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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2024-09-14 19:58:18 作者: 酥小方

  第二十四章

  楊修元自從與辛時同住,不再猜疑他的身份,整個人容光煥發許多,即便每日做婦人狀翹首盼望辛時歸家,也未覺不妥。反而芝奴看著十分彆扭,他自覺是善解主人意的奴僕,尋機向辛時進言道:「阿郎,如今天氣轉暖,是否該給十二郎做幾件新衣。他先前的衣料糙,再穿下去,可就同奴婢混了。」

  辛時這才想起來道:「你卻是提醒我。他只有秋冬衣,眼下還可應付,四月一過可就要嫌熱。就這幾日,你得空去東西市裁幾幅布,就照我平時穿的料,或者我問他願不願意一塊去,自己選。先做三身薄衫,不夠的後添,此外再裁兩匹素色織錦,做里衫替換。」

  芝奴道:「如此奴便往西市的段記布肆去。那裡料子全,又緊挨邊上裁縫鋪,量下尺寸,直接在那做。」

  辛時道:「花那冤枉錢做什麼——」語畢一頓,想起家中情況,懊惱地一拍腦袋,又道:「沒人會做針線,我又把這事忘了。是該添些人口了……」

  次日清早,辛時起床後叫住芝奴,問:「你上回說的,那個叫『阿辛』的女孩,原是良家子?」

  芝奴一聽,便知有戲,辛時還是將他上回的話聽進去。他慶幸自己仔細打聽過情況,咧嘴道:「是呢。她父親是蜀地商人,來神都做生意,賠本將妻女發賣還債。母親氣不過病死,剩下她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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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時道:「這樣啊。」

  頓一頓,又道:「若是良家子,女工一類,該是都有人教過。要是不貴,家裡正缺一個使喚的人。」

  芝奴道:「肯定不貴。她相貌不出彩,年紀又大,即便有人買,也只做粗活使。」

  辛時問:「幾歲了?」

  芝奴回想,道:「十三四。」

  辛時嘆一口氣:「那是不好調教。還在教坊的話,將她買回來吧。」

  芝奴於是暫且撇下替楊修元置辦新衣的事物,轉而著手採買奴婢,等辛時下午從翰林院回來,已將人帶至家中。那女孩個子不高,穿一襲略顯單薄的淺白衣裳,長發工整地疏在腦後,兩道眉寬寬淡淡,額頭長得很開。不好看嗎?辛時想,算不上標準的美人,但他卻覺得頗合眼緣,有一種古典雅致的味道。可惜端莊也敵不過家運飄零,女孩的命運在父輩面前,不過如物品般容易取捨。

  他問女孩:「聽聞你原是良家子,可有姓名?」

  女孩跪下來,本本分分地磕頭,不敢看辛時和站在他身邊的楊修元。她的聲音細細的,也如人一樣安靜。

  「賤妾原名辛夷。不敢與主家同姓,請賜新名。」

  辛時當即想到數月前同楊修元介紹姓名,提及自己的姓氏為「辛夷之辛」。那時只為做辨字之便,如今真遇見一個以此稱名的人,不得不感嘆緣分之驚奇,心裡便軟了一軟,道:「我非你父母,不敢擅自更改姓名。只予爾一字,做喚名之便,可好?」

  辛夷依舊磕頭道:「郎君請賜。」

  辛時站在原地出神。

  「辛夷是花。楚人愛香花美草,三閭大夫寫《山鬼》,辛夷車兮結桂旗,被石蘭兮帶杜衡。」他緩緩開口。「辛為姓,杜亦為姓,便以杜衡為你別名,喚做阿衡。」

  於是在這個春陽猶暖的黃昏,名為辛夷的女孩改名「阿衡」,住進辛時家中。

  阿衡安靜且本分,無論是對第一照面還是這個新名字,辛時都十分滿意。倒是楊修元聽完取名的全過程忍不住彆扭起來,阿衡——好吧,大概是他沒文化,但總覺得這個釋義出於意料,聯想先前阿野的名字,指不定又藏著什麼曲折的故事。楊修元越想越覺得抓心撓肺,不解決這個問題好像今晚睡不著覺,吃過晚飯,趁著辛時窩在座中發呆,便把疑惑一股腦問出來。

  辛時回過神。聽完始末,他笑道:「這倒不是,阿野原本名字就奇怪。她是私生子,嫡母不喜歡她,起名叫野娃兒,後來找個由頭髮賣,才輾轉到我家。當時我問她叫什麼,實在不雅,才改剩頭一個字。」

  楊修元聽完,放心下。辛時並不熱衷於替人起拗口的名字,並且毫無規律。說起來,他為什麼擔心辛時愛糾尋典故?如今的樣子,倒是與從前相差無幾。

  楊修元又去看辛時。說是看人,視線卻先被椅子奪去。那是一對市上買來的胡椅,卻將四條腿鋸去磨平,坐上墊著雙色彩織的團花紋軟墊,椅背上還搭著一條白菱紋深灰藍的絲綢,既適宜擺放,用起來又舒服美觀。先前在堂屋中,楊修元已見到同樣的巧思,儘管裝飾不如主房中精緻,卻很是喜歡這番改造,即便在家風嚴格的人家多半要被斥責為敗壞禮數。

  不過如今——又有誰來管他們呢?

  說實話,辛時如今整個臥房的布局都算不上嚴謹。尋常高門大戶,睡榻前都設坐床,醒後便移步起居,他從前居住的院子就是這般布局。坐床有三格,平時是一整張長椅,洗漱、用飯時將中部翻起,冬日亦可架設火爐,床前再設屏風,便是一家中最為私密的「內幃」。辛時的臥房,許是因為不大,因此並未設床,只將矮几和桌邊座椅當代替使用,晨起或夜寐時挪到榻邊,屏風也只設了半架,將門口堪堪擋住,不影響站立走動。與門相對的牆邊站著一副架子,像是先前屋主留下的,略顯老舊,幾格木板用得有些彎;另一面牆邊靠著幾隻木箱,用以收納過季的衣裳或者雜物,箱上還擱著不少辛時隨手放上去的東西,比如每日應值要帶在身邊的袍袋,幾個零散銅板,只用來喝過一次葡萄酒的玻璃杯,斜橫著一支不知從哪折來的花……

  楊修元又看回到辛時身上。他被方才一問拉回思緒,此刻又專注在手頭事物,一卷書冊從桌上鋪開,一直延申到他懷中。楊修元跪在深綠色的織毯上,自椅背之後將辛時圈抱住,湊上前看那密密麻麻寫滿字的紙張:「你在看什麼?宮裡的書可以帶出來?」

  「《十住斷結經》。」辛時隨口回答,歪頭往楊修元臉頰蹭一下,眼睛依舊黏在紙上。「不算宮內藏書,只是我問人要的抄本。陛下要百卷經書供佛,神後指我做校對,不日就要提上日程,先熟悉熟悉內容。」

  「這種事情也要你做。」楊修元道。「做校對有校本在側,何必現在就這麼用功。」

  他說話時有氣息吹在頸間,辛時嫌癢,略略偏開頭,笑道:「你這就是看不起我。一部佛經而已,我看幾遍就能背個大概,到時候脫開文稿空手看,才能看得快。這經文長得很,只有三天期限,哪來的時間慢慢悠悠逐字對看?」

  楊修元一愣,心頭突然湧起微熱微癢的感覺。他總還以為辛時是小時候那個不言不語跟在自己身邊,什麼都要依賴他什麼都要幫忙爭取的小孩,卻忘了分離近十年,他們的心境早已發生巨變。辛時依舊還是很謙遜,脫稿校對經冊大概已經是他會說出的最狷狂的話,但楊修元至此終於有些後知後覺的實感,自己這個幼時玩伴兼如今情人,正是被神後相中才思,才任用至今……

  他輕咳一聲,默默鬆開手,又道:「我聽芝奴說,你肩頸不太好……?」

  「伏案太多,有時候是不太舒服。」辛時未察覺到楊修元語氣中的稍許異樣,騰出一隻手去揉捏自己的後肩。「你實在沒事幹過來幫我按一按。這裡——」

  「治標不治本。」楊修元一邊幫辛時揉按一邊說。「你看看你看書這姿勢。蜷在椅上,骨位不正,當然要疼……」

  說著鬆開肩膀,伸手要矯正辛時的坐姿。辛時反應靈敏,轉過身將經冊捲起來「啪」地一聲拍在楊修元胸前,笑道:「你管得寬泛。不看了,這經明日再背也一樣,我要睡覺了。」

  楊修元摘了辛時的手放回桌上,看著他道:「是這樣,在宮中就算沒人看見,你也不能沒坐相。」

  辛時笑道:「我索性不回來罷了。」

  說罷掙脫楊修元的手,將經冊穩妥收好,盤腿上榻,滾進被子裡。

  楊修元熄掉燈,同樣躺上榻。他摸索著搭上辛時腰間,問:「明天你真不回來?」

  辛時道:「有可能。這麼多書呢,不開夜工怎麼看得完。」同樣翻身湊近楊修元鼻尖,笑道:「和我道個別?」

  鼻息熱熱的,於是楊修元也笑,將所有想法拋在腦後,只專注於眼前唾液生津的親吻。他一把將辛時拉起來,抵上牆,又含含糊糊道:「小別勝新婚……接下來幾天,我可有得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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