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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2024-09-14 19:59:45 作者: 酥小方

  第六十七章

  辛時鬆口道:「我知道了。你先別急,等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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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將這件事放上了心,動用內宮之便打聽幾日,還真琢磨出門道。何氏遠赴匈奴半月有餘,神都宗親們婚期也如約而至,楊修元難得不見人影,因他雖不結婚,但替人做伴郎、儐相的活一件也跑不掉,十日裡有九日不在家。

  這一天適逢吳王楊叔澄的婚禮,楊修元做了幾場儐相,對婚禮比新郎本人還熟悉,泡在蔣王府上指揮幫忙好幾天,正日一大早,又趕過去準備一道上女方迎親。辛時照常要在翰林院當值,下了番,也往吳王府行去,迎面看見通往王府的路上落滿紅花紙屑,仔細一瞧,還有不少撕壞的紙錢包——這是娶親的習俗,凡見路上有婚車經過,無論相識都可以上去阻攔,討一些「障車錢」,而富裕的主人家也樂意散播金銀,以此彰顯婚事之隆重。

  黃昏已至,新娘已經被迎娶入府,是而看起來門庭冷清,只餘數十輛奴婢駕駛的板車候在路邊等著卸貨。辛時登上門頭,立刻有家奴上前迎接,眯眼瞧他幾回,見眼生得很,遲疑問道:「郎君是咱們娘子家的人嗎,跟在後頭落了單?恕奴眼拙,今日來客太多,忙得頭昏腦脹,實在沒認出來……」

  辛時便笑,將提前準備好的禮品奉上,道:「聞主家有秦晉之喜,特來祝賀。宋嗣王是否在府上?我找他,可相幫通稟一聲。」

  家奴詫異道:「竟然是宋大王的家人。」將辛時請入門房,「蹬蹬」地跑遠稟報。不多時,楊修元從內院閃出,相隔老遠便揮動胳膊,奔到面前,攜住手道:「總算來了。」

  辛時站起來,笑道:「你這一身,穿得比新郎還喜慶。」楊修元果然受用,臉上表情頓時比今天是他成親還高興,鬆開手往辛時背後一帶,道:「走走,吃飯去。」

  穿過門房,周遭立刻嘈雜起來,侍女、僕婦來回穿梭,衣擺如蝴蝶一般,手上托著菜餚、甜食亦或樂器。楊修元帶著辛時在遊廊中穿梭,忽覺風聲急起,緊接著背上挨人狠狠一擊,聽來者大笑道:「修元!可算找著了,半天不見人影,還以為你要溜呢!」

  楊修元轉身,一手揉肩膀,辯解道:「我去門口接人。」

  楊頌照轉而打量辛時,瞪大了眼,驚訝道:「這是……」

  辛時笑道:「辛某見過虞大王。」

  「還以為你開玩笑呢,真能叫人來啊!」楊頌照轉驚為喜,跳起來扯一把身邊的兄弟,側身擦過兩人向前飛奔。「快,告訴二十七叔,來客人了!」

  這位「二十七叔」正是今日婚禮的主角楊叔澄,雖然只有十五歲,年紀比楊修元還小,卻因父親老吳王是神皇叔父,生生比所有人都高出一個輩分,也成為唯一一個被授還親王之號的歸京子侄。好在這位「天子堂弟」沒有一點身為長輩的意識,楊修元帶著辛時重入宴席時,他正被人按著勸酒,臉色漲得通紅,一邊掙扎,一邊哀嚎:「我不喝了——我喝不動了!再喝晚上我連阿陳是頭是腳都分不清!」

  辛時輕聲問:「禮成了麼?」

  楊修元道:「早成了,婚帳那頭都空了,不然也不會開宴。」

  辛時遂笑道:「動作真夠快的。」眼見楊叔澄被半拖半綁地推過來,上前一步問好,說好些吉祥祝福的話。

  楊叔澄眼淚汪汪地看著他:「辛待詔,你不能勸我喝,我真要吐了,吐新房裡多難看。」辛時微微一笑,從不知哪個宗親手裡接過酒杯,道:「大王不喝無妨,某自飲一盞。」

  美酒入喉,一路燒到胃裡,辛時借放杯的機會悄悄抹一抹嘴唇,王侯國公家中不見次貨,這酒比他想得要烈,無怪楊叔澄不想喝。其他人那肯放過這個機會,一見辛時乾脆地空杯,歡呼著將一碗碗倒滿的酒往楊叔澄手上塞,見他不動,又掰著他的手腕替他往嘴裡送。楊叔澄拗不過熱情,強行挨下去三碗,胸口衣服濕漉漉一片,也不知是喝下去的多還是浪費得多,沒來得及喘口氣,被按到旁邊接著灌。

  楊叔澄喝到不著南北,幾個罪魁禍首合力將他抗回新房,主人既然不省事,自然再無任何人看顧。燈光一團一團,隱在簾後,帳幔上垂下的水晶、珠寶浸潤在燭色中,半明半滅,微光轉動,如漫天繁星。客人離去大半,只有為數不多的新娘陳妃家的子侄亦或楊氏宗親依舊三五人聚在一起行令小酌,看模樣有通宵的架勢,只是聲勢也小了很多。

  殘羹冷炙亂糟糟一片。奴僕漸漸入場收拾碗碟,楊修元見狀,領辛時回自己的臨時宿院。

  立刻有人上前引燈,回到住處,香湯、新衣也都準備好。家奴看著辛時,猶豫半晌還是上前詢問是否另行準備住處,楊修元道:「沒事,我們熟,擠一擠就好。」

  他作為儐相,先前又與兄弟已經鬧過好幾場婚禮,並不如楊叔澄引人注目,喝幾杯必要的酒,身上只浮有淡淡一層酒氣。他洗漱乾淨,與辛時一起上榻,驅趕走奴僕,將燭火撥弱,卻並未睡,轉從床底摸出一個包裹打開。

  那包裹是楊修元前幾天在王府幫忙時藏進來的,裡面有兩套深灰近黑的外衣,以及一張准許在宵禁時分出入街坊的文憑。這文憑並非輕易可得,只有諸如婚禮之類的特殊事件才給批發,有這層保障便不怕夜間大道上的巡邏,能躲過最好,躲不過也有交代。

  楊修元低頭注視著包裹,表情一掃婚禮慶祝時的輕鬆。他將文憑翻來覆去看了幾遍,放下後復又拿起衣服,一身掛在臂彎,一身給辛時,道:「你交代我的話,我都記住了,要是被人發現,就說連日逢兄弟喜事,難忍悲痛,欲將近況告之母姐。從這裡到保進寺,路線我也背清楚,一個人沒問題,畢竟是冒險,你……真的要一起去?」

  辛時接過衣服,同樣往臂上一栓,苦笑道:「還是去吧。萬一被抓到,我圓謊圓得比你好,你不懂婉轉,我實在不放心。」

  楊修元不再說什麼,抖開衣服披上身,將腰帶扎嚴實。辛時依法炮製,等到三更,推門悄悄溜出去。

  吳王府距離保進寺只有兩坊之隔,是所有宗親宅邸中離寺最近的地方,且無需穿越神都最中央最寬闊的朱雀大道。兩人翻牆而出,辛時往上一跳,攀住牆邊,楊修元舉著他,將人推上牆頭。

  幾塊土粒子細細簌簌往下掉。辛時轉過身,想要拉楊修元一把,卻見他退後幾步,一跑一蹬蹦出牆頭半身,雙肘屈向橫面一撐,膝蓋便緊跟著跪上來,很穩當很熟練。

  這牆頭不過一人來高,楊修元跳下去,蹲在地上拍衣後沾染的浮塵。辛時垂腿向外坐著,正觀察哪處可以借力,楊修元站起來,向他衣角一扯,道:「直接跳,我接著你。」

  辛時略有遲疑,微微將自己撐起,想要轉身不能,幾番調試還是向前徑直一傾滑了下去,精準地撞在楊修元肩頭。里坊內並沒有巡邏,零星有些私家店鋪,也都關了門,唯獨月色在路面上幽幽閃爍,即便是夏夜,也一派寂靜冷清。

  沿街行走不久,很快來到坊門口。楊修元趴到牆上往外看,見四下漆黑無人,退回辛時身邊,問:「金吾衛什麼時候巡到這裡?」

  辛時道:「我也不知,等一輪吧。」

  兩人默然在牆根下佇立,不知挨過多久,終於聽見馬蹄聲,漸行漸盛地從牆外划過,又立刻毫無停頓地遠去。楊修元再次登出牆頭,看那一圈夜色中極為明顯的火光轉入與他們相反的街道,扭頭對辛時道:「能走了。」

  辛時點點頭,向楊修元伸手,再次由他帶上牆頭。兩人奔過坊道,翻入下一座坊,對角向西南斜去,翻出復又翻入,終於來到保進寺所在坊中。

  半空中懸浮著一片陰影。這一側是後拓入寺中的民房,自建的圍牆長短、走向不一,並未被盡數拆除,只用新泥將其拼接,往上再砌高兩尺,歪歪扭扭,厚實堅固。楊修元心口發堵,突然有點喘不過氣,他不喜歡高牆,這讓他回憶起舊事,坐在地上擡頭看時,宋王府的圍牆好像也似這般不可逾越的龐然大物——誰會願意居住在這樣壓抑的院落中?只有罪人,這是廣而告之的關押。

  增高的圍牆很難憑藉一人之力翻越,即便是對此道已經很熟悉的楊修元,也靠著辛時費很大力氣才將他拉上來。院內靠牆種著一排虎刺,扎在身上極疼,正是為了防人有不軌之心,楊修元找一處樹木稍顯薄弱的地方,先踩著牆往下降,眼見腳底夠到樹葉,發力往牆上一蹬,飛出去落在地上。

  辛時學著他的模樣,堪堪避開灌木。這是一處後院,地上鋪著碎石,很薄一層,多數已欠入土中,辛時對此很有印象,許多磚石、木料登建材都曾堆放這裡,石子還是因為下過雨後地面泥濘,特意鋪的。

  夜色已至最深時分,保進寺中無一盞燈,也無一分人氣。哪裡是空屋?哪裡住著人?院與院間並無門頭阻隔,空蕩蕩似乎永遠走不到盡頭,兩人漫無目的地遊走,不知多久,突然聽見一道惶惶的、細瘦的,如風中飄燭一般的女聲:

  「誰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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