韻亦道:「賤妾性命不足掛記,請太后賜妾死,保貴體之安。」

  「那我就把你們交出去好了。」太后笑著,像是在做一個無足輕重的決定,話音剛落下,突然神色一凜。「先是待詔、然後宮女,把我身邊的用人除去,下一個是不是就要輪到我?皇帝圖謀不小啊,他這不是肅清宮禁,而是要把我也一同殺掉!」

  「殿下!」

  禁軍還沒來得及替天子辯解什麼,又有一隊人馬拿槍持械,高舉火把趕到現場。聽命於太后的北軍終於到了,兩隊士兵狹路相逢,當即拔刀,混戰一觸即發,北軍首領喝道:

  「別動!持刀入禁,罪同謀逆,斬殺爾等無問!」

  援軍已至,太后同樣底氣大增,向前一步:「想清楚你們跟的是怎樣一位人主!他可為莫須有的罪名就貶斥臣子,如今又因一點口角之爭意圖弒殺生母,這樣的人主,爾等真欲從乎?連生母都不放過,參與這件事的你們,又會得到多少寬容,只怕今日立下擁戴之功,不必等到明日人盡其用,就已是獄中冤魂了!」

  一顆頭顱自半空中被拋出,落在地上,滾入人群中。

  「作亂之人已被斬首!」太后見狀,振臂高呼。「爾等受其蠱惑,此刻歸降,概不論罪!我乃周朝大神聖母皇太后,輔佐先帝開國有功,亦是當今天子、親王生母,聖君之權,亦可行之!」

  那慘白而又熟悉的飛騎面容、斷頸處抹上的草木泥灰,終於成為擊敗天子親衛心中防線的最後一道利刃。房彰張口,想要說什麼,鮮血卻先於言辭湧出,高大身軀轟然倒地,露出背後持著刀的,雙眼通紅的劉通義。

  看到頭顱的一瞬間,這位曾經受過太后恩惠的副將便知大勢已去。刀刃還在滴血,一部分順著血槽流下來,流過刀柄,浸濕在他的手上,而他將這柄才斬殺過己方將軍的長刀對準餘下士兵,直到一陣騷亂之後,所有人都寂靜下來。

  「妖人脅迫陛下,在宮中作亂。」他無可奈何地宣布。「請太后登北城樓,調度禁軍,指揮救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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