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曼校區

  林曼校區

  從他家趕到上城區，單靠騎他那老破摩托得要六個小時，他今天打不了工，挨個打電話請了五個假。腳邊機甲助手非要跟上，秦予義把它綁在后座。

  「為什麼不選擇直達電梯？」商覺問他。

  「太貴了，單程票要一百六。」秦予義跨上摩托，插了鑰匙，左邊手指握住離合器，右邊給油的時候，兩手配合慢慢鬆開離合，排氣管口吐出一口渾濁的尾氣。

  「現在是通感期間，我可以承擔這筆費用。」

  記住全網最快小説站𝕓𝕒𝕟𝕩𝕚𝕒𝕓𝕒.𝕔𝕠𝕞

  「算了。」秦予義看了眼旁邊的後視鏡，鏡中的自己穿著灰色衛衣，正面無表情戴上頭盔，「直升電梯那邊禁止攜帶機械寵物，安檢過不去。」

  「你看上去很疲憊，這樣屬於危險駕駛。」商覺友善地提醒他。

  秦予義沒理他，調出他錄入進手環的《第三代通感薄膜眼鏡使用說明手冊》，選擇語音模式，戴上單邊耳機從頭開始聽。

  「感謝您購買並使用第三代通感薄膜眼鏡，本產品由種夢公司研發設計生產，是集傳感接收與發射為一體的舒適型通感連接設備。安全提示，本設備僅適用於小範圍用戶提升個體經驗，切勿作它用……」

  「這樣很危險。」商覺對此不贊同。

  秦予義漫不經心與後視鏡的自己對視一眼。

  「不是還有你嗎？」

  「你就當自己在坐副駕駛，駕駛中，同車人員共同承擔安全責任，有你幫我盯著就行。」

  商覺：「……」

  這回輪到他的沉默回合。

  想要從下城區通往上城區，只有兩條路徑，一個是乘坐直達電梯，花費一百六十通用幣，這也是絕大多數有上去需求的人會選擇的通行方式，不帶貨物的話，十分便捷。

  而除了直達電梯，還有一條連通上下兩個城區的「盤山高速」，說是高速，實際上更像是將下城區圈在裡面的螺旋上升的塔形凌空環線，圍繞著下城區的整個城市邊緣建造。走上這條高速，至少需要環繞整個城市邊緣足足三百圈才能抵達上城。

  比路程長度更諷刺的是，這極為低效的兜圈子設計，居然也能稱為「高速」。

  秦予義一路沉默地開著，邊聽說明手冊邊開，身後機甲助手為了節約電量，主動進入了待機模式。商覺似乎也在處理公務，只是偶爾端起杯子喝水的時候，會順便跟秦予義說兩句話。

  「前面是高速服務站，你可以去休息一下。」商覺對他說。

  「不用，趕時間，快到了。」秦予義耳機中已經播放完了整本使用手冊，他目視前方，單手摘掉耳機，繼續勻速駕駛。

  但行到第一百七十圈，路又平，風景又重複。儘管他還是正常駕駛，可雙眼已經漸漸失焦了。

  「打開感受器。」商覺忽然對他說。

  秦予義醒了醒神。

  剛才他聽完通感使用的方法，知道它有五大功能，與身體的五感對應，功能很簡潔，只分開和關兩種狀態。

  剛戴上通感器時，他這邊的設備默認打開所有功能，所以商覺才對他的情況了解地那麼清楚。

  而他學會如何操控通感器後，就只保留了視覺和聽覺，其他三個都對商覺關閉了。

  現在僱主讓他打開感受器，又沒有指名道姓是哪個，秦予以想了下，左手張開，伸直，用手勢操作，只打開了觸覺。

  「唔……」忽然舌根多了一道冰涼的微刺感，那突如其來的感覺順著喉間直升大腦，讓他一激靈，瞬間睜大眼。

  「你餵我吃了什麼？」秦予義皺眉，喉間內部肌肉不受控制地收縮，空空地吞咽兩下。

  「不對。」

  「不是餵你，是我自己吃。」

  商覺將口中的冰塊咬碎，清脆的冰晶觸碰牙齒的聲響通過骨骼傳導向聽覺器官，冰被口腔的溫度煨熱了，融化開，涼且細的水流秉承從高向低的規律，往食道滑去。

  秦予義也同步了這種知覺，但他的口中並無實物。

  可沒有實物，這種感覺反而變得更加敏銳，讓他瞬間有種反直覺的無措。

  仿佛他所有感知都集中在了商覺的口腔里，平日裡微小的動靜放大了數倍，秦予義咬牙抵抗那種脊背上竄起電流的異樣感，下頜繃得很緊。

  商覺咽下口中的東西，頓了頓繼續說道：「你沒有嘗出味道？好可惜，剛才的冰塊是甜的。」

  「不然你把其他功能也打開，你可以一起嘗點別的，我正在吃午飯。」

  秦予義立刻捏緊左拳，做了個合上的手勢。

  「不要。」他聲音乾巴巴地說，「別妨礙我開車。」

  又開了兩個多小時，好不容易抵達上城區的檢測門，他身體往旁邊側，伸長腿單腳撐地，右腳踩在剎車上，摘下頭盔，檢測門旁邊的人臉識別錄入了他的面部信息。

  【通行人員：秦予義】

  【ID：951A4728XW】

  【目的地：林克維爾州雙子城維揚—林曼市艾莫生大學林曼校區】

  【訪問權限通過】

  人臉識別屏幕邊緣亮起一圈兒綠色，閘門打開，放秦予義通行。他一腳油門下去，進入一道白色內牆，寬敞光滑的隧道，前方隧道口亮著刺眼的白光。

  當他開出隧道後，很快嗅到微微濕潤的空氣，一怔，下意識擡眼向上看去。

  天原來是這樣的藍色，這麼遠，這麼高。

  秦予義心神動盪了一瞬，他很快收回視線，平視前方。

  一開始，從下城區檢測口的方向出來，路上還沒有什麼車，但當他跟著導航開向目的地後發現，車道越來越擁擠了。等紅燈的時候，旁邊基本都是中大型的轎車，其他的就是一些城市環衛清潔車，像他這樣的破摩托，在這種地方簡直可以稱得上罕見。

  察覺到有視線投在自己身上，秦予義伸手，把頭盔上的護目玻璃放了下來。

  【前方駛入擁擠路段，預計通過用時五十分鐘。】

  前方切換成綠燈，秦予義鬆開剎車，掛擋，給油提速，發動機速度驟然提高。眨眼間，他像一道肉眼難以看清的閃電，伏低身體，加速從擁堵的車輛縫隙中沖了出去。

  【前方駛入擁擠路段，預計通過……】

  還沒等導航說完，他已經順利穿過堵塞的車群，用時不過三分鐘。

  離目的地還有不到一公里，這片地方是雙子城的交界，被一條人工開鑿引渠的河分為兩邊。東邊是維揚市區經濟不錯，城市化程度很高。一河之隔的西邊是林曼市，三十多年前還算輝煌，可如今已經是老市區，很多建築都已經老化了，住得人更多，也是唯一保留步行商業街的市區，比維揚市要更有人煙氣。

  艾莫生大學新校區在雙子城交界的邊上，途中必經湖濱大橋，這是雙向四車道，秦予義騎在最外側車道，餘光瞥著後視鏡，眼神專注地透過鏡子看旁邊純白色的長欄杆，波光粼粼的湖面，以及掠過他頭頂的白鷗。

  「車性能不錯，自己改裝的？比看起來要好。」商覺忽然在他腦海中說道。「為什麼不換個漂亮點的外觀？選個與這車更配的塗裝。」

  秦予義視線停留在一隻鷗鳥的尾羽尖，心不在焉，三言兩語回復對方。

  「我住賊窩，會被人惦記。」也沒顧得上這是個歧義句。

  聽了這話，商覺那邊愣了一下。然後很暢快地笑了起來。

  這他第一次聽見商覺如此真心實意地笑出聲。

  秦予義下意識目光移向自己的臉，他皺眉，盯著自己的瞳孔，與透過他視覺看自己臉的人對視。

  「笑什麼。」

  商覺感慨道：「確實該惦記。」

  聽懂對方在笑什麼，秦予義：「……」

  停在北門後，秦予義擡頭看了眼校門石碑。新校區跟秦予義想得不一樣，這邊雖然是老城區，但是各種設施都挺齊全的，倒也沒那麼落後。可他沒想到，聽說才修建了不到一年的新校區，居然比周圍建築還要破敗。

  西B區的高校校園一般是開放的，任何人都可以進入，可不知為何，艾莫生大學的這個校區卻半封閉著，旁邊有圍欄圈起。

  校區占地面積挺大，足足有七萬平方米，可學校內的建築只有三五個，校門只有一個北正門，一個南後門，門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壞了，殘缺的柵欄電動門只剩四分之一，旁邊地面上還有炮轟過的彈痕。

  「你是林曼校區的？」商覺忽然提起，「這邊只有武器學院，彈藥工程、夢能源與技術、機甲科學與技術這些專業都挺危險的，我們以前經常在學期末看見畢設機甲暴走毀掉半個教學樓……所以去年艾莫生就單獨設了一個校區，把危險程度較高的專業移到這邊，說起來，林曼校區還是大洋彼岸的東A區某個房地產商捐贈的。」

  「你們以前？」秦予義把摩托停到校門口旁邊的停車位。「你也是這所學校的？」

  「嗯，我是戲劇專業，父親准許我選擇自己感興趣的學科。」

  「所以你百忙之中找人連接通感，就是為了收集創作素材。」

  商覺：「你怎麼知道？」

  秦予義熄火的手一頓。

  他前不久才給人說不會打探僱主的隱私，結果後腳就暴露了。

  怎麼知道的……他總不能給商覺說，你的事早就傳遍大街小巷，上到八十下至三歲，都知道你種夢公司繼任者如饑似渴夜以繼日到處找人連接通感……的事吧。

  秦予義繃了繃嘴，憋出兩個字：「猜的。」

  「這樣啊。」商覺意味深長。

  【未備案，禁止停車，請聯繫管理員。】

  停車區突然通報。

  與此同時，在一進校門的前庭廣場中央，有一個拔地而起似的巨大屏幕，屏幕上面正在直播開學典禮的現場。

  鏡頭切過台下，學生都到齊了，黑壓壓坐了一片。台上綠眼睛金髮地中海的校長正在發言。不過他說的不是母語，而是對著稿子，似乎在蹩腳地念拼音。

  「你不走嗎？開學典禮開始了。」商覺問他。

  秦予義為難地拎著還沒開機的機甲助手，垂頭看自己破爛小摩托。

  「違停會被拖車。」

  「我送你一輛新的如何？」商覺很快摸到了與秦予義相處的思路，改口道，「不算送，只是我想通過你，感受駕駛體驗。」

  商覺對他說這句話期間，大屏幕里，校長念了一通不知所云的稿子，清了清嗓，語調抑揚頓挫，對台下說：

  「請新省，代飈，商，場。」（請新生代表上場。）

  聲音透過廣播，傳遍整個校園。

  台下學生轉過頭，伸長脖子，都在找新生代表是誰。

  校長對著稿子，字正腔圓對著台下喊道：「親，魚一，痛學。」（秦予義同學。）

  還校門外的新生代表秦予義：「……」

  商覺含笑問他：「叫你嗎？」

  「應該是。」

  秦予義盯著大屏幕，視線定格在地中海校長的頭頂，忽然臉色一變，大步流星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