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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2024-09-14 19:58:23 作者: 酥小方

  第二十六章

  從山中回來,天氣陡然炎熱。

  

  黎明未曙,樹梢不動,辛時睜開眼,從悶熱的不適中醒過來。被褥絞在身上,身旁楊修元緊挨著他,冬天時覺著這溫度正好,如今——實在太熱了些。

  背上粘膩,悶在床榻間,滿是水汽。辛時動一動,想將自己從被褥里拔出來一些,聽楊修元含含糊糊在邊上喊他:「阿汝?」

  辛時道:「好熱。」

  楊修元於是也醒了一點,伸手將被子一推,推下去一半。冷氣驟然襲來,辛時舒一口氣,轉身面對窗側,將後背晾在空中。

  這一翻身讓楊修元又醒了些。他見自己將被褥掀得太過,又重新撿回來蓋到兩人腰側,碰到辛時時頓一頓,道:「你背上怎麼都濕了。」

  辛時又道:「熱得睡不著。」說罷將楊修元蓋來的被褥重新推回去,猶嫌不夠,將腿也翻出來,一腳踹至楊修元身邊。

  楊修元於是起身整被。他這回完全清醒起來,向貼著綠紗的窗外窺探,道:「幾時了?」

  辛時聞言,「唔」了一聲,也起身往外看。他將紗窗揭開,睡眼惺忪地把頭彈出去,片刻道:「邊院還沒起來,應該尚早。」

  再要睡,卻是睡不長。楊修元翻身下榻去點燈,看著辛時汗津津的額間髮絲,道:「時間還早,你洗個澡麼。我去燒水。」

  辛時點點頭。他還沒完全醒過來,屈腿倚在牆上,見楊修元走回,問:「你洗不洗?」

  楊修元惦記著辛時後背濕透,生怕他靠著牆壁著涼,拾起睡覺的枕頭往他身後墊。見楊修元不答,辛時又道:「叫阿慶去。」

  楊修元直起腰道:「不費多少力氣的事,犯不著叫人。」說罷推開屏風走出去,隨著一陣門扇掩合的幽風,消失在廊外。

  待到燒好水回身,辛時依舊維持著片刻前的姿勢靠在牆上,一副要睡不睡的模樣。楊修元跪上榻,伸手在辛時面前搖晃,見終於有所反應,湊上去親他一口,道:「水溫正好,快去洗吧。」

  辛時點頭,走到水盆邊,打一捧撲濕面頰。他寬袍解帶跨入浴桶坐下,楊修元便舀水往他身上澆,微燙的水流讓辛時漸漸回神,身上舒服許多,轉頭看著站在邊上端水的楊修元,又問:「你洗不洗?」

  楊修元道:「等你洗完我再洗。」

  辛時點點頭,道:「我想洗頭。」

  楊修元笑對他道:「就猜到你會這麼想。這樣,我們換換,我給你打桶涼水,你出來洗頭,把熱水留給我。」

  說罷端著倒空的木盆又出門。辛時擦乾身體,待穿上新的裡衣,楊修元也從外面兌好新的淨水回來,擱在三角架上。辛時從櫃中取出澡豆,楊修元正要替他找篦子,聽後者道:「熱水涼得快,你快去洗,我自己來吧。」

  楊修元依言迴轉,脫了衣服掛在架上,坐入水中。辛時找到篦子,捲起兩邊袖子將頭髮一股腦捋到眼前,舀水打濕。

  楊修元捧著水往脖子肩膀上澆。他看著辛時動作,不多時道:「每次看你都覺得,我們兩個比起來你真得好白。」

  辛時剛往發上打過皂,正拿篦子一點點梳理污垢。他歪著頭,聞言將濕發往耳後順一順,道:「日常居堂屋辦公,無風吹雨淋,當然白一些。」

  頓一頓,又問:「早上吃什麼?」

  楊修元不答。他洗得很快,抹去汗水後此刻已經從浴桶里站起來,反問道:「你想吃什麼?」

  辛時道:「我騎馬路過歷成坊,吃那兒的胡餅。你吃不吃?叫芝奴跟我一起去,給你帶回來。」

  楊修元道:「叫他去,還不如我跟你一起去,在那吃了回來。」

  辛時道:「也行。你騎那匹三花馬,稍慢了點,不差。」

  楊修元道:「時間早,走過去罷了。你要進宮,讓芝奴替你把馬牽著。」

  說著同樣擦淨身上的水,穿衣走到辛時身旁。用來澆水的瓢還躺在浴桶中,背面畫著竹葉,上塗一層松油,筆墨粗糙,頗有古風。楊修元撿起來重新舀水幫辛時沖頭髮,又吹開水面浮沫將沾了澡豆屑的篦子洗一洗,甩去水道:「篦子借我用用,我也梳頭。」

  辛時擰發,道:「你用就是。」擰完抽來布巾擦頭,直起身,又問:「還有開水沒有?」

  楊修元說有,辛時便走出去,遠遠聽見是進了廚房,不知鼓搗什麼。回來的時候他手裡拎著一壺茶並兩個碗,往桌上排開後倒了兩盞,道:「藿香解暑消熱,你也喝一點。」

  正說著話,住在偏房的奴僕聽見陸陸續續的動靜也醒過來。芝奴帶著阿衡走入主室問安,辛時正坐在桌邊和楊修元喝茶,招手讓家奴過來,將剩餘的湯水遞給他們道:「天氣熱了,都喝點,防著中暑。」

  芝奴笑道:「藿香的味道一聞,當即精神,好起來幹活了。」

  說罷與阿衡拿出去,不多時又來服侍辛時更衣。辛時此刻身上套了件半臂,想一想,只命芝奴開箱取一件米白的窄袖絲衣。楊修元見狀問:「你不穿制服去嗎?」

  辛時道:「穿制服上街吃飯,不成體統,被人看見要挨罵。索性時間早,等到翰林院後再換也不遲。」

  楊修元便不再說什麼。芝奴問:「阿郎要上街吃飯嗎?」

  辛時點點頭,道:「你多帶些錢,將家裡人的早飯一併買回來。今天不開灶。」

  芝奴應聲,喊阿衡來接替,跑出去準備零用。辛時拿來袍袋,將裡面的腰牌、筆墨、零錢等物什一應數過,往腰間別上,對楊修元道:「走吧。」

  小室悶熱,一到戶外,立刻風清氣朗起來。天色微明,不少販夫走卒在路上活動,待到歷成坊門口,那賣胡餅的攤前已排起十幾人的長隊,辛時見狀,對楊修元道:「教芝奴去買,你和我找個坐處。」

  楊修元疑惑道:「這路邊的小鋪,還能有坐處?」

  辛時從芝奴手裡牽過馬。囑咐完家奴「買兩個羊肉的,一個芝麻的,再買三個實心的帶回家」,再對楊修元笑道:「你且跟我走便是。」

  兩人牽著馬拐入旁邊小巷,走不到百步,見房舍之中一戶人家攤開門面來,裡頭百八十個大缸壘在一塊,竟是個不起眼的飲子鋪。店內已經坐著幾桌人,辛時將馬在門口栓了,一邊整理馬繩,一邊朝內喊道:「老師傅,我們買你兩盞飲子,坐這吃飯使得使不得?」

  「使得使得。」大缸後的老漢連忙直起身招呼客人。「看看要喝什麼?」

  辛時是此地熟客。他不看牆上的木牌,便道:「我要紫米漿。」

  老漢拿了長勺,揭開蓋。他吆喝道:「紫米漿——大碗小碗?」

  「小碗。」辛時言簡意賅,又轉頭去問楊修元:「你喝什麼?」

  牆上飲子名目繁多。楊修元看酸了脖子還未能下定決心,道:「讓我再看一看。」

  辛時笑一笑,道:「隨便選吧,味道都不差。不喜歡再換。」

  楊修元道:「神都真是無所不有。」說罷不再糾結,目光落在哪個上面便念出來,道:「我要這個——桃葉鮮。」

  「好嘞,桃葉鮮。」老漢說著,又揭開某一壇蓋子咕嘟咕嘟舀水,咳嗽一身問:「要糖不要?」

  辛時問:「飴糖干糖?飴糖就不要了,串味。」

  老漢笑道:「郎君太看得咱們家,不是市裡的飲子鋪,哪放得起干糖。」

  說罷將手裡的飲子往檯面上一摜。辛時過去拿,才碰到自己的那隻碗又推回去,道:「老師傅,你這怎麼是涼的?我要熱的。」

  「要熱的早說。」老漢一伸手,將碗卷回去把碗中米漿一倒,換了碗新的上來。「喏。紫米兩文,桃葉鮮一文,一共三文。」

  辛時從袍帶中拿了錢,與楊修元端碗到桌子邊坐下,剛巧芝奴買到餅尋過來,便就著引子吃餅。餅中羊肉烤得正好,因出爐及時,還滋滋冒著油,楊修元不多時吞了半個餅下肚,待要喝水卻皺起眉,辛時見狀問:「不好喝?」

  楊修元如是道:「有點怪。桃子味道沒吃出來,倒有一股澀味。」

  辛時笑道:「你不會挑。」

  說罷回頭,向那老漢招呼道:「老師傅,打三兩荔枝水。」

  那頭才答應下來,聽兩人說話的楊修元已經忍不住,道:「什麼東西這麼金貴,按兩賣。」

  辛時又笑道:「你卻忘了自己從前金貴,這樣的東西入不了眼。」

  說罷起身去拿那三兩荔枝水,轉回來遞與楊修元面前,道:「味道還不錯,你嘗嘗看。」

  楊修元端碗喝了一口,頓時一股甜滑的清香在口中蔓延,不由得道:「好喝。這才名不副實,吃著比聞著更香。」

  辛時道:「他家大多飲子做得不錯,雖然價格比尋常店鋪貴一些,只賴是附近幾坊內最全的。等楊梅上市,我與你再來喝楊梅酒,慢慢將這家的飲子嘗個遍。」

  說罷朝外面望一望,道:「時間差不多,我得去應值了。這半個餅……羊肉不吃浪費,先帶回家吧。」

  楊修元道:「你就吃這些?」

  「御內供飯,我早晨一向吃得不多。」辛時將紫米漿一飲而盡,然後站起來。「你和芝奴回去,或者坐會也成。哎呀,我必須得走了。」

  三人在坊前道別。楊修元問:「今天你回來的吧?」

  辛時道:「只要事不多,晚上我都回來。」說罷一催馬,快步向宮城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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