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城區
2024-09-14 19:52:59
作者: 綏流
下城區
商覺似乎是從未聽過有人這樣叫他,呼吸中的笑意都更明顯了。
秦予義聽著那含著氣聲的笑音耳朵有些癢,他抿了一下唇。
快到家了,他想掛斷通訊,可聽上去商覺完全沒有這個意思,似乎還想多跟他聊聊。
秦予義的眼神變得愈發無奈,此時,商覺又隨意挑起了個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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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先生有告訴你,我會僱人連接通感的原因嗎?」
秦予義知道,但是他沒有說出來。
老黎的確調侃過此事,說商覺沒藝術家的命,得了藝術家的病,不然怎麼能想出來這麼無聊的委託任務,屬於無病呻|吟又燒錢。
他心裡想著這句話,說出口的話卻完全相反,用詞十分禮貌:
「沒有,沒有僱主的允許,我不會過多打聽您的隱私。」
電梯緩緩上行,他們這棟樓住得魚龍混雜,電梯廂充斥著難聞的泡麵味和煙味,秦予義飛速說完,憋了憋氣。電梯門不嚴實,底部有條縫,漏光,一截截光影交錯打在他的臉上。
他耳機戴在左耳,聽筒裡面傳過來一聲喟嘆。
「這很好。」商覺音調下沉了點,但是語氣中那種止不住的笑意還是沒有消失,他又端起玻璃杯喝了一口什麼,輕微的吞咽聲後,他再次開口,聲音聽上去有些微醺。
「你很讓人省心。」
秦予義聽見末尾的兩個字,蹙了眉,輕微磨了下後槽牙。
省心……
他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這麼評價他,聽上去像是在評價一件貨物,或者一個寵物。
何況商覺那邊的聲音聽起來太愜意了,他很容易能夠想像到對方正處於舒適溫暖的環境。
電梯送他到二十層,秦予義離開電梯,站在露天長廊上,一擡頭就能看見排布著污水管的天花板,渾濁的水滴滴答答往下流,周圍瀰漫著一股霉濕味。
對比下來,顯得他待的地方很髒,又很廉價。
也提醒著他兩人身份的天差地別。
往常秦予義是不會在乎這些,但或許是夜很深了,又或許他為了錢做了一開始就拒絕的事。
他胸口浮出一絲焦躁。
商覺似乎還想和他聊什麼,秦予義不想,可是商覺剛剛成為了他的僱主,是他的上級,按理說他沒有資格拒絕。
這種矛盾的狀態讓他言辭間含著一種微不可查的尖銳。
「請問我們的協議還包括陪聊服務嗎?」
「我們……」商覺是個聰明人,他聽出了秦予義話中的潛台詞,失笑後,得體地回復道,「抱歉,好不容易有人接下我的委託,我有些興奮,忘了現在已經深夜,是我打擾到你了。」
秦予義拉開走廊一側的柵欄門,提前掏出了電子銘牌準備開門。
柵欄門後有一攤污跡,黑泥一樣,秦予義彎腰撈起智障小狗,免得弄髒它輪子。
他回復之前禮貌疏離的態度,和商覺維持著表面客氣:
「沒有的事,現在已經是我的私人時間了,那我先掛——」
話還沒說完,秦予義看見什麼,瞳孔一縮,停在了原地。
他家的門……怎麼會開著……
一瞬間,秦予義渾身血液都涼了下來,指尖發冷。
智障小狗從秦予義的手臂上掙扎著跳下去,猛然叫著衝過去。
秦予義回過神,疾跑至門口,卻只見到家裡……一地狼藉。
秦子鸚……不見了。
一瞬間,秦予義耳邊什麼聲音都聽不見了。
「秦……」
「秦予義……」
「秦予義。」
回過神,他聽見商覺低聲正在叫他名字。
「發生了什麼事?」
玄關口,秦子鸚的拖鞋掉了一隻,門口還有掙扎過的痕跡。秦予義完全懵了,聽見商覺問他,下意識就答:
「我妹妹……不見了……」
說出口,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才意識到自己剛才說了什麼。他深呼吸了一口,迅速調整狀態,單手抹了把臉。
「抱歉,我先掛斷了。」
秦予義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理清現在的狀況。
他垂眼看慢慢讓大腦接收屋裡混亂的情形,盡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緒波動,手抖著拉開夾克的拉鏈,把懷中的小動物放在角落。
他迅速打開家裡的每一間房,連柜子都沒放過,卻到處都找不見秦子鸚的蹤影。
客廳兩隻矮凳倒在一旁,甚至其中一隻已經斷了條腿,悽慘地躺在茶几邊。陳舊的泡水縫隙鼓起的地板上有明顯的拖拽痕跡。秦予義蹲在地上,仔細看這道痕跡的拖拽方向,從臥室門口前面半米起,痕跡漸漸減弱到玄關之前。
順著看去,他甚至發現在一些拖拽痕跡的邊緣,還有銳器劃傷地板的棱形印子。
這就意味著,闖進他家的人,甚至帶了武器。秦子鸚是被強制帶走的,她或許有過激烈的掙扎,但還是沒有抗爭過對方。
他突然一激靈,眼珠迅速滾動掃視著周圍,鼻子用力嗅著空氣,沒有血跡,也沒有血腥氣,秦予義胸腔沉了下去,猛然鬆了一口氣。
起碼秦子鸚沒受傷。
站起身時,他突然身體一僵,受姿勢壓迫,腿部血液循環不暢,竟然小幅度趔趄了一下。
視線掃過玻璃茶几,秦子鸚一般六點半放學,茶几上還有她敞開口的筆袋,垃圾桶里有打包回來的飯,說明她放學後一定是先回了家,待了一段不短的時間。
下城區空氣乾燥,空氣濕度常年維持在百分之二三十,今天白天的室溫最高也有二十八左右,秦子鸚只有一套床上用品,八點之前晾在陽台的被套不出意外到傍晚就已經幹了。
現在陽台上沒有晾曬任何東西,秦予義推開半掩的門進秦子鸚的臥室,被子從床邊拖到地面,只套了一半,還有半邊沒有套好。
床頭櫃應該是被扯了一把,偏離原地,上面的東西散落一地,抽屜也掉了出來。
也就是說,有人帶走秦子鸚之前,秦子鸚正在套被子。
秦子鸚是想到什麼就做什麼的性格,她睡覺時間一般在十一點半,也就是說,她起碼是等到睡覺前,才去套的被子。
秦予義不停在頭腦中還原秦子鸚被帶走時候的情形,他習慣性地將食指放在唇邊,無意識地啃咬著,直到他的舌尖嘗到自己手指上的血腥味,才回過神,推理出了結果。
秦子鸚被帶走的時間基本可以確定了。
就是在晚上九點到十二點前的這個區間,在他回家的一兩個小時之前。
他們旁邊沒有鄰居,如果動靜很大的話,問樓下或許能知道更準確的時間。
可是……帶走她的會是誰?
會是之前爆發過矛盾的伏爾特嗎?是想蓄意報復?
還是紀念街那幾個總是覬覦孩子的變態?
如果是他們,秦子鸚現在……
秦予義狠狠閉了下眼,不敢繼續深想。
雙手握拳握得他掌心生痛,牽扯到前不久後背撞出來的傷口,秦予義嘶了一口氣,可已經無暇顧及。
擡著眼皮,看了好幾眼牆上的老式掛鍾,其實時間才過去了不到十分鐘,但他總覺得走針太快了,令他焦慮不已。
牙齒加力,將食指咬得更重了,指節在齒關咯吱咯吱響著,疼痛讓他清醒。
他回來得太晚了,下城區不大,無論是誰帶走她,秦子鸚現在都有可能出現在西B區的任何一個地方。
秦予義深吸一口氣,他現在得儘快發動尋人,消息最靈通的是老黎,得聯繫一下他,目前必須得冷靜,不能自亂陣腳,得先……
「汪嗚——」
機械狗在他腳邊哼唧,還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往他腳邊蹭。
他摸通訊手環的動作一頓,瞥了一眼身下,瞬間壓抑不住怒火,用食指受傷的手,單手拎起機械狗,眼神凌厲地盯著那張顯示小狗五官的電子屏。
「你為什麼不在她身邊?」
機械狗歪了歪頭,很是無辜的模樣。
怒意像一拳打在了棉花里。
秦予義一怔,脫離一般垂下手,緩緩鬆開它。
機械狗似乎終於感應到秦予義正在訓它,夾著天線尾巴,屁股一扭,背對著他滑動輪子一溜煙兒跑了。
機甲助手只有在機甲啟動的時候才能開啟智能模式,現在這東西,除了能充滿電跟著人屁股後面甩著軲轆跑,其餘什麼功能都沒有。
是他苛責了。
秦予義蹲在地上,雙手插在頭髮里,頭埋得很低。
怪他,如果他沒有為了那兩百塊錢跑去收租,他就能早點回家,如果他能早點回家……
他又怎麼會弄丟他妹妹。
下城區每天都有人消失,這是一個人人自危的地方。
就算秦子鸚比一般的小孩力氣都大,可她也只是個十歲小孩,他作為哥哥應當照顧她,他怎麼能鬆懈?
怎麼敢鬆懈的?
秦予義雙手死死揪住自己的頭髮,手臂上的青色血管都繃得很緊。
嗡嗡——
他口袋裡的通訊手環響了起來。在手環震動的一瞬間,秦予義立刻條件反射,鯉魚打挺一般直起身。
迅速取出通訊手環,屏幕上映出他的臉,髮絲凌亂,下眼眶通紅。
同一時刻,那機甲助手正死命用身後那細細的天線撥著地上的東西,驅動四個輪子向他趕來。
「汪嗚。」
機械狗把一本算術練習冊推到他跟前。
他看見練習冊上多了一道不屬於秦子鸚的筆跡。
這是一頁口算題,秦子鸚只做了一半,其空白處,有人寫了一行字,筆跡蒼勁有力。
【你妹妹在我這裡,我暫時不會動她,但是你得親自來找我。】
落款是「行刑者」。
在看完落款的一瞬間,秦予義捏著書頁邊緣的手驟然攥緊。
是他綁架了秦子鸚!
「行刑者。」秦予義反覆深呼吸了三次,他低聲念了一遍。
這個名字和種夢公司的清理師有關。
清理師內部有一個排行榜,他們的報酬是分級而定,排行越高,種夢公司給他們的報價就越高。
每年年底結算的時候,排名都會變動。
不過,只有一個人除外,從清理師這個職業誕生的第一刻起,他就一直占據第一的寶座,從來沒有變過。
以至於一提起清理師,就算是對夢閾沒有什麼了解的普通人,也會想到這個代號。
就是給他留下綁架信的這個人——
行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