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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2024-09-14 20:00:06 作者: 酥小方

  第八十二章

  清晨,慵慵懶懶地起床。辛時還要回宮中,楊修元見離卯時尚早,留人下來吃飯,正布置台面,一個家奴進來,行禮稟報:「大王,昨天下午有內宮使者到家裡來,言要找阿郎。遣人到大正華寺時,你們已經走了,鄭大王說不知道你們去哪裡,使者等一個多時辰沒見到人,又回宮中。」

  辛時與楊修元對視一眼,眼中震驚。顧不得什麼禮儀穩重,他一撐桌面站起來:「不是,這麼重要的事情,為什麼昨天不……」

  話沒說完,自行理虧,昨天一回家他和楊修元就忙著滾到床上,哪有人敢沒眼力見地在這種時候說什麼。內宮找他,準是有事,他卻讓人不僅空跑一趟還白白等了一個多時辰,辛時啞了對家奴的火,當即連朝食也顧不上吃,火急火燎要敢回宮中。

  打馬奔到皇宮門口,核對完行令,辛時抄近道從禁軍值屬溜回翰林院,牌都不去堂中掛,直往未央宮跑。前腳剛跨出正門,立刻和道路旁守株待兔的阿韻四目相對。

  女官乍然看見要逮的人,仰頭一愣,眨眼間沉下臉色。她大力將辛時薅到身邊,疾往前走,怒氣沖沖的抱怨隨之傾瀉:

  「知道你們年輕人猴急,這會都忍不了嗎?不知跑哪鬼混,人影找不見,信也沒有一聲,三七當前,凡事也要分出個輕重緩急吧!」

  辛時緊跟住她,知道自己理虧,埋頭不敢說話。兩人一前一後閃入未央宮,阿韻舒一口氣換上平常面容,與辛時一道入殿內問安,通稟,消失不見。

  太后沒有任何惱意,昨天給翰林待詔放半日假經她允許,找不見人無可厚非。女官在路上的那通抱怨很明顯是公報私仇,好在辛時沒有太大的不快。

  畢竟他的確浪費了阿韻的時間,內宮中地位最尊崇的女官,一日裡能有多少閒暇?何況阿韻平常再不顯架子,論身份依舊是他的上司——呆在太后身邊當然要講資歷,瞥見晚輩玩忽職守替太后訓兩句,沒有錯。

  

  玩忽職守的辛時跪坐殿下,聽太后娓娓而道:「先朝始設門下一省,與中書同道,掌國令之擬發、出按。兩省下皆設記注官,抄載時政損益、帝王得失,到我朝時,只保留中書省下的起居舍人。這和舊制有出入,我與阿成說了,把門下兩名起居郎恢復過來,其中一員定額,由你擔任。」

  他要擔任什麼,起居郎,記注官?等等,不對,這……辛時被數語砸懵,思緒凝滯,半天理不出一個要點。

  太后忽視下屬的呆愣,把一卷詔書扔過去:「任狀阿韻寫好了,印我也蓋了。老樣子,自己到吏部去批,叫他們給你歸籍錄檔,最遲大後天|朝會,我要看見你在天儀殿出現。」

  太后寂寞了一整年,終於還是像從前一樣準備繼續向國政伸手,然而走出未央宮,辛時想著即將到來的職務變動,依舊十分鬱悶。事情因楊擅欲殺他未遂開始,以太后乘虛而入為他加官進爵送入前朝做眼線結束,當中的諷刺意味——楊擅以後在天儀殿看見他能忍住砍人的衝動,都算是修養良好。

  算了,債多不愁。年輕待詔,或者說新任准門下省起居郎自暴自棄地這樣想。反正從梁懷王母子暴斃開始他就已經把天子得罪透頂,多不多監視這一件實在區別不大,只能期盼太后活得長些、手段強勢些,或者楊修元面子大些、天子對手足重視些。

  到考功司去,在值的居然還是那位尹郎中。這也是老熟人,早聽見朝內風聲,老遠見辛時來便哈哈哈地開始笑,調侃道:「辛待詔,來『便宜行事』啊?」

  想到自己不甚光明的前景,辛時提不起勁半點反駁,頹喪道:「尹郎中別打趣辛某了。」

  「哪敢哪敢。」尹郎中說著,麻溜地接過任詔展開。「聖人與太后母子一心,駁察按審是中書門下的活,東西既然拿來了我們只管執行——讓我看看,提拔誰呢?」

  面對前朝官員的明知故問,辛時指指自己,苦笑道:「我。」

  尹郎中艱難地憋回笑,努力讓自己看上去十分禮貌的樣子,很驚喜很真情:「哎呀,恭喜恭喜,又高升了。讓我再看看,這次升到哪裡去?」

  辛時頭都疼了,一聽「高升」兩字,只差直接跪在地上:「新增補門下省起居郎……」

  尹郎中於是放開聲音,笑得十分開心。手中文書抖落在桌面,半點不掩飾對面前這位倒霉蛋的嘲笑。

  「哈哈,哈哈,我是說,是喜事啊。」他撿回任狀,一邊簽字,一邊繼續笑得手抖,簽完捲起來,拍拍新任起居郎的肩。「好好干,門下省,還是記注官,前途無量。」

  落在辛時耳中,無疑是在說「你的好日子到頭咯」。

  簽完文書,尹郎中喊來司中吏人,引著辛時去往出掌百官服飾的少府領取新朝服。起居郎定為從六品上官員,服色深綠,配銀腰帶,穿這一身本來是很好看的,受著侍人「風流俊秀」、「年輕有為」的恭維,辛時從少府出來,心中卻沒有半分升官或者躋身權力中心的喜悅。

  怎麼不是好日子到頭了呢,門下省眾多官員踞堂而聚,連長官也沒有單獨的辦公之所,翰林院那種一人獨站一座院落、擬完詔書就能想幹什麼幹什麼的優渥環境是再也享受不到。以及,雖然前朝官員理論上來說也是十日一假——但辛時作為內宮唯一安放在前朝、能跟隨天子所有日程的下屬,責任之大,恐怕得全年無休。

  新上任准起居郎垂頭喪氣地到門下省去報導,打起精神向新部門各位長官聆聽新官入屬的各種勉勵與訓誡。基本的入職禮節安頓妥當,他又立刻趕到中書省去,向省下起居舍人問討教清楚殿上值事的各種細節,一日半內,兵荒馬亂地趕鴨子上架。

  總之第三日朝會時,辛時終於還是按照太后下達的期限,準時出現在天儀殿中。中書省的兩位起居舍人從前分坐左右,如今都挪到右邊去,將朝殿左側帷幕後的位置留給兩位門下省的新人。前朝分別於兩省各設記注官其實並非全無道理,畢竟起居注為撰修國史的珍貴資料,紀實之重無與倫比,兩部門各錄一版,可以最大限度地減低其中謬記、筆誤,並防人為篡改。

  面對已成定局的新增記注官,天子似乎還算心平氣和,面上不顯得高興,但也至少沒顯得特別不高興。起居郎不是諫官,無發言國事之權,僅僅隱在帷幕之後做記錄之責,因此楊擅眼不見為淨,只要看不見,就當他不存在。

  能夠彼此相安無事,當然最好。辛時無聲地將筆墨、硯台置於按上,又將注本墊在膝頭,剛要起筆,突然察覺在天子坐具斜後方、與門下省起居郎夾角處垂掛的第二層帷幕輕輕動了動,像極是有人在後行走,衣擺所捲起的氣流。

  不光是四名記注官,還有一人同他們一樣,隱匿在簾幕後頭聽政。眼下場景實在是過於熟悉,辛時幾乎要脫口而出,神皇還在世時……身為神後的太后就是以這種的方法,垂簾聽政掌管國事。

  是啊,辛時突然意識到,太后前天對他說的,確實是「我要看見你在天儀殿出現」。她早就握住了親自審政的權力,並不需要下屬監視天子,調人同樣入前朝不過是覺得轉述國事麻煩,親自過眼更方便後續議論。

  想明白這點,辛時卻愈發不安。太后原本只是在未央宮早晚聽天子二陳政務,如今借梁懷王母子的事端重新回到前朝來,事後轉達和當場決議其中的含意,區別可太大了。即便身為西宮下屬,他也依舊覺得太后這回的決定過於武斷,毫無緩衝的餘地,直要將天子逼至無路。

  慶幸的是……隔著垂簾,辛時看不起青年天子的面容,但對於隱藏在朝殿深處的母親,他似乎同樣採取視而不見的態度。是啊,當場被否定和隔幾個時辰被否定對他來說區別有多大?只要太后還在,他就永遠是兒子,永遠要聽母親的話,不管身處未央宮還是天儀殿,都是孝道的傀儡。

  察覺到太后與天子緊張的關係,沒有人敢亂說話,殿上謹慎一片,薄如蟬翼的平靜被小心維護。可是能維護多久呢?誰人都清楚,天家母子矛盾重重、積怨已深,從先帝時期開始的沉疴即便有片刻安寧也不過是在養蠱,遲早那麼一天,會盡數爆發。

  約一月後,鴻臚寺的官員傳來匈奴人的信件:

  「罕丹單于七月亡故,其子未默矢繼位請封。漢後何氏寡居王庭,亦有奏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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