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

  匣

  第二天，王浩昌熬夜補做了兩人份的題，正困得睡回籠覺。

  

  翟寶起了個神清氣爽的早，馬不停蹄趕到書房，去看他們昨天自動上傳的實況視頻。

  一登新帳號，翟寶看到後台多出來的關注小紅點和99+的評論提示，瞬間傻了眼。

  他以為自己被網暴了。

  結果等他顫抖著手指點開那些評論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居然看不懂那些留言內容。

  有的留言甚至直接給他私信甩了幾條視頻連接。

  翟寶點開一看——

  立即瞪著兩個失神的眼珠，像一條鹹魚在屏幕面前，曬乾了沉默。

  《論兩個人玩恐怖遊戲是怎麼打出智商-2的效果》《單人很行，雙人不行》《小叔叔你的好香啊》《紅色還是綠色我分不清，我真的分不清啊》……

  這些標題……全是鬼畜視頻……

  翟寶麻木地隨機點開了一個。

  正好點到那個名為《小叔叔你的好香啊》的視頻……

  評論區里一大半都是來調侃的，那些內容，讓翟寶越看越覺得自己大逆不道，罪該萬死，對不起列祖列宗。

  畫面配了經典homo梗，聲音是他和王浩昌昨天實況時錄的音。

  兩人年紀差不多大，聲音也聽上去都很年輕。

  在畫面的配合下，這聲小叔叔，不像是真叔侄，反倒聽起來帶著某種撒嬌的意味……

  而後面那半句「好香啊」，後面還跟了延音特效，回聲似的，不斷在他耳邊迴蕩。

  「小叔叔，你的好香啊……」

  「……啊……啊……啊……啊……」

  王浩昌推門進來的一剎那，聽見的就是這句話。

  他愣在原地，認出了那是翟寶的聲音，雙眼呆滯，大腦光速旋轉了。

  「怎麼回事……」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翟寶訕訕：「一個好消息，咱火了。」

  王浩昌臉龐發麻：「然後呢？壞消息呢？」

  「雖然不是我本意，但是咱好像靠賣腐火了。」

  「賣什麼？」王浩昌沒聽清，又重複追問一遍，「咱們賣什麼了？」

  翟寶倆眼一閉，心一橫，換了種更直白的說法：「說咱倆賣腐！男同性戀！」

  王浩昌一聽，宕機了，臉漸漸漲紅，攥緊了拳頭。

  雖然王浩昌平日一副一心學習不近女色的模樣，但他骨子裡還是正統偏保守的那一派，老早就計劃好了自己的人生大事。他打算從校園戀愛開始，找個愛學習的女朋友，牽牽小手散散步，畢了業後找工作，兩人結婚生子組建新的家庭。

  可他出師未捷，翟寶就把他在婚戀市場上的良好名聲給掐死了。

  儘管還有一層帳號當馬甲……

  但王浩昌維護了十八年的男德受損，道心破碎，十分難受。

  他瞪著眼瞼通紅的眼睛，痛斥翟寶：「我恨你。」

  翟寶見把人快要惹哭了，心中一慌，手足無措，一巴掌捂住了王浩昌的嘴。

  他本意是想安慰對方，可嘴上沒個把門，一不留神兒把心底話說出來了。

  「完啦！你可住嘴吧，男同性恨更有市場！」

  -

  王浩昌氣得一天都沒理翟寶。

  翟寶自知理虧，也沒心思繼續玩什麼恐怖遊戲。

  他二郎腿往桌子上一翹，開始在平台上刷起了別人發布的視頻。

  他們那個「倉鼠與魚」的帳號一天就漲了幾萬的粉，並且還有一直增長下去的趨勢，比他先前自己獨立搞的帳號粉絲量都多。

  翟寶心裡其實是有點開心的，但考慮到家裡另一個人還在沙發上躺屍沉默流幹了眼淚，也不好意思表現得太開心。

  他每隔一段時間就去後台看一看粉絲的增長量，每隔一會兒又去看一看他們昨晚實況視頻的播放量。

  到半下午的時候，翟寶又去刷自己帳號底下的視頻，結果在視頻後面的相關推薦中，又看到一個「狼與小兔」的主播。

  那視頻標題露出來了一點，翟寶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動過去。

  只見那邊寫著：《同齡舅甥爆笑恐游實況》

  點開視頻，內容也是遊戲實況，跟他和王浩昌昨晚玩的是同一款遊戲。

  這遊戲雖說是重置版，但還是有點小眾，主打一個情懷，能吸引到的觀眾基本上都是特定人群，並不特別大眾。

  但是翟寶發現，這個實況視頻的播放量，居然跟他們不相上下，並且還在以極快的速度增長，大有超過他們的趨勢。

  而評論區里，也都是同一種相似的聲音。

  真正看遊戲的都是少數，觀眾基本上都是來磕這對同齡不同輩分搭檔的互動。

  翟寶一開始還沒多想，一邊小窗放著視頻，一邊刷評論區，直到他聽見了一句熟悉的話。

  「你去上香好不好嗎……小舅舅……你去，你去好不好……」

  那年輕的聲音很用力地撒嬌，聽得翟寶一身雞皮疙瘩起來了。

  緊接著，一道同樣年輕，但語氣沉穩的聲音傳來。

  「別怕，交給我。」

  翟寶越聽越不對勁，皺著眉頭把那「狼與小兔」帳號發布的視頻看了下去。

  翟寶在他的實況視頻里尖叫了幾聲，那小兔外甥就在同樣的時機尖叫了幾聲。

  不光如此，這個視頻中的探索順序，也和他昨晚實況的探索順序一致。

  都是香爐，畫卷，供桌下方，和右側。

  但是翟寶明明記得，供桌下方那個視角，是他跟王浩昌打打鬧鬧，不小心誤觸碰出來的。

  翟寶心中疑惑，但還是沒有往「狼和小兔」在模仿他們視頻的角度去想。

  直到翟寶聽見那兩人中的「狼舅舅」，用刻意低沉理智的聲音，給「小兔外甥」科普著最後一關謎題用到的知識：

  「這三種牲畜組合起來，就是我們古代祭祀的最高規格——太牢。然後我們選擇紅色的玻璃，是因為紅色的玻璃能夠吸收紅光。所以我們得這樣，把上面的玻璃移動到綠色的這裡，然後這個謎題，應該是讓我們挑選祭祀物，因此我們得挑選這個人。」

  彈幕上在這塊兒飄過的都是「感謝科普」，「學到了」，「不明覺厲」，「舅舅好聰明」之類的話。

  可翟寶臉上的表情卻越來越凝重。

  乍一聽「狼舅舅」的話分析得頭頭是道，可實際上都是表面功夫，省略了很多關鍵細節，邏輯經不起推敲，十分唬人。

  可是這一關的破解步驟又的確是這樣。

  翟寶沒有輕易篤定那「狼舅舅」在學王浩昌的話，只不過……

  翟寶反覆將那一段回放重播，最後定格在了狼舅舅說的「紅色的玻璃能夠吸收紅光」那段上。

  他找出了自己的視頻，定位到了同一塊位置，比對了起來。

  越比對越驚心。

  翟寶太清楚不過，那紅玻璃能吸收紅光是他自己記錯了。關掉實況事後復盤的時候，王浩昌也糾正了他。

  可沒想到對方居然將他這個低級錯誤給模仿了，甚至把它融給了不該犯這樣低級錯誤的「博學人設」的身上，有一種強烈的生搬硬造的扭曲感。

  太違和了。

  翟寶看了一眼對方發布的時間，是今天上午，比他們晚了一宿加一個早晨。

  翟寶怔怔地看著那「狼與小兔」的帳號頭像，不知不覺已經播放完了這條實況視頻。

  還沒等他回過神來，平台就已經自動給他播放起了下一條相關內容。

  那是一個reaction視頻（即時反應視頻），看上去像是一個真情實感磕各種cp的帳號，有不少粉絲量。這個帳號主播在「狼與小兔」發布實況的第一時間，就無縫銜接，立刻做了reaction的視頻，帶頭磕cp，將這對組合真真假假說了一番，向這個帳號的粉絲群體推廣，為那對「舅甥」的帳號引流了不少觀眾。

  如果說他和王浩昌的視頻引來流量只是運氣，那這「狼與小兔」的視頻能受到關注，就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刻意成分了。

  但這都不是翟寶關心的重點，翟寶最氣不過的還是他的詞兒被搶了。

  雖然被魔改了一番，雖然那是個錯的常識……

  但也是我的詞兒啊！

  他說的可都是我的詞兒啊！

  翟寶真的生氣了。

  他捏緊放在桌上的雙拳，面容沉靜，電腦屏幕的螢光將他圓潤的臉盤映出一條冷酷的光邊。

  接著，他屏息凝神，氣沉丹田，雙目瞪得渾圓，看向那「狼與小兔」的帳號主頁，鐵骨錚錚地大喊了一聲：

  「王浩昌！氣死我了！你快來看啊！」

  「有人欺負我啊啊啊！」

  -

  王浩昌拖著飢腸轆轆的肚子，第一時間趕到書房，沒注意拖鞋前邊兒被地板縫卡了，加上有點低血糖，踉蹌一下差點兒摔倒。

  在摔倒之前，他趕緊彎腰屈膝，穩住身體，跪在了翟寶面前。

  翟寶見狀撲通一聲趴在了地上：「小叔叔你別跪我啊，你一個長輩跪我，我可要折壽了啊……」

  王浩昌：6

  「這破梗你還沒玩兒夠是吧。」王浩昌抖著有些蒼白的嘴唇說。

  翟寶調節氣氛失敗，聳了聳肩，轉而指著屏幕上的帳號主頁，一臉認真地給王浩昌告狀：

  「你看，有人抄我們！我們是叔侄，他們弄了個舅舅和外甥。我們年齡一樣大，他們也年齡一樣大，甚至他們還照搬你我台詞，搬我們的剪輯順序！」

  「哦。」王浩昌看了一眼，提不起興趣，「這種畸形的關係有什麼好抄的，這麼變態。」

  「可是那個明顯對標我的『小兔外甥』太噁心了，居然把我塑造成嬌軟弱小的類型！簡直有損我的一世英名！」

  王浩昌抽了抽嘴角：「媽寶男也沒有比嬌軟男好到哪裡去，謝謝。」

  翟寶手指一偏，又指著那頭像上半邊大灰狼的形象，氣呼呼地說：

  「那這個對標你的『狼舅舅』呢，他可是一邊兒立著博學人設，一邊兒連常識都說錯了！」

  王浩昌立即擰起了眉頭：「還有這種事？」

  「對啊，他模仿你這書呆子人設就算了，偏偏還縫合什麼深沉霸道舅舅寵小輩元素。」翟寶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是這種人嗎？」

  「你告狀就告狀，偷著貶我幹什麼。」王浩昌撇撇嘴，站起身，以為翟寶又在胡鬧，轉身欲走。

  翟寶見狀，立刻拽住王浩昌的褲腳，像是皇上身邊獻策吹風以求明鑑的太監，掐著嗓子煽風點火道：

  「你說，要是有人同時看了咱們和他們的視頻，然後又把別人的事兒記混，安插在你頭上，豈不是在給你潑髒水嗎？」

  「你覺得自己像是連常識都記錯的人嗎？」翟寶又添了一把柴。「不是啊，我們家王浩昌不是大學霸嗎？」

  「豈有此理！」王浩昌入戲了，龍顏震怒，當即讓奴才小寶子讓開，親自坐鎮在了電腦前，飛快操作起了什麼。

  「你在做啥？」侯在一旁的翟寶問王浩昌。

  「固定證據。」王浩昌冷著臉，從網上下載了一個東西，打開了錄屏，「先用法律認可的插件保存這個帳號目前已經發布的內容。」

  「唔……這號只發布了一個視頻。」翟寶探頭看了看屏幕。

  王浩昌飛快又點開了幾個網頁：「不只是視頻，還有帳號的更多信息，比如註冊時間……」

  「等等，這不是一個新帳號。」王浩昌發現了端倪，為了確認，他再次點了一下刷新。

  可那「狼與小兔」就像是有所感應一般，忽然修改了主頁的個性簽名，宣布他們是真的外甥和舅舅，這個帳號早就註冊了，做恐怖遊戲實況的創意點最早誕生於前一年，沒有任何借鑑的成分。

  「這……」翟寶傻了眼，「他說什麼時候就是什麼時候，還能這樣自己證明自己啊？」

  王浩昌皺著眉頭，像是在思索一道難解的謎題那樣，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算不上證明，倒像是在搶輿論……算了，辯誰先誰後沒有必要，因為真相對於旁觀者來說其實並不重要。」

  「但是我需要弄清楚！」翟寶找了張凳子在王浩昌身邊坐下，做出架勢要查清楚，「我不想冤枉別人，但我也不想讓自己受委屈。」

  「你有沒有辦法弄清楚他們到底是不是巧合？」

  王浩昌沉思了一會兒：「我記得你說，這件事還牽扯到另一個帳號？」

  「對。」翟寶移過滑鼠，把對方的主頁點開，「就是這個。」

  王浩昌盯著那頁面片刻，然後在鍵盤上操作了兩下，輸入了一串命令，找出了那兩個帳號的地址。

  出乎意料的，這個「狼與小兔」和那做reaction視頻的帳號，來自同一個地址。

  「我靠。」翟寶傻眼了，「這他小號啊。」

  「先不要妄下結論。」

  王浩昌回到兩個帳號的主頁，然後在做reaction帳號的關注列表里發現了「狼與小兔」。

  「不過我們現在倒是掌握了對方的一個漏洞。」

  「什麼？」翟寶有些不明白。

  「這個平台的關注列表頁面提供歷史痕跡記錄。」王浩昌將滑鼠移動到了那「狼與小兔」的帳號上，那帳號名的下面又多了一行小灰字：

  【石心魁美食日記】

  翟寶瞪大了眼睛：「這號以前做美食的啊？」

  王浩昌立刻離開平台，在搜尋引擎中搜索這個叫「石心魁美食日記」的相關內容。

  果不其然在別的平台找到幾條對方舊的搬運視頻。

  這個「石心魁美食日記」以前是做線下探店的，沒有露臉，但拍攝到入鏡都是一個人。

  最蹊蹺的是，那人的聲音與「狼與小兔」中的「狼舅舅」聲音簡直一模一樣。

  這事兒越扒越有料，翟寶已經快弄不明白了。

  「合著那舅舅外甥是一個人開變聲器假扮的？還是說那『石心魁』真的找了個外甥？」

  「不知道。」王浩昌搖搖頭，「我們沒有去實地調查，不能隨意下定結論。」

  「但是，你如果實在想弄清楚……」王浩昌咬了下牙，似乎下了個艱難的決定，「我可以……」

  王浩昌後半句聲音低了下去，翟寶沒聽清，往他身邊湊了湊。

  「你可以幹啥？」

  「我說……先不要打草驚蛇，我可以配合你繼續……」王浩昌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如果對方下一期的內容也和我們有九成相似，那多半可以說明對方的確有在暗中關注我們。」

  「不然，單純是巧合……也太超出常理了。」

  翟寶呆滯了：「書呆子，看不出來你居然願意為我奉獻到這種程度，我好感動。」

  王浩昌額角一抽，差點兒要打算收回剛剛答應翟寶的話。

  「這就感動了？那我別的付出你怎麼就裝瞎看不見呢？我不僅浪費學習的時間要陪你，還要替你撒謊瞞家長，還要給你熬夜補習題冊，還要給你分雞腿……我……」

  王浩昌越說越心急，幾乎快要倒騰不了氣口兒。

  「別急。」翟寶很體貼地替他拍了拍後背，「今晚我再也不會搶你的肉吃了。」

  王浩昌深吸了一口氣，懶得繼續跟翟寶貧嘴。

  「今晚別吃了，今晚有事。」

  「什麼？」

  「我剛才提的那計劃。」王浩昌扶了扶眼鏡，眸光一閃，「這回我們換個形式，一會兒你發個公告，就說我們不錄播了，改成直播實況。」

  「你是打算在直播中公布這個？」翟寶想不明白王浩昌的用意。

  「不是，沒必要針對此事。」王浩昌說，「我不會跟對方有任何接觸，也不會與對方牽扯上半點關係。」

  「那你打算做什麼？」翟寶問。

  「就像你想要弄清，對方到底是不是在模仿我們一樣……」王浩昌頓了頓。

  「我也覺得這事兒有點蹊蹺，想要等等看……」

  「什麼啊？」

  王浩昌在鏡片後面的眼睛微微眯起：「我想知道對方到底為什麼會這麼做，如果是為了流量、名利這些物質層面的東西反而更好。我們不需要以此為生，直接放棄那個帳號，擺脫掉對方就行。」

  「但如果是……」王浩昌將後半句話咽回去，深深地看了一眼翟寶，又看了一眼太陽西沉的書房窗外。

  「沒什麼。」王浩昌搖了搖頭，站起身，理了一下衣服，「我回房間準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