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2024-09-14 19:58:26
作者: 酥小方
第二十七章
楊修元和芝奴回家,一路上心不在蔫。到了庭院中,芝奴才要往偏院走,被楊修元一聲叫住,問:「今天你有沒有空,和我去集市一趟?」
芝奴笑道:「十二郎,你要買東西,怎麼不早說?臨到這時候,沒頭沒尾出去一趟。」
楊修元道:「剛想到的。」
記住全網最快小説站𝗯𝗮𝗻𝘅𝗶𝗮𝗯𝗮.𝗰𝗼𝗺
芝奴道:「得嘞。我這時候套繩,半個時辰後,能出門吧。」
楊修元道:「不急這一會。說起來,我來的時候睡的那張榻,還在嗎?」
芝奴道:「還在,在阿慶屋子裡堆著。」
楊修元道:「那誰,阿真之前睡的那張,也在嗎?」
芝奴搓手笑道:「都在!怎麼,你一個人睡一張鋪子不夠,還是身上帶刺,把阿郎的床睡塌了?」
楊修元不理會他的打趣,道:「我看看去。還有,你若支出家裡錢財,阿郎每天看帳嗎?」
芝奴道:「開銷要記帳,但阿郎也不是日日都看。帳是阿郎自己記的,你買什麼,回來和他說一聲就好。」
楊修元道:「那你先別向他提,過幾日等東西做好我再一併告訴他。」
芝奴笑一聲,不問楊修元葫蘆里賣得什麼藥,走過耳房到院子裡套車。他聽見一牆之隔好一陣動靜,阿衡站在一邊問要不要幫忙,等走過去時,楊修元已將兩張床鋪都拖到露天並排擺在一起比高低大小,芝奴道:「車好了,出門吧。」
楊修元點點頭。和芝奴走幾步,他又想起來回頭囑咐阿衡「不要將今天我們上街的事情告訴阿郎」,這才放心地和芝奴一塊上車出門。
芝奴原以為楊修元要大動干戈地採買,哪知他只是去布肆里買了幾匹價格便宜的素紗,又在一家木器鋪子裡買下一桶顏色棕黑的漆。芝奴並不怕楊修元,說話不向面對辛時那樣謹慎,想到什麼說什麼,笑對他道:「你買漆做什麼,難道還會做漆工的活?」
楊修元道:「是啊,我會啊。」
「什麼?你真會?」這個回答令芝奴出乎意料。「你還會做漆器?」
「會一點,做的不算太好。」楊修元道。「天氣熱了,阿郎在室內睡得不好,我想搭張露天的床。」
「原是為了這個,我還道神神秘秘的。」芝奴嗤笑,不以為然。
楊修元又問:「他以前在院裡睡嗎?」
「沒睡過,阿郎就在現下宅子裡過過一個夏天。」芝奴道。「再之前,阿郎是在常樂坊業德寺里租的一進單間,那裡進出的人很雜,不好睡在院子裡。」
楊修元問:「你跟著阿郎很長時間?」
芝奴道:「不長,三年多。我原是李待詔家奴僕,阿郎與他住一塊,李待詔就叫我轉來服侍他。」
楊修元點點頭。這位李待詔是誰——他才欲再問,忽想到如此聊下去,難保順帶要提起自己的來處,這是不方便說的事,只能閉口不再言語。
好在芝奴足夠識眼色,見楊修元不說什麼,也至始至終沒問出那個讓他擔心的話題。兩人回到家,楊修元又奔入旁院,咯吱咯吱肢解著兩張鋪子,又是開槽、又是鑲嵌,忙活半日拼出一張可控兩人並躺的矮榻。芝奴站在一邊看熱鬧,越看越可樂,見楊修元一根根磨去木板上的倒刺,道:「從前不知道,十二郎還有這樣的巧手。」
楊修元隨口答道:「因為我家窮,什麼都得自己做。」
他語氣並不太好,頗有些怨言。芝奴樂得直笑,正欲說什麼回懟楊修元,聽門口隱隱傳來呼喊:「有人嗎?有人嗎?是不是龍萬翁家?」
那呼聲由遠及近,一開始誰也沒在意。直到門頭傳來阿衡焦急的呼喊,「阿芝哥、修元哥」,芝奴才意識到是沖自家來的,急忙應了一聲從楊修元身邊站起,撩開帘子跑出去。
一個穿著黃麻布衣的中年男人赫然站在家門內,鬍鬚粗糙,雙眼微鼓。芝奴見阿衡不安地站在一邊,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頓時知道男人是不請自入,初印象頓時下滑積分,語氣帶了點不耐:「足下哪位?」
來人對他恍若逐客的不善視而不見,固執地問:「我來找龍萬翁,這是他家吧?你叫他出來見我!」
阿衡無措地看向芝奴,她來得時間太短,實在不清楚家中情況,剛才來人就這樣對她胡攪蠻纏。芝奴應對這種情況顯然比阿衡更熟練,身為男僕也更方便對峙,聞言道:「誰?龍萬翁?你找錯了,我們這沒有叫這個名字的。」
「找錯了?」來人立刻轉回身,拿出一張紙對著日光仔細辨看,再問:「這裡是寶鎮坊、東九街、第二十三戶?」
見芝奴點頭,男子激動起來,往前一步將紙舉到他鼻子底下,道:「沒找錯嘛!你看,你看,這不就是龍萬翁家!」
芝奴不認得那紙上蚯蚓般的小字,正要和來人說,見他踮起腳尖試圖往堂屋內張望。芝奴當即禁絕起來,抓著男人的手臂把他往外推,道:「找錯了,找錯了,我家主人不姓龍,你去別的地方。」
推搡之間,連著雜院的門帘一動,楊修元門口爭執擔心家奴處理不下,也走出來。芝奴動作一頓,來人立刻從他手底掙脫開來,見楊修元儀表堂堂,打扮與其他二人明顯不同,立刻撲到他面前用目光黏著他,再問:「你是不是龍萬翁?不對,你不是龍萬翁,你是他兒子吧?叫你阿爹出來見我!」
一陣窮追猛打的詢問之下,楊修元滿臉迷茫。來人見他不信,將芝奴不曾接手的紙片塞給楊修元,又道:「你看地方,你看看,是不是你家!」
楊修元莫名其妙地將紙展開。芝奴挪到他邊上,楊修元匆匆掃完紙上字跡,對他道:「地方是沒寫錯。」
然後發出同樣的疑問:「龍萬翁是誰?」
見來人又要鬧,芝奴當機立斷從楊修元手上搶了紙還回去,一邊將他往外趕:「除了寶鎮,神都還有寶正坊、寶成坊,誰給你的地址問清楚再來。今天事情多得很,不待客。」
楊修元擋一擋阿衡,很有眼力見地在芝奴將人推出家門的一瞬間將大門「砰」一聲合上。芝奴卡上門閂,確認門外再無動靜後鬆氣,惡狠狠道:「有病。」
平白被鬧一回,離辛時回家的時間已經不遠。楊修元將做至一半的木工收藏起來,聽門口一聲駿馬嘶鳴,正是辛時回來。芝奴比他先迎上去,已經將來鬧事的陌生人告狀告過去,辛時邊走邊聽他說,道:「龍萬翁?找錯了吧,前房主也不叫這個名字,唔,不一定,我不知道他家主母姓什麼……芝奴,遣阿衡去二娘家問問,他們應該曉得,不過多半還是找錯的。」
阿衡打聽回來,道二娘也不曉得周圍有什么姓龍的人家,將此事翻篇,只當作一個找錯地方的怪人。又過幾日,楊修元敲敲打打做完木榻,待刷上的新漆晾乾,喊芝奴一道幫忙搬至廊下。
搬好床鋪,楊修元拿來一捆竹竿,也是他削好、打磨過的,一雙一雙共有四對八根。楊修元在床榻上方扎出邊框,最後翻出上街時買的紗布,一幅一副展開掛在竹竿上,做成一頂防蟲的涼帳。
芝奴搬好床鋪,照舊站在一旁不走看熱鬧,嘖嘖稱奇。楊修元瞥一眼庭院卻是有些遺憾,忍不住多說一嘴,對芝奴道:「可惜院子太小,沒有水塘。要是有水招涼風,再有明星倒映,才是真正的納涼。」
芝奴哈哈大笑:「院裡挖水塘,那得是多大的人家!十二郎,你打哪裡做的富貴夢,這得是王孫公子,才經得起水草招蚊,日夜有人在邊上打扇。」
然而我很早之前的確是王孫公子。楊修元自討了個沒趣,道:「好吧,就當我做夢。」
他殷殷地期盼著辛時回來,等到日頭將落。閉市鼓已經打了快一百聲,楊修元越等越心焦,終於聽門外傳來馬步,辛時渾身是汗地從馬上跳下來,將繩索交給芝奴,玩笑道:「差點趕不回來,被巡街的吾衛拿了。」
楊修元急忙拉著他到院子裡。看見廊下涼帳,辛時也是同樣的驚喜,抓住楊修元問:「這哪來的?阿元,你搭的嗎?」
楊修元於是心裡甜滋滋的。白天因芝奴帶來的鬱悶一掃而空,他道:「拿之前我睡覺的床鋪改的。我看你這幾天總熱得不定心,就想找個涼快的辦法。」
「我好多年沒在外面乘過涼了。」辛時滿是期待。 「白日裡日頭曝曬,暑氣散不去,晚上一定很熱。」
他真的很高興,天才黑,就把家中燈火熄去大半。楊修元在辛時洗漱的時候率先上榻,等人掀開帘子坐上來將手邊的東西遞給他,道:「給,扇。」
辛時湊上前。他洗了頭髮,此時還未晾乾,濕漉漉的渾身水汽,笑道:「我還道沒處尋,原來被你拿了。」說罷也一骨碌躺下來,抽開枕頭將頭髮在竹篾做成的涼蓆上鋪開,接過扇子舉到兩人中間細細地扇。
微風一陣陣襲來。今夜月色皎潔,房頂上有草蟲鳴叫,輕而清晰,楊修元看著床頂層層疊疊的紗幔,道:「以前每到三伏天,我們都在院裡搭涼帳。我最喜歡看他們搭架子,他們一把竹竿抱過來,我就知道晚上要和你一起睡。」
辛時「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我哪天不和你睡在一處。」他撐起身,不再搖扇,轉而拿扇子的木邊輕輕去敲楊修元擱在額頭的手腕。「可是因為這樣,才叫你起了色心,要和我結連理?」
旖旎的氣氛被打破。楊修元急忙叫冤:「我哪裡曉得。那時大哥成家,他們非要拿我打趣,問我將來想娶什麼樣的新婦。拋開母親姐姐和保母奶娘,我哪裡見過幾個女人,只想大哥和嫂嫂是睡在一個院子裡的,你和我也是,才順口那麼答。」
辛時樂不可支:「莊生夢蝶蝶夢莊生,我瞧你是早有那意思,否則怎麼連男女也……喂!」
楊修元認錯態度良好:「你說我有那就有吧,反正現在都這樣了……你熱不熱?我幫你把衣服脫了。」
辛時笑罵一聲,不甘示弱,也伸手出去將楊修元的袍子扯下來。如膠似漆的親吻間,他突然有些慶幸,還好楊修元只說過往趣事,卻不問為何自己也願意從他。不然他要怎麼說呢?說小時候突遭巨變,全靠宋王叔父及岑妃叔母的庇護,以至於再要讓他像個頂天立地的偉男子般,是萬萬不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