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
2024-09-14 19:56:49
作者: 綏流
瓶
幾乎是聽見那個名字的一瞬間,王浩昌的心臟咚咚地劇烈跳了起來,腦海中浮現出一個身長玉立的背影。
前不久他剛給秦予義講過,他爺爺從山裡帶回了寶物,也帶回了一個娃娃。那個孩子生而神靈,弱而能言,幼而徇齊。
說的就是舒在墨。
此人正是王浩昌一心景仰的不世之材。
聽見二叔和電子祖爺爺的談話涉及舒在墨,王浩昌更是屏息凝神,專注地聽起他們對話的內容。
「因為何事?」祖爺爺的電子牌位金光大盛。
他二叔頓了一下,往旁邊小輩那邊看了一眼,隨後拇指指尖重新在戒面上滑動起來,無聲寫了很長時間。
祠堂里再次安靜下來,王鼎盛上報了什麼,在一旁的小輩根本無從得知,只有猜的份。
「竟然是這樣……」
電子牌位上的金光閃爍起來,漸漸暗淡消退下去,不過一會兒,正中央的牌位屏幕上,浮現出一個白髮長須的老者形象。
那老者作凝思狀,捋了捋自己的鬍鬚,露出手背上一道陳舊的燒傷疤痕。
王浩昌緊緊盯著那道虛擬的祖爺爺形象,心中頗感吃驚。
居然連身體傷痕這些小細節都還原出來了。
也不知道這技術怎麼做的,那可是一百九十多年前的人啊。
正當王浩昌心中暗暗驚訝的時候,那電子祖爺爺運算了片刻,給了他後人一個明確的「指示」。
「鵲腦秘法雖本不公於世,僅限王氏一族內部流傳。但當下時局變化,關係重大,此法是靈盟秉軸持鈞的關鍵,他們非要不可。」
「您的意思是……」王鼎盛抿了下嘴。
香壇煙霧繚繞,屏幕上的電子祖爺爺放長了調子,聲音混在香火里,縹緲而悠揚。
「向他們提條件,不用考慮他們的底線,只管開口。」
王鼎盛一愣。
電子牌位里的祖爺爺老神自在地呵呵一笑,虛擬形象模擬出生動的表情,仿佛那上面的是個心有成竹,洞悉一切的活人。
「他們表面冷靜,實際上卻迫在眉睫,心中巴不得儘快弄到鵲腦秘法。」
「因為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祖爺爺神秘莫測地說。
「晚輩如何做?」王鼎盛問。
聽著他們的對話,王浩昌不由自主地看向牌位,準備洗耳恭聽這「祖宗計算機」模擬出來的「虛擬祖爺爺」要說出什麼玄妙真言。
不料下一秒,那蒼老的聲音對他二叔說:
「你就放心狠狠敲他們一筆好了。」
王浩昌驚了:「???」
電子祖爺這麼樸素粗暴的嗎?
-
同一時刻,王家招待貴客的獨院別墅。
「看來王家人還算誠信。」
沙發上的一位年過古稀的白袍老人打量了一下周圍,翻手撚出一朵深紫色的牡丹。
他旁邊的另一位老者,也做出了一樣的動作,擡手變出了一朵鵝黃色的牡丹。
那兩朵花無風自動,花瓣顫顫,轉著圈自兩個老人的手心中升起,越升越高,隨後變成了兩個傀儡似的仿生人,立在了沙發的對面。
只聽嗡的一聲過後,那兩台仿生體睜開眼睛。
一個瞳孔純紫,一個瞳孔純黃。
【對接成功。】
兩台仿生體齊齊響起提示。
不出一會兒,那兩張人造的臉上,露出了鮮活的表情。
紫色瞳孔的張口就問:「鵲腦弄到了?」
「我看他們兩手空空,應該還沒有。」不等兩個老人回答,黃色瞳孔流暢地接上。
「你們得快點,清理秀說不準什麼時候就開始了。」紫色瞳孔說。
黃色瞳孔立馬補充:「種夢將清理秀交給克洛伯負責,我們不好插手。」
「用秘術洗腦商覺是第一個關鍵步驟,絕對不能出錯。」
那兩台被接管的仿生人一言一語說得飛快,坐在沙發上的兩個老人接不上話,一時間有些汗顏。
「快了。」左邊的老人擡手擦了下自己的額角,「王家要的實在是太多了,已經遠遠超出靈盟的承受能力,牧州閣雖然是整個東A區的核心樞紐,但實際上這些年……」
「我們不是來聽你們訴苦的。」黃色瞳孔的仿生人打斷了對方。他擡腿邁步,大刀金馬地坐在兩個老人對面的沙發上,毫不客氣地說,「要是在你們這裡出了岔子,我們除掉種夢的計劃,就會提前破產。」
紫色瞳孔的仿生人也坐了下來,身子挺得板正,平穩地說:「王家要多少就給多少,他們再怎麼獅子大開口,也吞不下太多。」
「不夠的,我和弟弟可以給你們補上。」
「好好好,我現在就讓人去找王鼎盛。」
有了雙生子承諾的資金支持,兩個白袍老人臉上一掃苦楚。
黃色瞳孔的仿生人看出倆老人心中所想,臉上露出不悅:
「醜話說在前頭。錢不是問題,關鍵是你們得押對寶。」
「你們挑的人選,必須得是一件頂尖趁手的兵器。」
「就像商覺敲定的那人一樣。理性高效,做事乾脆利落,不會拖泥帶水留下隱患。」
「放心,我們也觀察過商覺選的執行者。」右邊的老人開口,「我們手中的人選,只會比秦予義還要完美。」
左邊老人補充:「甚至用鵲腦秘術擒獲商覺、取代秦予義成為行刑者的法子,就是這個人先提出來的。」
「此子名為舒在墨。」
黃瞳仿生人挑了挑眉:「他倒是和商覺想到一塊兒去了。」
「要讓一個失去意識,淪為怪物的人露出破綻。得有人讓他在乎到骨子裡、本能地抵抗想要傷害對方的念頭才行。」
「對商覺而言那個人是秦予義,但秦予義不受我們掌控。」
「所以我們需要一個完全站在我們這邊的替角,用你們東A區的秘術來欺騙商覺,人為締造出這種刻骨銘心的情感。」
「這是我們開局要拿到的第一把鑰匙,千萬不能出錯。」紫瞳仿生人沉下聲音,對牧州閣的老人重申一遍他們任務的重要性。
「聽著,種夢把清理秀交給克洛伯負責,那個人陰晴不定,極有可能不會按照原定時間開啟。」
「到時候商覺怪物化,失去意識,更不會乖乖配合我們。」
「好在商覺身上已經融了四種能力,所以我們只需要將其餘五個都準備好,把它們提前放入清理秀的夢閾裡面即可。」
「也就是說,掌握[生存]和[毀滅]的我們,會帶著其他能力,在清理秀開始之前就進去。」
「宜早不宜遲,我們最多等你們到明晚。」
紫瞳仿生人話音落下,黃瞳仿生人忽然眼眸一轉,想到什麼,看向對面。
「對了,你們口中的人選呢?剛好現在還有些時間,叫出來讓我們看看,我們給他交代幾句話。」
一聽到這,兩位牧州閣的老人面面相覷,有些為難。
「我們……」右邊老人給他同伴點點頭,左邊老人一咬牙,索性坦誠而出。
「實不相瞞,舒在墨有一個師父,腦子有些瘋癲。早些年雲遊四方的時候沒了蹤跡,一直下落不明。」
「可偏偏不知怎麼回事,今天一早,那小子說他算到了師父出沒的地方,硬是要離開牧州閣,去見他師父一面。」
「我們深知不能耽誤計劃,便好言相勸,和他商量先服用了鵲腦再找也不遲。」
「只是沒想到,那小子看著雲淡風輕,脾氣也不小,說什麼也要去找他師父一趟。」
「我們幾個人一橫心,直接將他軟禁在了牧州閣。」
「所以,這會兒您怕是見不到他了。」
-
撲通。
不知翟寶和秦予義降落了多久,只聽一道身體拍打在水面的沉悶聲響過後,他們落入那黑沉沉的、倒映著白色巨型樹幹的湖中,雙腳終於觸了底。
可意料之外的是,他們雖然落入了水中,身上卻乾燥清爽,無半點濡濕。
連潮濕的水汽都沒有沾到。
還未睜眼,熱鬧的叫賣聲便鑽入耳中,嘈雜萬分。
在喧鬧的雜亂之下,有一些窸窸窣窣的細微動靜,一點點靠近了他們,將他們包圍起來。
秦予義猛地張開雙眼,正好與他對面的翟寶對視。
他們在彼此的瞳孔中,不僅看見了自己的模樣,更是看清了自己身後的情景。
這裡的環境有種說不出的詭異,仿佛四處都蒙上了一層青銅色的光,暗沉陰鬱,飽和度很低,可見度也不高,看不見半點活潑鮮艷的顏色。
而在他們周圍,正有一些奇形怪狀,扭曲古怪的……東西,伸頭探腦,緊貼在他們身後,好奇地打量。
秦予義擡眼,看向翟寶的頭頂:左邊,是一個人頭貓臉,胸腔外露,矮墩圓潤的不倒翁;右邊,是一隻比導線還纖細的長身竹節蟲。只不過這竹節蟲是由斑駁的鋼鐵脊椎骨組成,表面電鍍層損壞,關節接縫生著紅鏽。
而翟寶的正後面,則立著一長截橡皮軟管做頸椎,那頸椎上面,還像個漏勺似的,頂著一串環形中空的頭顱。
那些頭顱垂下眼睛,咕嚕咕嚕轉著眼珠,饒有興趣地盯著他和翟寶看。
秦予義默不作聲地擡眼與那些眼珠對視。
秦子鸚借著他的視覺看見了那東西,嚇了一大跳:
[我靠,什麼鬼東西……一二三四五六……十一……二十一!]
[這還是人嗎?他有二十一個頭!都能穿串兒套在大象脖子上當人頭項鍊了!]
翟寶也被秦予義身後的東西嚇得不輕。整個身子邦邦硬,動彈不得,比秦予義身後那青面獠牙的殭屍還要僵上幾分。
「是新人……被丟下來的新人……嘶嘶……」
秦予義側臉一涼,像是有什麼冰涼濕滑的東西飛速划過,帶來一串過電般的刺麻。
「……真俊俏,好久沒有見過這麼俊俏的後生了……」
他扭頭看去,只見一個蛇頭人身的東西,正張開蛇口,伸長了末端分叉的紅藍色電線,吐著非同尋常的信子。
看見秦予義皺眉、眼底露出不悅,那蛇頭上下搖擺起來,信子吐得更歡了。
「別生氣嘛,以後大家都要一起幹活兒,都是同事嗎……」
同事……新人……
秦予義察覺這些圍著他們打量的奇異生命體沒有敵意,可以溝通,便忍著不耐,將這些怪東西的表情收入眼底,在心中做著判斷。
周圍環境像是集市,雖然有些詭異,但沿街貨攤,攤販齊全。圍住他和翟寶的,大概率是這裡的「遊客」。
根據這些形象詭譎的「遊客」口中的話可以得知,這裡並非正常的世界。
他們把自己和翟寶當做和他們一樣的「人」,把他們看做是同類。
這「新人」二字,令秦予義格外在意。
秦予義敏銳地捕捉到這些東西關心的重點,以激將的方式,僅憑簡單的一句話,誘使他們暴露更多信息。
他擡眼,黑漆漆的眼底划過一絲明顯的嘲弄:
「你們這樣的,也算是人?」
不出所料,下一刻,這些傢伙果然十分在意自己的外在形象,精準地上鉤了。
「誰說我們不是人?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居然還敢嫌棄我們的長相!」
原本還對秦予義黏黏糊糊留情的蛇頭最先翻臉。它哼了一聲,甩了一下信子,分叉的細長電線如擰成一股的小鞭子,啪的一下抽在了秦予義的臉上。
很快,秦予義右眼下方三寸的位置,留了一道皮肉綻開的細長血印子。
「你做什麼?」秦予義沒有去擦傷口,任那道血柱沿著面頰流下,表情不善地看向那蛇頭。
黑髮青年眼中顯出毫不遮掩的凜冽銳光。蛇頭被那目光攝住的一剎那,居然心生退意,不由自主地往後仰了仰脖子。
不過他很快就反應過來自己人多勢眾,占據優勢;而對方只有兩個人,其中一個還被嚇呆了,不足為懼。
「哼。」蛇頭立著他細長的豎瞳孔,故意向秦予義的臉前湊了湊,挑釁道,「告訴你,你很快也會變成我們這樣。」
「這是死城。」
「在這裡受傷,只會隨著時間推移化膿生腐,永遠沒有癒合的可能。」
「到時候,你只有像我們一樣,用破爛零件替換身體,把自己改造成不人不鬼的樣子,才能勉強茍活。」
蛇頭惡狠狠地詛咒著:「你遲早會丟了這副人皮人樣!」
「是嗎?」
只聽那黑髮青年冷漠地吐出兩個字後,忽而蛇頭眼前銀光一閃,口腔一涼,仿佛嘴裡填入了一塊冰。
蛇眼不可置信地緩緩移動,看向前面這個猛然伏低身體,擺出攻擊姿態的青年。
只見那青年的手掌不知何時居然變成了一把延展變形、泛著金屬光澤的長刀。
長刀尖銳的末梢,就抵在他的蛇嘴中,鋒芒凌厲。
秦予義斂著眼皮,手中用了力氣,將殖金變成的刀往前推了幾寸。
接著,他不疾不徐、沒什麼感情地說:
「既然如此,那你也只好丟了這根舌頭,換一條新的電線,絕緣層要完整,免得說話漏電。」
「唔……唔唔唔!」
蛇頭男瞳孔縮成一條細線,看向自己周圍的同伴,瘋狂給他們使眼色求救。
可那些奇形怪狀的傢伙們紛紛移開了視線,別過頭去,沒有理會蛇頭男的求援。
他們也沒想到,明明秦予義只是一個看起來普普通通的人類,居然身上還懷著如此兇悍的異能。
比他們這些外表唬人的還要恐怖。
「你說……這裡是死城?」
忽然,一旁響起翟寶的聲音。
秦予義一頓,停下對蛇頭的為難,轉而看向還翟寶。
只見翟寶蒼白臉色,吞咽了一下唾沫,潤了潤乾燥的嘴,緩緩問出一句話。
「所以你們就是……」
「仙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