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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2024-09-14 19:58:52 作者: 酥小方

  第四十二章

  從九成宮回神都的時候,氣候十分宜人。

  當年涉事的諸王、公主以及官員,還活著的後代盡數免罪,林林總總召回神都的有百餘人。宗親由宗正寺負責,其餘由戶部負責,立秋的時候歸籍、予爵、置府等一應事項已全部完成,神皇大悅,召宗族皆至禁苑團員。

  這樣的事辛時是沒有資格參加的。後來他聽楊修元說起,那日在禁中郊遊圍獵,他見到那麼多堂表兄弟,到底還是高興的,阿韻卻有另一套說辭,笑對辛時道:

  「那麼多王子王孫當中,我就見虞王家的頌照、頌蘭,還有蕭國長公主家的四子模樣標誌些,其他的要麼長相平平,要麼氣質欠妥。還是宋嗣王最神氣,辛待詔,你眼光不錯呀。」

  她一早打聽清楚原委,也和神後一樣,喜歡時不時拿辛時的床間喜好開玩笑。辛時不好說什麼,打馬走過街頭巷尾,聽人們口中多數在議論這件新鮮時事,一派熱鬧繁榮的景象。

  他因楊修元一事在家賦閒月余,接下來大概好長時間不會有休沐。有也不敢真休,辛時想,最近在神後面前他還是老實一點比較妥當。好在出宮督促捐宅的時候有半日閒暇,再跑半個城回到翰林院也呆不長多少時間,辛時想著第二天早上再和神後匯報進度,將馬頭一按,走入東市之中。

  

  他自南門入市,靠近入口的地方地段好,多是一些茶樓酒肆包下樓房後開張。東市內的規劃也井井有條,賣肉的、賣果脯的、賣藥材飲子的、賣針線布匹的、賣書本筆墨的,賣家具桌椅的……方方面面都有專屬的區域。至於背著籮筐或挑著擔子出來的流動小販,管理就鬆懈一些,雖然有專供的露天空地,寬闊些的街道兩旁也能見到些許,只得店主人應允便無問題。

  辛時走到牙行中。他今天來是為了給楊修元看買奴婢,堂堂一嗣王出門不願身後跟人,總不是件得體的事。楊修元府中並不是沒有用人,門房、廚院、衛隊,維持日常運轉的不說上百也有幾十,更何況開府時前來的宗正寺官員見他身邊沒有「用得趁手的人」,還額外送了兩個給他。能拿出手送禮的奴婢資質不會差,至少也是老實肯干,但楊修元介意他們都是半途塞過來的人,必要時刻之外都並不怎麼肯用。

  他在播州住了數十年,野蠻生長,禮數實在有些差。辛時心中稍許憂愁,從前楊修元住在他家是無礙,可現在得封嗣王好歹守些規矩,不然時間長後難免耗人耐性,神皇再喜愛他也要有微言。

  辛時也拿不準楊修元到底缺什麼樣的人用,按照推測,買了一個如阿慶一般的壯奴、並一個看著還算伶俐的男孩,回家時宵禁已近在眼前。楊修元最近和新到京的親族互相拜訪,一天到晚十分繁忙,辛時將芝奴喚來,指著買回來的兩人道:「你明天把他們帶到楊修元那裡,就說是我送給他的,如果用得順手,就留下。記得不要喊十二郎,明面上,他還是大王。」

  芝奴連聲應喏,第二早和辛時一塊出門,將兩個男奴帶到升業坊。辛時傍晚時回家,還沒進家門就聽見人聲,果不其然楊修元在內,看見他便笑道:「你怎麼突然想到給我送人?」

  他身邊站著今日才得的家奴,顯然是十分喜歡。還使性呢,他送的東西就肯用,辛時看在眼裡,也笑道:「先前他人送的兩個總不見你帶,我以為你用不習慣。」

  楊修元道:「還好,他們其實挺盡心的。這幾天出門的時候多,拿點什麼帶點什麼,慢慢也覺得多個人更方便。他是你買來的,我以後就帶他過來,只不過要多占你一張床鋪。」

  辛時道:「沒什麼,空屋子多,隨他睡。」將馬繩掛在牆上囑咐芝奴去做飯,楊修元立刻也叫自己的隨從去幫忙。

  辛時照常去翰林院當值,沒消停幾日,又遇上突發情況。神後傳他過去,預備安置女眷的寺院修繕到一半,監工的人來報,說院子不夠。院子不夠怎麼辦?地址已經定好,不能再改,神後連夜和辛時商擬,決定將周圍的幾戶人家遷走,民房擴入寺院之中。於是遊說、補貼、安置新宅……辛時與坊正、長安縣以及戶部的官員一同出力,好容易勸動他們願意騰出宅邸,才開始收拾東西,秋雨如期而至。

  今年的雨勢較往年迅猛,淅淅瀝瀝,連接幾天不停。神都道路泥濘不堪,一腳下去泥水裹到腳腕,不說跑馬,連行車也變得十分困難。交房的期限快要趕不上,這是搬還是不搬?駐紮在寺中的官員催也不是、不催也不是,和民房的主人面面相覷,辛時面對這兩難的境地最終拍板,道:「先住著,沒有大雨天搬家的道理。神後那頭我去說,等天晴了找人替你們搬。」

  他冒雨回到翰林院,勉強將自己收拾清爽,到長極殿向神後說明緣由,請求竣工之日的延期。天公不作美,神後也十分理解,常朝這兩日已經暫停,見辛時滿身寒氣發稍滴著水,也命他回家,將一切事務暫且推後。

  感謝秋雨,他可以偷懶幾日。辛時頓時精神振奮,連泥濘的道路和濕噠噠貼在身上的衣物也可親起來,緊趕慢趕回到家。才推開門,卻見院子裡滿地的黃泥水幾乎要漫入門堂,一個個泡泡在雨水的漣漪中生成又破裂,而芝奴和阿衡正拿著各色木盆手忙腳亂地在屋中接水,見他回來,哭喪著臉:「阿郎,樑上瓦片又被撂碎了,到處漏雨……」

  高深的殿宇,華麗的帳幔。嚴絲合縫的門窗透不進一縷風,窗格內琉璃明淨,牆角因驟然來襲的寒冷早早擺出一盆輕炭,木屑灼燒的聲音與雨打落葉的聲音靜靜相映。

  辛時衣著乾爽,抱腿坐在床上,十指被泡出的褶皺略有消退。錦織的被褥觸感很是柔滑舒適,他唉聲嘆氣。

  楊修元將一碗甜湯遞過去,挨著他坐:「神都秋天一直是這個天氣?」

  距離辛時舉家投奔楊修元已有幾個時辰,天色近乎全黑。但他還是愁眉不展,道:「這兩年雨水格外多。那屋子……也是年久失修,漏雨我是知道的,去年漏過,今年春天新補的經過一個夏天暴雨暴曬,入秋一定會出問題。本來想叫阿慶農忙後過來補,結果他沒忙完,我也忙了,圖近住在工地或者宮中沒回家,前幾天雨不大也只想著趕工,等今天發現問題,已經晚了……現在鄉下道路全斷,就算想找他回來也沒辦法,等天晴把泥水晾乾,不知要到什麼時候。」

  楊修元道:「你就在我家住,沒事的。升業坊離內庭還近一點不是,你過去也沒那麼麻煩。」

  說到這事,辛時眼神微的一亮。他笑道:「我放假了。大雨音訊難遞,整個前朝都不大轉得過來,神皇身體也不安泰,索性罷朝。神後要侍疾,見事情不多,叫我同樣回家,等天晴再去。」

  楊修元同樣喜悅,道:「真的嗎?那你這幾天豈不是很空閒?雖然只有個把月,但我覺得像是有好久沒見你,阿汝,如果下雨你就無事,我真有盼望這場雨不要停。」

  辛時深以為然。躲在家裡不事公務的日子誰不喜歡?玩笑道:「只要別出什麼賑災的意外,不然又得被叫回去全天待命。說到這個,我借住在你家,應該遣人去宮中說一聲,以免神後有什麼急事召見。嗯……不急,明天再說。」

  他舒展筋骨,渾身都鬆弛下來,漫進屋中的潮意帶著草木之味,叫人十分欣喜。甜湯有些涼了,辛時沒喝幾口,沒骨似的從榻上躺到床上,楊修元也不說他,只拿來枕頭要他別被床緣硌著,辛時往前一挺將軟枕壓在身後,對楊修元抱怨工作:「這一個月光顧著勸人搬家。在朝廷辦事的還好說,為國效力嘛,級別提一提,恨不得立刻就搬。難的是遊說沒有家世勳爵的白人,住了好幾代的祖宅,說什麼也不願意搬。也不是完全不願意搬……這次事情急,朝中是很願意出錢的,搬遷出去的人家都幫忙購辦新宅,面積、地段、朝向,至少有一個比原來的好,百姓還按原宅市價額外補貼一成的安家費。但那戶人家,獅子大開口,不僅要新房,還要我們折他全部的舊宅市價,這事要鬆口朝廷威信以後往哪放,不可能的。」

  楊修元聽得認真,問:「最後怎麼勸成的?」

  辛時道:「也沒什麼辦法,就是耗,面對平民百姓又不能動粗,偷偷抓進去也就算了,明面上,絕對不行。你知道這種人,感情用事,調人來和他說理是說不通的,只能培養感情。所以我們嘛,天天往他家裡去,也不做什麼,就是拉拉家常、看有沒有什麼事要幫忙,我年紀小,所以負責和他家的孩子玩,好說歹說總算鬆口,又碰上下雨,好在沒有反悔。唉……結果別人家事辦妥,我自己家又淹了,和遭報應一樣,一天天的沒個消停。」

  聽到那句「遭報應」,楊修元再也忍不住,倒在床上笑。他將兩人之間的矮几搬到地上,跪坐向前抱住辛時,親他:「我早想說,你那房子也太舊了。怎麼就買這麼一處?」

  辛時嘆道:「我一開始被提到翰林院,任事是有了,但才從教坊出來,壓根沒有落腳處。當時有一位同僚,現在我們關係還很好,他看我沒地方去,就叫我先到他家去住。他是在常樂坊業德寺租賃的房屋,價格挺便宜,一間月費只四百文,我覺得挺好,就也在寺中租地方住下來。後來二聖不知怎麼聽說此事,那時他們已頗關注我,神後覺得大合院雜亂不體面,賜錢與地命我令尋租處。正巧那時鄰里談成一座挺實惠的宅子,卻反悔不買,我想反正以後是要久住神都的,不如圖個安定,向寺中借貸,接手過來。」

  然後住進去才發現,「實惠」有「實惠」的原因。冬涼夏暖,年久失修,無怪鄰居要反悔。

  楊修元道:「你也住的不滿意,索性換了吧。」

  辛時笑出來,道:「住宅又不是衣物,怎麼能說換就換。」

  楊修元卻越想越覺得是個辦法,忍不住籌划起來:「你看,你現在住的地方,缺點實在很多。首先寶鎮坊離皇宮很遠,你每天早起當值,路上至少要一個時辰,我們離得也遠,城東和城西,來回跑至少半天。其次就是破嘛,冬天掛那麼多毯子,每年用完的折損,還有炭火、填牆、補瓦,不也都是開銷。院子裡梧桐樹年份大,長得太高遮光,布局也不好,哪有人家馬廄放在入門,味道都熏進屋裡,隔音又差,路上什麼動靜,房間裡聽得一清二楚……阿汝,要我說,還是換了吧,就算這些都不算問題,每年秋天淹一回,要不是今年有我,你豈不是都沒地方住?這房子除了地契歸你,我看沒有一點保障。」

  一樁樁數下來,沒一處優點。辛時含笑打斷楊修元,道:「你說得很有道理。我也覺得眼下的宅邸不宜居住,那時候沒有經驗,可眼下實在拿不出錢。」

  「我有錢啊。」楊修元理所當然道。「這不是我有錢了,嗣王一個月食祿還算不錯,我實封了四百戶。你只管挑好的,我幫你買。」

  辛時道:「你又說糊塗話。幫我置辦宅邸,這是什麼道理?」

  「你是我的親人。」楊修元看著辛時,語氣真誠。「阿汝,你幫我爭取回身份,我也希望你能夠錦衣玉食。我的東西就算全給你,我也情願。」

  辛時搖頭,笑道:「親兄弟、明算帳。」

  楊修元聞言面露頹色,見他仍是推拒,道:「你就是不想要我的東西。」

  辛時失笑:「你這麼說,我反倒不好不要。其實也不算你的東西,現在你身上哪一件不是陛下給的?」

  楊修元道:「照這麼說,更該用。羊毛出在羊身上,反正不痛著我,憑什麼不用。」

  辛時笑著擰他一把,掐斷楊修元的胡言亂語:「其他不會,倚仗權勢倒見長。」

  他其實也有些意動,只不過購辦房產到底是大事,不能衝動決定,想一想道:「有空先看看吧,真要買新宅,得把我早前借的債還清。這一筆錢數目不小,好像還有一百來貫。」

  楊修元驚喜道:「你決定要換了?」

  「說不定。」辛時一笑,雙肘施力撐起,翻身滾上床榻。「其實我月俸翻了幾翻,真要買,咬咬牙能成……不過想看房也得等年關前後空閒下來才行,不著急,先盼著入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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