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

  匣

  到了約定的直播時間，兩人坐在電腦跟前，打開了昨天玩的遊戲，都有點兒心不在焉。

  翟寶也不叫小叔叔了，王浩昌也不再毒舌科普什麼場外知識了。

  兩人看著直播間的觀眾一點點多起來，卻不怎麼高興。

  他們在等。

  等那個「狼與小兔」的帳號所有者來。

  【滴滴——】

  一聲微不可查的系統提示從副屏彈出來。

  【已捕捉到目標地址記錄。】

  

  王浩昌和翟寶眼睛一亮。

  終於來了。

  果不其然，那個與「狼和小兔」如出一轍、早已經被他們鎖定的用戶地址真的出現在了他的直播間。

  而且這一次，對方換了個更加隱蔽的小號。

  翟寶和王浩昌對視一眼，已經明白，對方的確是在有意接觸他們。

  翟寶輕輕咳了一聲，算是給王浩昌發個信號，示意他要開始整活了。

  王浩昌沖他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會努力接著。

  過了兩三秒，他們直播的屏幕畫面，變成了散發著清幽紫煙的墳墓。

  而那墳頭冒煙的旁邊，則立著一個垂頭披髮，一身紅衣，看不清面容的女鬼。

  翟寶控制主角接近女鬼。那女鬼擡起青色的手臂，伸長漆黑的指甲，朝他緩緩指來。

  隨著動作，女鬼一點一點擡起頭，很快就要露出五官。

  直播間的水友已經打了一片飄紅的「前方核能預警」，翟寶也倒吸一口涼氣。

  正當觀眾們都以為翟寶要再次驚叫的時候，翟寶卻將呼聲咽了回去。

  「換我來嗎？」王浩昌配合他盡力扮演貼心人設。

  「啊不。」翟寶給觀眾猝不及防轉了個大彎。「她挺漂亮的。」

  王浩昌轉頭看向那張擠占屏幕血呼啦差的浮腫大臉，沉默了一瞬，對著睜眼說瞎話的翟寶不得不高看了一眼。

  翟寶怕鬼人設扭轉，屏幕上飄了一串問號，其中還夾雜著幾句「主播你是真的餓了」「小叔叔都沉默了」「單身久了女鬼其實也能將就」……

  【叮咚。】

  王浩昌的手機忽然嗡了一聲。

  他低頭看去，只見他在平台註冊的用戶帳號彈出提醒。

  【您關注的主播已上線，正在直播間等你哦。】

  「餵……」王浩昌拍了拍翟寶，用極小的聲音說，「對方也開播了，你拖會兒時間，我先看看。」

  說完，他點開了那「狼與小兔」的直播間，戴上單邊耳機，開始觀察對方的動作。

  另一邊翟寶選了幾條彈幕念，很熟練地跟水友互動。

  「對啊。」翟寶笑著說，「主播的確單身啊，但是也還好吧。」

  「小叔叔？小叔叔跟我一樣大，他也沒對象。」

  「多大？」翟寶掐著聲音戲謔道，「剛滿十八歲——」

  「我倆？不行，不准磕，小心我太爺晚上入夢，打死我這個不孝子。」

  「為什麼差這麼多輩分……」翟寶噘嘴，有些嘟囔，「不是，這位大哥還是大姐，我爺爺子嗣旺盛不行啊？」

  「為什么小叔叔不說話，是不是吃醋？」翟寶念著最新的一條彈幕，噗嗤一聲笑出來。

  「他！吃！醋！哈哈哈哈哈哈！他吃女鬼的醋還是吃他侄子的醋？哪邊兒都不行啊，進一步道德淪喪，退一步人鬼殊途，這是要出大問題的。」

  此刻，同一張桌子前，翟寶那邊有多歡樂，王浩昌這邊就有多凝重。

  那「狼與小兔」剛一開播，跟觀眾招呼也沒打，就忙不疊地開了和他們一樣的遊戲，也是從第二章開始。

  一進遊戲，那「小兔外甥」用微微帶著電流聲的聲音，掐著嗓子說：「小舅舅，這是個女鬼，這次我一點兒也不害怕唉。」

  「是嗎。」另一道微微低沉的聲音，用冰冷的語調說，「你開心就好。」

  在他說完這話的第一時間，那做reaction視頻的帳號在直播間活躍起來，一連發了好幾條付費的SC（超級留言），都是諸如：「小舅舅好寵」「小舅舅聲音聽起來怎麼有些不開心」「小舅舅不會是吃醋了吧」此類留言。

  翟寶念彈幕念得有些口乾舌燥，他看了一眼王浩昌，兩手放到手柄上，打算繼續遊戲。

  王浩昌注意到他的動作，按住了他的胳膊，讓他等一等，先不要行動。

  翟寶一愣，大概是他跟王浩昌相處久了，近朱者赤。這回不等王浩昌開口，他也能立刻心領神會對方的意圖了。

  「咳咳，各位老闆，主播去趟廁所哈，馬上回來。」說完，他就關了麥。

  直播間裡只有女鬼的嗚咽聲當背景音，聽不見半點人聲兒，評論區閒得無聊，開始召喚少言寡語的「小叔叔」。

  【我小叔叔呢？我年輕博學冷靜理智的小叔叔呢？怎麼不說話啊。】

  【還能怎麼，肯定一塊兒上廁所了唄。】

  【WC，什麼關係鑽一個廁所啊？他倆不是純親戚嗎？】

  【說啥你都信啊，我是你素未謀面的爺爺你當不當真啊？】

  【別吵，我在燒烤。】

  【WC，那他倆是真的？】

  【別聽前面帶節奏，看個恐游實況又不是男同小說，自己性緣腦不要帶偏別人。】

  【懂了，學新聞學的。】

  ……

  然而直播間裡的觀眾不知道，此時他們口中的主播兩人沒有離開屏幕，而正湊在手機前商量對策。

  「他們怎麼也開始念彈幕跟水友聊天了啊！」翟寶怒了。「我念他也念是吧！」

  王浩昌看了一眼停留的遊戲畫面：「我猜是因為我們沒有繼續遊戲，他們摸不准我們怎麼做主線任務，所以在水時長。」

  「嘖嘖。」翟寶擡眼看了一眼評論區，「那我們這一招突然襲擊還真見效果，不僅把這模仿者給引來了，還釣他上鉤了。」

  「咱們下一步怎麼做？」翟寶躍躍欲試，摩拳擦掌，「咱們當著大伙兒的面拆穿他！」

  「不。」王浩昌不讓翟寶上頭，「我們不用管他。」

  「為什麼啊？」翟寶一下子泄了氣，有些鼓鼓的臉頰都癟了點，「這不是縱容他吸我們的血嗎？」

  「因為我還沒有弄清楚一件事。」王浩昌說的時候，擡起手，放在自己的身前，攥了一下胸前的衣服，似乎在隔著衣服摸什麼東西。

  翟寶轉了轉眼珠，用力回想著下午王浩昌給他講的話。

  「哦，你說要弄清對方沖什麼來的。要看這『狼與小兔』到底是為了流量，還是別有所圖。」

  王浩昌點頭，讓翟寶繼續實況遊戲：「所以我們不要管他，假裝沒發現，繼續。」

  翟寶很信任王浩昌的決定，他沒有發表任何反駁意見，全當那直播間窺屏小號和「狼與小兔」是空氣，全神貫注地投入到了遊戲裡面。

  翟寶確實很有直播的天賦，什麼流程要整活，什麼流程要秀操作，他都掌握得恰到好處。

  配合王浩昌那「不高興」的吐槽役人設，短短三個小時過去，他們又爆出來不少看點。

  一直留在他們直播間裡的觀眾自然是看得很起勁兒，那暗中偷偷模仿他們的「狼與小兔」也在跟著復刻。

  不知不覺他們已經玩到第五個章節，遊戲馬上就要結束了。

  王浩昌看了一眼時間，居然已經過了零點，十一月十一號了。

  「還玩嗎？」翟寶揉了揉乾澀酸脹的眼睛，問他，「快打出結局了。」

  王浩昌看了看「狼與小兔」的直播間，肯定地說：「玩。」

  「對方不停，我們也不停。」

  「遊戲通關之後，他才會更輕易地露出馬腳。」

  「哦。」翟寶打了個哈欠，淚眼朦朧、手指靈活地控制主角和BOSS鬼神玩追逐戰。

  然而就在他控制的主角好不容易擺脫了BOSS之後，他瞥了一眼直播間，業務能力嫻熟地進入感謝老闆的流程環節。

  然而他念著念著，忽然讀到了一個耳熟的ID。

  「感謝老闆……狼與小……嗯？」翟寶一個激靈，瞌睡被嚇跑了，目瞪口呆看著打投榜單。

  「他……他、他……」翟寶丟掉手柄連忙關麥，拍醒還在趴桌偷睡的王浩昌，「哎！來了，那大尾巴狼帶著小白兔上門了！」

  「他怎麼用主播號給我們打賞啊？這是貼臉開大了啊！」翟寶越急迫，他叫醒王浩昌的巴掌就越重，直接在王浩昌的胳膊上甩出了五個明晃晃的指印。

  「疼死了。」王浩昌起身掀翻翟寶，睡眼惺忪戴回眼鏡，「什麼啊？」

  「那個狼來了，狼來了！」

  王浩昌定睛一看，他們直播間的感謝名單上，果然掛著那「狼與小兔」的ID。事情發展超乎尋常，王浩昌眉頭一擰，立刻去看自己手機上的「狼與小兔」直播間。

  對方主播此刻也沒有開麥。

  甚至對方的直播畫面里，居然切了小屏，另一半就是他和翟寶「倉鼠與魚」直播間的頁面。

  王浩昌不知想到了什麼，眼皮狠狠一抖。

  「開麥，繼續播，別停。」他對翟寶說。

  翟寶表情嚴肅點點頭，配合王浩昌的指令，裝作若無其事地繼續實況遊戲內容。

  就在翟寶打開麥的一剎那，王浩昌清清楚楚地從耳機里聽見「狼與小兔」的直播間也傳出了主播之一，「小兔外甥」的聲音。

  翟寶的聲音是有些清脆的少年聲，說話尾音上揚，有些拖長音的黏糊。

  那「小兔外甥」原本的聲音是和翟寶不像的。

  可不知道是王浩昌的耳朵出了問題還是熬夜導致精神恍惚，他居然從那有些微微機械電流的聲音中，聽出了翟寶慣常使用的語氣。

  王浩昌心裡一驚，默了默，似是為了驗證什麼，清了清嗓子，開口對翟寶說了一句話。

  「我有點困了。」

  「嗯？」翟寶回頭，「你要先睡嗎？」

  「我有點困了。」

  耳機里傳來和他高度相似的聲音，來自「狼舅舅」。

  那「小兔外甥」立刻接上回應：「你要先睡嗎？」

  分毫不差……

  王浩昌乾咽了一口口水，猛地向兩個直播間的評論區看去。

  詭異的是，他們兩邊的觀眾數量加起來都已經可以和熱度第一的直播間媲美。

  甚至兩個直播間都上了平台首頁，還並列在了一起。

  可是迄今為止，居然沒有一個人指出「狼和小兔」與「倉鼠與魚」如此相似。

  就像……

  王浩昌腦海里冷不丁冒出一個猜測。

  就像有人正在逐步取代他和翟寶，可是旁觀的人都忽視了一樣。

  翟寶被狗皮膏藥似的模仿者弄得心情煩躁，他將手柄按得噼里啪啦，發泄似的奮力毆打著BOSS，嘴裡一邊嘟嘟囔囔，聽著像是在罵BOSS，實則是指桑罵槐那可惡的模仿者。

  可王浩昌聽得清楚，「狼與小兔」的直播間也在進行BOSS戰，那「小兔外甥」也在嘟嘟囔囔複述翟寶的話，連語氣都一模一樣。

  甚至越來越密集，越來越快，幾乎已經與翟寶說話的聲音重疊在一起，像影子跟隨物體，已經沒有了延遲。

  王浩昌心中不好的預感擴散開來，越來越大。

  然而對方依舊只是完全照搬地模仿，並沒有下一步的動作。

  王浩昌呼出一口悶在胸口的鬱氣，打算去開窗通風，讓腦袋清醒一點，重新思考一下當前的處境。

  結果就在他一扭頭的瞬間，他發現書房的窗簾沒有拉嚴實。

  窗簾漏了一道半掌寬的縫，本該一片夜色的窗戶上，莫名多了點別的顏色。

  王浩昌沉著臉走過去，一把拽開了窗簾。

  翟寶被他的動靜嚇了一跳，也跟著轉頭看去。

  不料他猛然發現，窗戶外面不知何時貼了一張臉。

  翟寶僵在原地，完全說不出話了。

  那是一張中年男人的臉，從脖頸開始沒入夜色，看不見身體，正目不轉睛地從窗外窺視著他和王浩昌。

  更為驚悚的是，那男人在他們發現偷窺之後，也沒有任何驚慌，反而沖他們詭異地咧嘴一笑。

  慢慢地，那中年男人的臉開始像麵團一樣變形，拉長，啵的一聲，居然分裂成了兩張。

  那一左一右的白麵皮，像女媧捏泥人似的，不停變化，多了五官，又多了舌齒，最後直接點睛，睜開眼皮，用黑漆漆的目珠死死盯著屋內的翟寶和王浩昌。

  翟寶被嚇到了，左邊那長相頗似翟寶的窗外人，臉上對應地做出驚嚇的表情。

  王浩昌臉色白了白，眼底划過厭惡的神色，一把將窗簾拉嚴實，阻斷對方偷窺的眼神。

  「王浩昌……」翟寶愣愣地指著電腦屏幕中央的直播畫面，聲音有些發抖，「你看，我們的帳號在消失。」

  王浩昌順著方向看過去，果然屏幕上正如翟寶所說：他們的「倉鼠與魚」正在漸漸淡去，直播間名字被替換成了「狼與小兔」。

  甚至連他們的帳號ID也在逐漸被替代。

  這已然不能用尋常的情況去解釋。

  王浩昌沉下臉，心中已然有了判斷：「果然不是人。」

  「什麼情況？」翟寶臉色蒼白，「我們好幾天不出門，陽氣不足終於撞鬼了？」

  「不是……」王浩昌還沒說什麼，翟寶的手機猛地響起鈴聲。

  翟寶一看屏幕，立即接通了電話。

  「媽媽媽！我給你說我和王浩昌在家遇到……」還沒等他說完，電話那頭傳來很大的雜音，打斷了他的話。

  「咕嘟咕嘟——」

  翟寶聽出異常，渾身一凜：「媽？你在哪？」

  通訊那頭傳來很沉悶的水聲，過了好幾秒，翟寶才聽見翟霜的聲音。

  他媽咪的聲音聽上去很疲倦、很吃力，又空泛又虛弱，和平時雷厲風行的狀態截然不同。

  「寶寶……不要開門……」

  咕嘟……咕嘟……

  翟霜話還沒說完，另一邊的水聲越來越大。

  翟寶發現不對勁，連忙按了免提，讓王浩昌一塊兒聽。

  「媽媽！你在哪兒啊！你怎麼了，遇到什麼事兒了！」翟寶對著手機大喊。

  然而另一邊的翟霜只是很疲憊地重複一遍。

  「不要開門……門外的……不是媽媽……」

  刷啦——

  一陣嘈雜的電流聲划過翟寶的耳膜，他再低頭一看他和他媽的通訊，那邊已然成了忙音。

  噹噹當。

  同一時間，關緊的書房門，門外驟然響起一陣輕柔的敲門聲。

  「寶寶，是媽媽呀。」

  「媽媽回來了。」

  翟寶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他看向王浩昌，魂不守舍地乾笑兩聲：

  「哈哈，你說是不是我媽發現我偷玩，專門弄這一出來嚇我……」

  「不然……」翟寶眉頭緊蹙，強撐著維持笑臉，「她不會真的遇到什麼危險吧……」

  「不。」王浩昌看向那木質的書房門，聽著那邊傳來用指甲撓門的細碎動靜，有所感應地說，「門外真的不是她。」

  「我去……這世界真的有鬼啊……」翟寶喃喃。

  王浩昌按了按額角：「還有一種可能。從我們被那奇怪帳號盯上的時候起，這個世界就已經不是我們熟知的正常世界了。」

  翟寶一愣：「你是說……夢閾？像東C區那樣，一整個區都變成了夢閾？」

  「而且還是無知無覺的……由我們內心深處的恐懼引發的夢閾……」

  「恐懼？」翟寶，「那我媽咪……」

  「這個不敢保證。」王浩昌看向門外動靜越來越大、木屑飛濺的書房門，「現在得脫離危險才能思考處境。」

  「那怎麼對付外面的傢伙啊！我可不會驅鬼啊！」

  一聽王浩昌說這夢閾可能會根據他們心境變化，翟寶定了定神，急促地問。

  「後退。」王浩昌冷聲說。

  翟寶看著王浩昌開始擼袖子，脫口而出：「你要物理驅鬼啊？」

  「別干擾我。」王浩昌厲聲說完，從頸前抽出一條桃木劍小吊墜，同時舉起了自己的中指。

  那桃木劍就是個擺設，沒有開刃。

  可奇怪的是，王浩昌卻用那吊墜將自己的手指割出了一道鋒利的血口，擠出幾顆渾圓的血珠，飛速往岌岌可危、快要被破開的書房門上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