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
2024-09-14 19:56:40
作者: 綏流
匣
翟寶驚呆了。
「沒看出來啊王浩昌……知道你什麼都瞎學,但沒想到你連畫符都會啊……」
隨著王浩昌在木門上的血符越畫越完整,門外的敲門聲漸漸衰弱下去,響起一陣皮肉灼燒的滋啦聲,門縫裡還鑽過來一股焦糊的煙味兒。
翟寶看門外變得安靜,膽子也大了幾分,踮起腳往王浩昌身邊走去。
「畫好了?」
王浩昌維持半蹲的姿勢,捏著中指頓在了門前。
「沒有……」王浩昌冷汗涔涔,眼鏡滑脫至鼻尖都沒有去扶。
「我……我忘了怎麼畫了……」
「噗——」翟寶目瞪口呆,「不是吧大哥,這要命的關鍵時候……你?」
王浩昌豎在半空的中指抖了抖:「你爺爺逼著我學的時候,我逆反,只記了個大概,後來離家出走又巴不得把這些封建糟粕全忘掉……」
「現在是真忘了……」
「叔叔啊……」翟寶捶胸頓足,一副痛徹心扉的模樣,「你怎麼把爺爺留給咱保命的玩意兒全給丟了啊!您這如花似玉的大侄子還年輕啊,十八歲就壽終正寢也太殘忍了吧?」
砰砰砰!
王浩昌驅邪符畫一半沒了下文,門外那東西消停了片刻,又更加猛烈地敲了起來。
這回翟寶幾乎都懷疑那東西馬上就要把門撞開了。
「快給你媽打電話,繼續打!」王浩昌停止了冥思苦想,對翟寶喝道,「她先前給我們提醒,救了我們一次,你再聯繫她,看她還有什麼辦法。」
翟寶病急亂投醫,抓起手機就給他媽咪撥電話,沒過兩秒,那邊就傳來空號的提示。
他不死心,繼續撥,依舊是空號。
眼看那個書房木門的鉸鏈越來越歪,門外那東西快要破門而入了,翟寶萬分緊張,又哆哆嗦嗦撥了最後一次。
這一次倒是通了,可接電話的聲音卻不怎麼像翟霜,如同混了電流,雌雄莫辨。
翟寶情急之下也顧不上那麼多,撥通的一瞬間,立即大喊:
「媽媽媽媽媽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
翟霜那頭沉默了很久,最終嘆了口氣。
「你看書桌右側第一個抽屜,拉開,伸進去,反手往上摸,有一個隱藏按鍵。」
翟寶開了免提,王浩昌聽見,立刻照做。
「那是緊急呼叫,你們從窗戶離開。」
「可是媽媽媽媽……」翟寶舌頭髮抖,「窗戶外面有怪怪的臉啊!」
嘟——
電話毫不留情地掛斷了,通訊又變成了忙音。
翟寶正手足無措去看王浩昌,可剛還沒看上兩眼,窗戶外忽然傳來很清晰的推進器氣流聲。
那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大,似乎對準了他們的窗戶,震得整個窗框都在劇烈搖晃。
「躲開!」王浩昌眼疾手快拉過翟寶,兩人拉過電競椅,用寬長的椅背做掩護。
只聽震天動地的一聲「砰」!
一道颶風似的劇烈氣流直衝他們而來,將強化玻璃沖得粉碎,渣塊四濺。
同一時間被震開的還有他們身後的書房門。
翟寶和王浩昌像兩隻受驚的小動物,彈起身,與門外那東西的本體打了個照面。
「還是綠毛的啊……」翟寶張大了嘴,看著那渾身青紫、皮膚長滿長毛的怪物,腳下幾乎走不動道兒了。
「快上車!」王浩昌看不下去,直接拉著翟寶往窗邊跳去。
窗外停了一輛鋥光瓦亮的懸浮車,已經掉轉好了方向,對二人自動敞開了車門。
而原本黏在窗戶上的那兩張白麵皮臉,也被推進器噴射的氣體吹到了屋裡,在地上不停蛄蛹。
王浩昌和翟寶在滿是碎玻璃的地上踮著腳尖又跑又跳,一步跨出24層高的窗戶。
接著縱身一躍,兩人精準地跳入懸浮車的后座,滾作一團。
屋裡的綠毛怪物動作敏捷,它發現二人要逃,立即飛身撲上前,試圖攥住他們的腳踝,想要把人留下。
不料這來接他們的懸浮車非常智能,在那綠毛怪物長手臂快要伸進車內的零點零一秒之前,無比準確地將怪物阻攔在了門外,引擎拉到最大,直接揚長而去。
「好險……」翟寶抓起王浩昌的袖子擦了擦自己臉上的冷汗,「差點兒就在自己家裡死翹翹了。」
「這輛車……」王浩昌拽回袖子,嫌棄地甩了甩袖子上的水漬,四下打量起來這輛懸浮車的內飾。
「這是種夢公司的車。」王浩昌看著前排,欲言又止。
翟寶死裡逃生,神經放鬆下來,打了個哈欠,倒不覺得有什麼問題:
「我媽跟種夢公司有深度合作,他們危急時刻給咱借輛車不奇怪。」
王浩昌將後半句話補完:「……而且駕駛員是只狗。」
「啊……啊啊?」翟寶哈欠打了一半,生生憋了回去。「這系列的懸浮車都是自動駕駛啊?」
他睜眼往駕駛位一看,驟然瞪大了眼睛。
「你……這不是秦予義的機械小狗嗎?」
「汪汪!」機械狗在真皮座椅上轉了個圈兒,很高興地搖了搖它的天線尾巴。
「媽呀,我真是困出幻覺了。」翟寶用力揉了揉眼,「咱叔侄倆被狗救了。」
「翟寶。」王浩昌忽然放緩了聲音,十分沉重,十分冷峻地叫他大侄子的名字。
「哈?」翟寶回頭,借著車內的柔燈,看見王浩昌一臉視死如歸的表情。
王浩昌正襟危坐,目視前方,動都不敢動:
「可能有東西跟上來了,我感覺旁邊有什麼在啃我的右手。」
翟寶僵硬片刻,目光順著看過去,嘴角抽動兩下,忍了忍,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確實……尖牙長毛,瞳孔占了整個眼眶……」
「這樣啊……是不是還很陰濕……我感知到了……」王浩昌鬢邊滑落一滴冷汗,乾咽了一下。
「沒錯……」翟寶認真地點了點頭,「它的鼻子的確很濕。」
王浩昌目不斜視,臉色愈發白了,似乎已經下定了某種決心:
「這樣,一會兒我帶著它跳車,你要很快把門關上……我們兩個……至少得保下來一個人……」
「王浩昌……」翟寶眼皮顫了顫,聲音都憋細了,「你還對我怪好的嘞……」
「你以為我想這樣……我們要是普通朋友就算了……」王浩昌咬牙,忍著恐懼,反手捉住了那東西的一隻腳,「但我們畢竟有血緣關係……我又是你的……」
「噗哈哈哈哈哈哈!」
翟寶沒心沒肺大笑起來。
「王浩昌你行不行啊,舔你手的是只狗,小黃狗!還沒你巴掌大,居然能把你嚇成這樣!」
王浩昌變了臉色,低頭一看,那臉頰肉肥嘟嘟的小狗正沖他齜牙咧嘴。
王浩昌恍惚了一瞬,臉木了木,很久都沒有找回靈魂。
難道今天是他的受難日嗎?專門針對自尊心的那種。
王浩昌沉默著試圖修復自己破碎的少男自尊心。
翟寶注意力都被兩隻狗吸引了。他往前湊了湊,直接撈過前座上的機械狗,又揪起旁邊小黃狗的後頸,一手一個將它們抱在腿上。
「你們怎麼在這輛車上?」翟寶問。
那機械小狗仿佛聽懂了他問的話一樣,繃直了天線尾巴,發出嗡嗡的震動聲,像是在引得翟寶去碰。
翟寶沒少擺弄各種電子設備,看清天線尾巴的終端形狀,心中瞭然。
「你是要給我看圖像記錄儀?」
「汪!」機械狗興高采烈叫了一聲。
翟寶在后座車門扶手觸控螢幕上按了幾下,旁邊一個插口彈開,半截幕布前座和后座之間降了下來,燈光變暗,寬敞舒適的懸浮車內部切換成了影院模式。
翟寶拽起機械狗的天線尾巴,旋轉了一下,拉出來一條傳輸線,插在了車內的接收口。
沒過兩秒,機械狗的眼睛越來越亮,冒出代表啟動中的藍光。
翟寶和王浩昌面前的幕布上也出現了影像。
一開始還是寄存店裡的畫面。機械狗趴著,半闔著眼,像是在休息。
後來不知怎麼回事,機械小狗似乎感應到了危險一樣,忽然站起身來,警覺地沖圍欄外面叫了幾聲。
然而寄存店是24小時自助辦理,沒有員工。不到取貨時間不會打開寄存箱。
可這點鎖難不倒機械小狗。只見它將尾巴伸進電子鎖的應急孔,渾身用力,一道強烈電流穿過,電子鎖砰的一聲過載燒炸了。
關小狗的寄存箱柵欄門緩緩打開,機械小狗閃電似地沖了出去。
「你去找誰啊?秦予義?他幹啥去了?把你丟在店裡就不管了?」翟寶納悶。
機械小狗「汪」了一聲,用頭上的電子屏拱了拱旁邊的黃毛小狗。
「哦。」翟寶恍然大悟,「原來你去找它了啊。」
就像機械狗給翟寶「說」的那樣,畫面上的景色一路飛馳變化,數不清跑了多少個街,竄過多少巷,機械狗終於在一棟大樓門前停了下來。
「原來你在這找到的它啊。」翟寶擼著手感很好的小黃狗頭,「這不是種夢公司嗎?難道它是種夢員工遺棄的寵物?」
機械狗又「汪」了一聲,不過這回底氣似乎沒那麼足,聽上去有點心虛。
幕布上,那記錄儀中的畫面一路變化狂奔,機械小狗刻意避開了人多的地方,沿著應急樓梯一路往上,目標十分明確。
「78樓……頂樓……等等……」翟寶瞪大了眼睛,「你跑人家辦公室做什麼……」
只見畫面中的機械小狗,守株待兔似的蹲在陰暗的角落,瞅准秘書從辦公室出來的空隙,一個滑鏟接飄逸,成功溜了進去。
「這個辦公室……我好像知道這是誰的狗了……」翟寶擼狗頭的動作一頓,心底有些發怵。
小狗底盤低,記錄的畫面都是很矮的位置。
但仍然不妨看出這間辦公室極為寬敞整潔,還有一整面標誌性的,可以俯瞰外面的落地窗。
畫面中,機械狗一進辦公室,就直衝角落,用腦袋拱醒還在昏睡的小狗,沖它汪汪直叫。
小黃狗睜開濕漉漉的眼睛看見機械狗,也十分高興,兩隻狗撲在一起,你推我我咬你,先玩耍了一番。
也耍得整個畫面混亂不堪。
但在這些視角亂晃的鏡頭中,翟寶看見了辦公桌上的名牌,差點一拍大腿坐起來,抓身邊的機械小狗面目猙獰,用力搖晃。
「你瘋啦,你偷商覺的狗!」
「汪嗚?」機械狗一臉無辜地歪了頭。
「你!」翟寶扭頭一看這輛車,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你還偷車,你帶它私奔!」
「不行不行,得趕緊給人家送回去,你這小狗,根本不知道種夢對偷他們東西的人有多麼……」
「送不回去了。」王浩昌忽然扭頭看著懸浮車窗戶外面說。
「啊?」翟寶不明白。
王浩昌身後的車窗玻璃上沿隱隱映著赤紅火光。
他臉上也聚著一團無法化開的凝重。
「外面……我們的城市被毀了……」
翟寶探頭,從上空往下俯瞰而去,心臟驟然就縮緊了。
「是夢閾……」
【目的地設置成功,全程預計17小時39分鐘,途經7個休息站。】
此時,他們乘坐的這兩懸浮車系統忽然響起提示。
【請坐穩扶好,安心等待抵達。】
翟寶聞聲擰眉向控制面板看去。
目的是——東A區。
「我們不去東A區。」翟寶叫出車載語音助手,命令它修改目的地。
可語音助手只是抱歉地回復他:「此行程為強制執行,無法更改。」
「可……」翟寶還想據理力爭,卻被王浩昌按住了肩膀。
「東A區……」王浩昌抿了抿唇,「我明白了。」
「這輛車既然是你媽安排的,那它讓我們去那裡一定有原因。」
「而且……」王浩昌的聲音低下去。
「那裡也是我們出生的地方。」
-
就在翟寶和王浩昌被迫和一真一假兩隻小狗前往東A區的途中,到了該第五個休息點停留的時候,懸浮車卻因為長時間負荷運轉,突然壞在了半路。
屋漏偏逢連夜雨,他們被迫滯留的地區,是最落後貧窮的西Z區。
這裡的修車行,光是湊齊修懸浮車能用的零件,就調了七天的貨。
等他們再次啟航,途徑東E區大平原的上空時,坐在駕駛位的機械小狗忽然坐立不安,沖翟寶猛地大叫。
它臉上的電子屏,也不停閃爍著兩個紅色的大字。
【停車!】
【停車!】
【停車!】
翟寶和王浩昌被機械狗鬧得沒辦法,只好暫時停下來,降落在一望無際的荒野上。
一拉開車門,冷風撲面而來,他們嗅到了某種硝煙的氣息,空氣中似乎還夾雜著某種沉暗晦澀的血腥味。
周圍環境說不出的沉重。
那機械小狗像一道灰鐵色的閃電一樣,嗖的一聲,躥下車,朝一個方向急速奔跑過去。
「喂,慢點兒——」翟寶在後面追著喊。
「別跑丟了啊,這荒郊野嶺的——」
「你跑丟了我怎麼給秦予義交代啊——」
「嗷嗚——」
機械狗發出嚎聲,隔著老遠跟他遙相呼應。
翟寶罵罵咧咧跑過去,湊近一看。
「你這小狗,又找什麼……」
「哎?」
翟寶盯著地上那道人影狠狠眨了眨眼。
只見那人仰面朝天,躺在地上,胸前衣物破了個大洞,露出底下的光滑的皮肉。
機械小狗正在用它並不存在的舌頭舔舐那人的心口,一邊嗚嗚咽咽地叫。
而對方眼皮微顫,似乎有將要醒過來的趨勢。
翟寶蹲下來,仔細看了看這人清俊分明的五官。
他確定自己不是看花了眼。
「老秦?秦予義……」
「你……」
翟寶揚起脖子,看了看四下無人的荒灘,踟躕著說。
「你怎麼在這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