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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2024-09-14 19:58:06 作者: 酥小方

  第十六章

  辛時似乎對楊修元沒有太大的興趣。芝奴琢磨一晚,得出結論。

  作為家中跟隨最久的奴僕,芝奴自覺對主人的習慣喜好清楚一二。觀辛時昨夜反應,並非對楊修元有哪裡不滿,而是根本沒想到要他陪侍。芝奴並不覺得前後阿真後有楊修元左擁右抱有何不妥,也並未意識到在寺中親昵事涉猥褻,只是暗自犯嘀咕,既費盡心力把人弄回家又時不時疏離冷漠,總不能是真放著養眼吧?

  終沒想出進一步的道理。

  楊修元也翻來覆去地想這件事。和芝奴不同,他做賊心虛,將辛時的冷淡都歸咎於日落時分自己的頂撞。是否要去謝罪?辛時為主他為奴,若有不滿直接打罵便是,何必等人主動上前,反有私自揣測之嫌。如若不道歉呢?就這麼不了了之揭過?楊修元糾結許久,到底沒糾結出個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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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合住一處,也算是同床異夢,好在還能就「辛時將人從大理寺撈出來絕不止做護衛這麼簡單」達成一致。經過阿真和芝奴的輪番「教誨」,楊修元如今對這件事深信不疑,可喜可賀。

  很遺憾的,辛時的想法與他們無半分相同。他只是很平常地認為在一處不甚熟悉且只是短住的客地不作妖是件理所當然的事,若能悉知家奴的想法,多半會覺得兩人瘋了。

  按下此事不提,晨起後辛時重將寺內細細走一遍,午後又去看各個名家留下的碑刻頌文。他本欲當天回去,哪知碑文一讀便讀至傍晚,後山石佛還未來得及去看,只得再住一晚。

  懸崖上的草屋寂靜無聲,房頂積滿泥垢,白晝里比夜晚更像一片黑壓壓的矮墳。不知是識趣還是知情還是漠不關心,辛時並未向禪厚詢問那是何處,爬到半山看完石造大佛離開。三人一同行過片刻,芝奴分道回田莊,辛時領著楊修元,徑直往回京城的方向走。

  如今楊修元有理由相信,辛時每一個看似心血來潮的決定都暗含原因。他將疑惑問出口,便見辛時笑道:「朝官年休初一至初三,明天得上班了。」

  真是卡著點兒一刻時間都不願意浪費。

  舟車勞頓到家,竟是阿真在院子裡灑掃,看見突然到家的主人忍不住驚訝。阿野聽聞消息「噔噔」跑出來,見阿真從驢背上卸行囊,一把搶過來提,道:「你哪拿得動這麼多東西,我來吧!」

  辛時看兩人一眼,沒有說話,一頭扎回房中睡覺,次日兵荒馬亂地出門當值。但他仍是清閒,每日對著寫成的佛曲塗塗改改,到點毫不猶豫地投筆歸家。然而詩忌多改,到後來這點消磨時間的方法也作廢,直至神皇神後回到宮中將書稿交付,直至神皇神後回到宮中將書稿交付,才恢復每日處理後命公文的日子。

  光蔭伸手捉不住,轉眼便是二月十六。聖架一早擺往雲法寺,宮中少事,辛時呆到下午呆不住,到翰林大堂內消磨時光。翰林院朝南,堂前卻無門,況北處有樹木遮擋,寒風吹來陰颼颼的。辛時坐到地爐前,拔來削好的木條點燃插入炭火中,正見炭火一角隱隱要泛紅光,聽有人喊他:「辛郎。」

  辛時支身回頭,見是專司畫藝的同僚李台,甩著手向他走來,邊走邊道:「怎得自個生火?熏花了眼。」

  辛時道:「實在空閒,找點事做。」

  李台眯眼朝地爐內看一看。他已近五十,年齡比辛時翻個倍還大,然而因後者初入翰林還未顯達時曾極為熱心地幫扶過,交情向來不錯。他坐下,連連搖頭,道:「你還真是給自己找了個好差事。如此這般生火,磨到日落也點不著炭。」

  說罷卻並不叫宮人,只將浸過松油的紙片一張張投入爐中,抽出倒豎著的木條將尖端往紙上一按,在火燎起的一刻送手縮回,等將要燃盡時再取來一旁的素麵團扇頻頻往炭上送風。藏於炭星的暗紅很快泛至表面,一刻鐘之後,散去的熱意再次裊裊聚攏。

  辛時拾了墊子給李台,兩人半倚半靠在牆邊,各自聊起近況,不免提到太子替二聖監國,無心娛樂,將偌大翰林院冷落月余。李台對此稍有微詞,辛時深表同感——原因無他,翰林待詔作為無品無秩的吏員,俸祿微薄,帝王不召,清閒是清閒,卻也沒了收入來源。

  李台噓道:「你就別感慨了,佛前盛音,等陛下與皇后從寺中回來,何愁賞賜。你那曲子寫得如何?前段日子太常拿去譜曲,如今也給我看看。」

  辛時道好,拿來書稿。李台才翻開卻又放下,道:「干品詩文,差點意思。我記得庫房有板栗,辛郎你吃麼?」

  辛時道:「還沒吃完,得是去年的存貨吧?」

  卻沒拒絕。李台晃晃悠悠出門去,不多時抱著一袋毛茸茸的干生栗子回來,往地爐上鋪開,抖去衣袍灰塵,才又捧起稿卷。

  入眼是靈秀的字跡。辛時抄書出身,李台大致知道一點,暗暗感嘆一番功底,才認真去讀所言何物,見第一首詩道:

  「天台清明一線開,眾僧平坐語塵寰。

  菩提有處成正果,且拈笑意看徘徊。」

  「塵寰?徘徊?」李台交錯念道。「怎麼不是語徘徊,看塵寰?意思更通順些。」

  辛時解釋道:「這是說釋迦傳授佛法,與迦葉拈花一笑,心心相印,唯有此子了悟。悟佛如飲水,冷暖唯有自知,因緣度化,講解無用,到底看已身。」

  李台道:「原來如此。家母奉道,我對佛事委實不大了解。」

  說罷又看下一首,見是:

  「青燈玄鳥伴花來,彩靈飛天應世聲。

  殷勤好求長生謁,行到南山也悟禪。」

  這卻沒什麼好說的。佛前演奏,說到底還是時下新曲,不要怎麼學問深奧如何引經據典,但求好看、易讀。

  再往後翻,詩身驟然短促起來,轉為五言。李台挑一首讀,見開頭四句寫道:

  「淺草催凝水,流雲破驚雷。

  祥氣生高樹,紫光動庭楣。「

  「寫得好!」他忍不住喝彩,雙手一揚險些將絹帛撕破,趕緊放下,連聲道歉。「筆力勁健……辛郎,不是我有意貶損,但你的五言,寫得比七言好太多。」

  辛時道:「十二首曲子皆出我手,風格太相近,我也想改換改換韻味——只希望不要太突兀,前言不搭後語般的,不知道在寫什麼。」

  李台連連搖頭:「哪有,哪有,好得很。待曲子傳唱開來,你辛待詔的詩名可要響徹京城。」

  兩人就著新詩再談論片刻,又說些閒話,將栗子從刺殼裡挑出剝著吃。天色見晚,刻漏將要見底,往常這個時候已經陸陸續續有人歸家。然而今天辛時坐在大堂,官職高者既在,其他人自然不好先行離職,是以到現在還沒有人起身,都各自默聲呆著。

  翰林院薪水低微,多數人又無辛時那般頻繁的御賜,只得住在城南、城東西等離皇城遠房屋租賃卻便宜的地方。即便騎快馬,趕回家也得一個時辰的時間,若再不走,趕上宵禁,便要無處可去。

  此事同僚都巴巴得盼著他走,好乾脆利落地散班。辛時深知原委,起身道:「快要到打鼓時分了?索性今日無事,早點歸家吧,李七你還有老母要侍奉。」

  李台應聲也起來,草草收拾去地上的果殼,和辛時一道往堂外走,問道:「辛郎你呢?早春風高,日暮天寒,什麼時候回去?」

  辛時道:「我需等聖駕迴轉,今晚大概宿在宮中。「

  李台點點頭,表示理解。一般翰林雖無事嚴禁在宮中過夜,辛時卻是留宿的常客,小院中寢具衣物一應俱全,比家中也不遑多讓。

  夜色漸濃,辛時倚欄眺望,樓頭的燈一盞盞亮起來。他懶得回身,任由自己浸泡在夜色中,直到朱雀街上出現火龍一般緩慢移動的事物,二聖披星帶露,終於在一天將盡時回宮。

  待火龍穿過皇城門,辛時點亮屋內燈火,整理儀容。他卻不敢去得太早,等過半個時辰約莫二聖回到寢宮歇定了,才往神後居住的長極殿去。

  神後聽聞通稟,宣人入殿,面帶驚訝,由宮女摘下繁重的髮飾,問道:「你半夜不回家,還留在宮裡作什麼?」

  辛時道:「拙才卑微,恐新制曲子有辱梵音,特來領罰。」

  神後道:「原是為了這個。詩我一早看過,寫得不錯,太常這回也盡心,陛下很是滿意。」

  承蒙主上讚揚,辛時自當拜謝謙辭。卻又說起與李台的對話,神後半在意不在意地聽完,一笑置之,道:「我覺得你寫七言更好。『殷勤好求長生謁』那首——去的時候,城裡城外百姓一路擺設香台供案鮮花碧果,比陛下單單出行,山呼萬歲還熱烈——可真應景。」

  辛時又謝恩,見一切順利,不再逗留,隨口找一個理由,從殿中退出去。

  回到翰林院,已是油盡燈枯時,漏壺水聲依依,頗有清寒姿色。巍峨連綿的宮殿燈火寥落,唯有遠處的白露寺寶塔結珠綴玉,辛時想起所作一句「共交銀河漢水燈」,本是想像,眼下卻無比貼合似的,忽覺心下無眠,重又剪燈讀半卷案頭的書,直到月入西天,才遲遲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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