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辛時仰頭靠著樹幹，休息片刻，喘停了。他道：「好刺激。」

  楊修元擡手扇風。髮絲黏在額頭，他因熱而臉紅得有些過頭，問：「你怎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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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時道：「休息好了，當然得來。」笑一聲，又道：「回去還得幹活。」

  楊修元看著他光潔的額頭：「這麼快就消疤了？嗯……這是什麼？」

  他伸手往辛時額角一摸，摸下滿指白敷敷的粉膏。狹長的傷疤若隱若現，辛時拍掉楊修元好事的手，略有無奈：「別亂摸。我問人借的粉，御前失儀不是好事。」

  又一滴汗順著鬢髮滑下。樹欲靜而風不止，心躁也是一樣，辛時站起來紮好腰帶，道：「太熱了，回去吧？再過會天該黑了，我晚上還有事務要辦。」

  楊修元點點頭，同樣將鋪在地上的衣服拎起，抖去泥屑後掛在臂彎。他跟著辛時回到居所，見阿衡從內迎出來，意外道：「你居然帶她過來了？」

  辛時道：「阿衡一個人看不了家，只能帶她過來。」將桌上盛水的碗遞給楊修元，又對阿衡道：「打點涼水，我要洗澡。」

  楊修元道：「涼水不好，要溫的。」辛時見他只端著水不喝，重又從他手裡把碗奪回來，三兩口很快見底。

  殿內比路上陰涼。阿衡將兩盆水送過來，辛時正要解衣，想起一件事，對婢女道：「你去楊修元住的地方報一聲，說宋嗣王在我這裡，晚點回去，不用擔心……不對，你不認識路，不用去了，我找個宮人，叫他們過去。」

  楊修元道：「我自己去找人帶話，你趕緊洗吧。」

  辛時點點頭，將身上沖洗乾淨，見楊修元去而復返。他換了一身常服，通體涼爽，精神也舒暢許多，盤腿坐在桌前撐手望著楊修元，笑道：「這幾天在渭北幹了什麼？」

  阿衡又送來兩盆水，楊修元也將身上汗漬洗去。烏金欲遁入地面，日色在屋內拉得斜長，正值吃飯的時候。涼拌的時蔬、冰鎮的瓜果、清蒸後放涼的肉凍，因楊修元的嗣王食制，還有一道加了乳酪和櫻桃醬的刨冰酥山，他將盤子換道辛時面前，道：「我來這裡幾乎天天見，你多吃點。」

  辛時道：「我也不是沒嘗過，二聖偶爾會下賜。」卻還是搗開後挖了滿滿一勺，櫻桃醬和乳酪，絕配。

  楊修元道：「沒什麼事，就是玩。保嗣和阿麟會來事，經常拉新安大姑姑家的表兄玩，太子有時候會來，皇后那邊的親戚……也還行。」

  這位「新安大姑姑」指的是天子唯一沒在當年被趕盡殺絕的姐姐新安大公主，長年居住神都，丈夫姓杜，封韋國公。辛時點一點頭，問道：「我猜太子很喜歡你？東宮殿下與其母不同，很親近手足。」

  楊修元猶豫道：「我覺得他們都很熱情。但太子好像不太喜歡你，阿汝，說起來我正要和你講這件事，他問了好幾回我和你的關係，還明里暗裡示意我不應該和你走太近。」

  辛時略驚，道：「你和他說了我們小時候就認識？」

  楊修元道：「沒有。你不是說我是你集市上買來的，我一直用著這套說辭。你小時候住在我家這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說，所以沒和任何人多嘴，想和你討個主意。」

  辛時低頭，撥弄一會手指，道：「我和你舊有情誼，這件事不是不能說，但我還是覺得既然在為神後辦事，最好要劃清立場。神後是知道內幕的，神皇和太子那邊，我不清楚他們是否知道……如果知道，那就知道了，不知道的話，不用特意去說。」

  楊修元問：「那我是不是以後在外面最好不要和你有往來？」

  辛時道：「不用這麼迴避，表態問題而已。但你也不要拉拉扯扯……我們正常相處。」

  阿衡將碗碟撤走。桌上留有抹布擦過的水漬，辛時看著它們慢慢變干，在點起來的燭火中道：「我升官了。」

  楊修元道：「啊？」

  「也……不算升官。」辛時有些心虛地偏過頭。「翰林待詔是內庭吏員，沒有品軼。我把你找回來，算是功勞一件，神皇許我去前朝掛職，神後順勢把我薦到京兆府戶曹部，收入……非常可觀。」

  以辛時目前與天子夫妻的親密程度來看，戶曹參軍遠低於他真正能行使的權力。但這本來就是掛職，或者說目的在於變相為他提高俸祿待遇。

  楊修元一時說不出話。他大概品嘗出辛時話中的意思，半晌，神情複雜地承認：「她對你真是不錯。」

  辛時沉默著點一點頭，略有羞愧。先前神後質問為什麼不報恩，他還能頂撞一句「宋王對臣有恩」，如今中宮國母以德報怨，卻真叫他無以為報。

  楊修元略過這個話題：「我還是覺得太子真對你有意見。第一次見陛下的時候也是，一提到你，他臉色都變了。」

  辛時「噗」了一聲，終於也願意回答這個問題，並不意外：「太子不喜中宮掌權，亦不喜中宮做派，他們母子政見不合已經很久了。我跟在神後身邊辦事，而且和他媽在傳言裡不清不楚的……你覺得太子能給我什麼好臉色？」

  楊修元不可思議道：「你和皇后怎麼……」

  「我到底是外男，不滿神後干政的人很多。」辛時道。「我出身不正，在太子看來是所謂「小人之流」。他不滿神後用我，更不滿神皇默許神後用我，卻又不好質疑父母的決定。總之，太子看我不順眼，不是一天兩天了。」

  楊修元頓時有些著急：「你明知不是長久之計，還總夾在他們當中？」

  辛時置氣道：「那我能有什麼辦法？為了儲君，得罪當今天子嗎？別忘了神後行事背後都有陛下默許，只能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得過且過。原本我想的是，即便神後成了太后，她在一日，我大概能平安一日，實在不行求她將我發配到遠地，總能留條命下來吧……」

  說著嘆氣，撐著下巴去看楊修元，忍不住伸手勾他的衣領：「好在現在看樣子多出一個辦法。東宮確實很喜歡你這個堂弟吧？等將來他掌權，萬一想處置我，說不定要靠你求情。」

  楊修元聞言，握住辛時的手，正襟危坐：「如果有這麼一天，我一定不會讓你有事。」

  辛時見他當真的模樣忍不住笑出來，攆住他的衣襟，輕快道：「所以啊，你努力和太子打好關係，少在背後說人壞話。」

  楊修元頻頻皺眉，道：「我懷疑你變著法勸我和解。」

  辛時迅速擡頭，眨著眼看著楊修元，問：「倔著勁和天子一家鬧性，你能得到什麼好處？」

  什麼好處也沒有。楊修元想過一圈，悶悶不樂地被辛時間歇性說服，道：「你親我一口。」

  如果親一口就能解決問題，那還真是求之不得。辛時又笑了，越過桌面湊到楊修元面前，往他的嘴唇上一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