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第四十三章

  秋雨落完，神都又長空如洗，氣爽日佳。紅澄澄的柿子掛在樹上，偶爾有鳥雀來啄，桂花因連日雨水，沒來得及綻放便已凋謝。

  改建後被捐做保進寺的宅邸已然竣工，高牆厚院，矮矮的沒有一處二層樓台。從博浪郡遣回的女眷聽說已經行到半路。遷居女眷比召回諸王子孫更難，人數多、需避嫌，騰挪數個月，大約年前才能真正進入神都。

  天子赦免宗族的熱潮已經過去，除卻幾個負責相應庶務的內庭部門，無人再記得這些同樣為楊氏親屬的孤女寡母。辛時向阿韻借看名單，這其實也看不出多少事，諸王姬妾幼女混居，大多數又沒有名字，統籌也只能計算人數，在身份上語焉不詳。他把名單還給阿韻，因所負責之事已畢，不再過問後續情況，楊修元那頭不見他來問，也就不提。

  二聖再過不就便要移居驪山。買房一事，楊修元又攛掇過幾回，辛時最終也心動鬆口，過完冬至，到牙行去詢問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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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升業坊地處神都東北，楊修元一心想要兩人離得近些，最好同坊，可黃金地段的房價實在太昂貴，只能退而求其次，往東南一點的坊中尋找。那牙人辛時是認識的，先前買寶鎮坊住宅就是由他牽線，抱了坊圖展開，上面十幾處用硃砂標記起來的地方，道：「這是我們目前在售的民宅。辛郎說想要城中一點的位置，牙人推薦東西市之間，安化到崇真，延德到惠寧這二十四個坊，當然挨著皇城的一排肯定是貴的，如果求實惠，也可以看看保正、追達兩坊，離集市近。追達坊正好有一處二十三畝地的大宅出售，才九百六十貫。」

  一聽「二十三畝地」，辛時就搖頭。他道：「我不要這麼大的宅邸，還需花很多力氣打理。我現在住的占地大概七畝，你挑差不多的，一到兩進的小宅就行。」

  牙人眼睛一轉，當即明了，指著坊圖道：「那麼牙人推薦惠安、樂業、大正、崇真這四個坊里的房屋，和辛郎說的大差不差。其實修義坊北里的這宅子很好，落成才四年，用料也很漂亮紮實，屋主人掛到我們這才一個月，已經有很多人看過，個個都說好。辛郎可以考慮考慮，這宅子真的不錯，估計過不久就要賣出去。但是寶鎮坊本來就有點偏，再買城南，沒意義對吧……你要不實地看一看房？」

  說到點子上了，辛時點頭。他要找的房源其實很固定，畢竟符合要求的街坊不多，找牙人說到底是為了實地看察。

  牙人問：「辛郎幾時有空？這幾處宅你都要看嗎？修義坊的看不看？」

  辛時和楊修元對視一眼，道：「修義坊太遠了，其他都看看吧。」

  牙人道：「好嘞。那麼我們從大正坊走，這裡離你家最近，然後到崇真、樂業，最後去惠安。這四處走下來，看得慢可能一天不夠，你什麼時候有時間？」

  辛時今天便是請假從宮內偷溜出來的。儘管二聖已移居驪山，接連曠工總歸不好，他想一想，問楊修元道：「四日之後我休息，你那天有空嗎？」

  楊修元道：「我哪天都有空。」

  辛時對牙人道：「望日那天吧，你們方便的話。要走的路不少，可以早點出發。」

  牙人咧嘴，道：「那麼就四天後望日，和兩位郎君卯正在大正坊東門見？」

  三人說定，四日後一早又見，天氣正好。牙人手上領著一串鑰匙，都就是今天要去看的宅邸，邊走便和辛時介紹路上風光：「大正坊離皇城就隔了一坊，往東到東市也很方便。不出坊，坊里的商業也很繁榮，我們要看的宅子在西邊，隔幾條街各類百貨物件都賣，酒肆也不止一家。」

  越往前走，越覺有風吹來，轉過街角，眼前一片白茫茫。好一段開闊的水面，蜿蜒著不知從何而來，留出坊牆、流向遠方，兩岸持盆的婦女盥洗衣服，漱漱水聲、搗衣聲接連傳來。

  牙人帶著兩人沿河岸走。辛時有些驚訝：「是在水渠邊的嗎？」

  「是啊，景致特別開闊，用水也方便。」牙人走到地方，一座臨水圍牆的宅院，牆外一排高樹，還有數株薔薇。他將門鎖打開，請辛時和楊修元進去：「你看這個門頭，很方正，這兒砌了一堵牆，門後面是馬廄。前廳後面有門，貼了青花轉，很漂亮的，把內院隔開來，很安逸，這一座是內院的會客堂。最絕的是臥室，辛郎，你跟我往這裡走！」

  那臥室十分别致，是一座二層的小樓，一樓如常四面有牆上開門窗，二樓卻只有四角承重的柱子，掛著白色的織花布簾。好一座小巧的空中樓閣，辛時跟隨牙人從房屋左側樓梯往上走，才踏上黑石磚鋪就的樓板，忍不住驚呼一聲，不為別的，只為從二樓眺望出去，那漣漪陣陣，群木肅殺的水上冬景。

  如果是春天，百花綻放，江水瑟瑟兩岸紅，不知該有多陶醉春風。

  辛時有點走不動道了。腳下方磚敦實，一塊塊切得十分規整，不見一道裂紋，磚與磚的空襲種皆以白泥填補，平坦又令人安心。柱上刷著紅漆，油光閃亮的，保養十分妥當，糊牆的白石膏也乾淨整潔……如果住在這裡，一定要比在寶鎮坊舒服很多，光說夏天登高乘涼這一天就足夠誘人，辛時將其他幾處諸如廚房、下人院等地方都看一遍，問：「這一座報價多少？」

  牙人道：「九百八十八貫。」

  辛時吸氣：「這麼貴？」

  「還好咯，盼到這麼一座宅子是要運道的。」牙人道。「凡臨水的房子價格都不便宜。通懷坊里有一處也在買，開價八百六十貫，那還是在城西南呢。隔一排臨水的房子，也要六七百貫，我們之前賣過類似的樓宅，成交都在上千貫。」

  辛時沉默不語。他又走上高閣，將樓上四方欄杆都摸遍了，道：「先看看別的地方。」

  牙人帶著兩人往崇真坊走。他走在前面，楊修元拉著辛時，故意落後一點，問：「我覺得價格確實不算離譜。寶鎮坊那你多少錢買的？」

  辛時道：「二百八十貫。」

  楊修元驚道：「啊？」想一想又覺合理，如果不是價格實在低得驚人，辛時不可能看中那老宅。

  辛時道：「我想的是六百來貫，加到七百貫，也勉強可以接手。九百大幾……實在有點超出預算。」

  崇真坊在三坊開外，牙人領兩人入門，見是一處毫無起伏的平實院落，布局同樣比寶鎮坊規整。這宅邸要大得多，林林總總加起來接近三進，設施也更齊全，客房、偏廳一應俱全，廚房分好幾處，甚至還有專門的浴室。辛時這次學乖，先問價錢，得知這宅售價七百貫後才安心看起來，地段果然對房價影響非凡。

  他卻並不滿意，將整座宅邸草草繞過一圈，道：「有點大了，這個前廳，感覺能當馬球場……回家都費勁，我住不了這麼多地方。」

  牙人道：「但是這宅面南，朝向好，通風又採光，且安靜。如果有老人家住，最合適不過。」

  辛時道：「倒也不用考慮那麼遠……」

  「怎麼不考慮呢？」牙人反問，來了勁。「辛郎在宮內做事，到神都奔前程，不就是為了紮根留下嗎？既然著手換房子，那就考慮得遠一點，將來接妻兒過來，還有贍養父母，都是要緊事吧？辛郎，牙人說這些話儘是為你著想，你真需要這麼多院落的，否則不說一大家子住得束手束腳，讓尊親與晚輩共處一屋，孝道上也說不過去……」

  你說的很對，可我壓根沒有父母妻兒。辛時默默地想，看著牙人熱情洋溢推心置腹的臉，又把到嘴邊的話咽回肚子裡去。

  倒是楊修元看出辛時的窘迫，打斷道：「這才是第二家，還有兩處沒去呢。等全部看完再考慮也不遲。」

  楊修元一直跟在身邊不怎麼說話，牙人險些要以為他是辛時的隨從。仔細望眼看，他才注意到楊修元衣著實要比辛時更為精緻，便道自己糊塗，哪有出門還騎高頭大馬的隨從，這分明是一同來參謀的朋友，回說道：「得嘞，牙人再帶兩位到另外兩處轉轉。」

  走出宅院，辛時與楊修元上馬，牙人拿鑰匙鎖門。他突然想起來一件事，一拍腦袋，對辛時道：「忘了和辛郎說，還有一處宅邸要推薦給你，你走那天下午新有人來掛上的。城最北的懷先坊你知道吧？小小的，也就住了五六十戶。他們那裡有一戶姓盛的人家，祖上當過高官，好像是前朝少師還是少保什麼的，到這一代沒落下去，家宅不能住了，就將逾制的房子折成好幾處院落，交給我們租售。他們那離皇城特別近，價格也不貴，買的話一進四百貫兩進七百貫，牙人還能再砍下來點，你意向如何，要不要去看看？」

  要他住到全大周最精英雲集的地方？辛時嚇得搖頭，不等牙人繼續推銷，就回拒：「不行不行，那周圍住的太多朝廷要員和高門望族，壓力太大了。」

  牙人「嘿」地笑了一聲，及時止住嘴。他是步行來的，同辛時與楊修元走當坊門口，作揖告辭：「不好意思，樂業坊離這兒有點遠，牙人走路沒你們騎馬快，得往別地繞一繞。辛郎和這位郎君逕往坊南門去，我在門口等你們，絕不耽誤時間。」

  說罷撒腿飛奔，不一會消失在街邊。楊修元與辛時慢悠悠沿長街走，不多時，好奇道：「我們走的就是最近的路，他還能往哪裡繞？」

  辛時側過頭道：「大概路上還兼跑著什麼營生。生意人心思活絡，不要管他們。」

  楊修元一抖韁繩。神都里不是誰都可以騎馬飛奔，有王爵的除外，如果牙人發現他們竟然早到表情一定很精彩。他玩心忽起，道：「走。趁這條街上人不多，我們跑一段。」

  他說著馭馬疾馳，不多時與辛時拉開距離。辛時一笑，踢馬開步，小跑著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