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2024-09-14 19:59:54
作者: 酥小方
第七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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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夏一過,又至金秋,小雨連綿近月放晴,神都周圍無受災地區,是個不錯的好消息。八月逢小祥,雖帝王喪期以日易月,然終歸是正兒八經的周年,楊擅謁陵拜訪,遵照小祥禮儀,嚴肅恭謹地重又在獻殿進行一次祭祀,宗室、朝臣皆列隊其後。
小祥過去,喪葬中的「熱孝」期便算完成,宗室的婚姻遊樂也逐漸放開。楊擅照例每日晨昏到未央宮向母親問安,這一日,忽提起道:
「前幾天從陵園回來,和新安姑姑聊起,說二郎的傷好得差不多。他和慧娘要不是因為傷勢耽擱,早該結成連理,這本是阿爺生前的許願,姑父又一直在治陵,無論從哪方面講,現今能結婚了,都得儘快替他們提上日程。」
這說起來也有一些討好太后的意味,畢竟女孩兒拖一年年紀大一年,婚姻早料定早安心。太后當然無不答應的道理,何況國喪一年內無甚娛樂,宗親間也確實該熱鬧起來。
她道:「你問問你姑父什麼意思,要是願意,就叫他回來,把陵上事務暫且停一停,等兒婦過門後繼續。」
楊擅道:「姑父也盼著二郎儘快完婚。」
頓一頓,見母親不反對,又道:「姑父此番負責治陵,事後肯定要下褒獎。朕想,姑姑一家的爵位已經到頭,再往上,無非是授三公稱號,或者增實封。既然逢到二郎婚事,不如予他縣公之爵,慧娘嫁過去,面子上也更有光彩。」
太后沒說什麼,只道:「你給杜二增爵,不能只封一個,也要考慮他哥哥。」
兩人又就婚嫁詳細討論片刻,將「新安大長公主次子迎娶唐國公女」這件事正式敲定。母親瞧著心情還不錯,楊擅想,那么正題就應該開始了。
他道:「婚嫁喜事,不嫌多。朕前幾日想起保進寺中還有姐妹居住,不如也藉此機會挑選良婿,擇日出嫁。」
太后皺一皺眉,明顯地不情願起來,道:「慧娘出嫁,她們來湊什麼熱鬧。」
「母親何出此言?」楊擅反問。「寺中居者,亦是朕一氣連理的手足,母之兒孫。何況諸王之女已有年歲長者與朕同齡,母親要早日做主,不可一拖再拖,空使嫁杏無期。」
太后支頭,看著兒子,女大當嫁是天底下最有力不過的人倫,天子拋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就知道西宮拒絕不了。她輕輕笑了笑:「你叫我選人啊?」
楊擅頷首,道:「請母親主持宮帷,儘快送內女出家。」
「哦。」太后淡淡地應了聲,擡眼在宮殿內環顧。她將視線停在殿門口:「守門的,右邊那個,對,你過來。」
貿然遭受點名的禁軍誠惶誠恐入殿,解刀去佩。太后興致缺缺地看著他,道:「你叫什麼名字?幾歲了?」
禁軍立刻跪在地上,語氣忐忑:「臣……名劉達,年三十五。」
太后又問:「有無家室?」
「有……有。
他看著太后神色不對,吞一吞口水,老實地將情況全部交代:「但是兩年前,拙荊過世……」
太后又是一笑。
「這不巧了。」她的語氣很平緩,好像還有點溫和。「我宗室正要嫁女,挑個年紀大的,給你做續弦。」
「母親!」
暴喝凌空傳來,太后不耐煩地瞥新君一眼:「不是你著急把姐妹嫁出去,叫我選人嗎?」
楊擅驟然握緊雙拳。他的臉色已經因為憤怒而開始漲紅,道:「請母親選人,是為了使媒妁有理、出嫁有序……」
「你不滿意?」太后反問。「我覺得他相貌不錯,官職也可以,反正你姐妹年紀大了,也沒資格挑三揀四。你叫我選,到頭來又說不滿意,那還問我幹什麼?」
「荒唐!」楊擅勃然而怒,斥責不了母親,只能轉而斥責那位倒霉的禁軍。「朕的堂表姐妹,那是真正的金枝玉葉,是什麼……是什麼讓你鬼迷心竅,膽敢攀附大周宗親,還恬不知恥地跪在這裡回話!」
禁軍哪裡見過這陣仗。他本來就是莫名其妙被拉入殿內,忽遭天子喝斥,語無倫次地叫冤:「不是啊,陛下,臣沒有想娶縣主,郡主,呃……宗室公主……」
楊擅面無表情道:「話都說不利索,出去。」
太后的臉色徹底冷下來。她同樣起了怒氣,見禁軍連滾帶爬跑到門外,質問兒子道:「你既然早就有主意,還裝模作樣問我一遍做什麼,直接去辦好了!哈,反正我這老太婆現在沒什麼用處,前朝後朝的事皇帝都能管,繼續活著看來也必要,乾脆兩眼一閉,到地下去服侍先帝。」
楊擅再怎麼強硬,也擔不起「逼母親去死」的責難,當場變了顏色,伏地謝罪,聲音懇切。一直沒有出聲的穎皇后也急忙起身避席,道:「母親莫氣。我們年輕,處世不深,挑選婚婿無有經驗,還要阿娘掌眼才放心。」
誠懇地賠上許多話,終見太后臉色稍霽。
大周皇太后拂一拂穎皇后的手,命她退至一邊。面對兒婦,她的態度稍許緩和一些,道:「要嫁堂表姐妹,我給你們提個想頭。我們楊家姑娘訂婚論嫁,很多是小時候就說好,你院子裡還活著的姐妹,她們有沒有婚約?如果有,是哪裡的人家,娶過新婦沒有,舊有的約定打算履行還是作罷,先把這件事弄清楚了,再考慮後續吧。」
她前半段話是對著穎皇后說的,到最後卻衝著天子,分明是指責兒子辦事不利,思考不周。楊擅終究為人子,孝道當先,聽母親冷言冷語地嘲諷自己,心中即便再不愉快,此刻也只能把情緒吞咽下去,唯唯應是。
父親生前與他說過類似的話……與匈奴和親的時候,他不滿意內宮最終敲定的人選,私底下與父親說過,那時的神皇卻告訴他「內外命婦是你娘該管的東西,有些地方也就順順她的心思」。是的,他不信邪,試圖以內宮事務頂撞母親的權威,結果當然是像現在這樣,被罵得狗血淋頭。
可這真的只是相關幾個婦女的事情嗎?包括辛時,父親也有過叮囑,「我知道你瞧不起他的出身,但是政事之中,君子、小人都要用」。他是可以隱忍,可以委曲求全,低聲下氣把母親哄得好好的——但這個國家,到底誰是天子?誰說話才算話?一年多來幾乎他的所有想法都會受到打壓,他的生母就是要與他對著幹,日日如此。
好容易挨到太后消了火。走出宮殿,楊擅回想剛才窩囊認錯的模樣,再也忍不住,埋怨妻子道:「你也真是,不在母親面前強勢一點,盡往她話套里鑽。這一許諾,宗室出嫁又要擱置到何年馬月。」
太后真心給他提建議才怪,她怎麼可能會對兒子施以幫助,不過變著方法找茬。說是問清宗室女子的婚約,那些小姑娘被關了事多年,哪還有可能記得清長輩曾經替她們許諾過要嫁誰……而且能問到又怎麼樣,諸王分散在各地,姻親自然也是,難道還真的跑遍九州,追到人家裡去問「十幾年前和你們說過婚的姑娘現在被赦免了,還要不要娶」?
丟臉死了!
楊擅愈想愈憤懣,情不自禁擡起手,向身旁石欄狠狠砸去,砸得指骨發紅,依舊不覺疼痛,只覺心中有源源不斷發泄不完的鬱結。穎皇后站在一旁,內疚卻又無話可說,默默看著丈夫走下台後與自己分道揚鑣,往前朝聽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