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城區
2024-09-14 19:52:57
作者: 綏流
下城區
秦予義熟諳機械警察的判定界限,只弄掉了伏爾特的幾顆牙。
機械警察很快因為傷情微弱,放過了秦予義。
中央庭院拉起了警戒線,機械警察開始打掃清理現場。
一列機械警察在一動不動的魁偶身邊圍成一圈兒,一群眼冒紅藍光的鐵皮調查著另一個報廢的鐵皮。
秦予義擡眼皮看了一眼封閉的駕駛艙,眼神中有些深意。
旁邊秦子鸚又哈欠連天,秦予義揉了揉他妹妹的頭,背對著秦子鸚蹲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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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子鸚立刻意會,趴上她哥的後背,兄妹倆遠離過來圍觀現場的人群,徒步回了家。
等秦予義回家洗掉污染液後,他換了身衣服,乘著夜深返回中央庭院。
機械警察連影兒都不見,只剩滿地狼藉。
夜風有點冷,周圍硝煙味沒散乾淨,秦予義穿了件帶兜衛衣,雙手抄兜,仰頭看魁偶。
大傢伙腦袋歪向一邊,前板被劃了一長道觸目驚心的刀痕,能源核心的位置破了個大洞,邊緣還冒著黏膩腥臭的黑色污染液。
秦予義對這種污染並不陌生,自從種夢公司開發了夢閾作為提取能源的場所,這種物質就很常見。
尤其是他們城市管理很差勁的下城區。
種夢公司是這麼解釋的:它們是提取能量過程中產生的負面雜質。
在夢閾中,這種雜質往往表現為夢魘一樣的怪物。
但是在現實世界,它們則會變為這種噁心黏稠的實體。
目前人們對這種東西的了解有限,沒人知道污染物是否對人體有隱性傷害。
秦予義揣著兜,在冷風中縮著肩膀,圍魁偶轉了一圈兒,在機甲背後停下腳步。
他盯著魁偶頸椎,眼珠一錯不錯,慢慢蹙起眉。
之前打不開的駕駛艙,現在居然開著艙門?
他雙掌相對,手心搓暖了點,慢慢握上冰冷的維修梯扶杆,登上平台,進到駕駛艙內部。
駕駛艙裡面像是被炮轟過一樣凌亂,天花頂板掉得東一塊西一塊,紅的黑的藍的連接線縱橫交錯,機甲可視窗和操作台蒙了一層厚重的灰塵。
最淒涼的是駕駛艙正中間,體感平台。
體感平台是駕駛艙內最重要的裝置,只要駕駛員站上圓形黑色平台,旁邊密封性很好的圓柱形複合玻璃通道就會立刻關閉,在操作間內釋放「循環氣體」。
無論是哪一種機型的機甲,要想實現機甲駕駛員與機甲連接,則必須通過「循環氣體」,建立神經迴路,才能實現人與機械的同步。
然而魁偶現在的駕駛艙內部,圓柱形的玻璃通道上方已經斷裂,斜著倒塌向一旁。
合併戰爭結束後,種夢公司開啟了夢能源的時代,機甲、紛爭、炮火……一切都已成為過去。
有人說過,機甲已死。
和平時代,不需要這種兇猛的武器,也不需要手沾血腥的機甲駕駛員。
寒風中,秦予義拉高了外套拉鏈,下半張臉藏在立起來的領子裡,看不清表情。
「嗚嘰。」
一聲奇怪的動靜在這安靜的空間尤為突兀。
秦予義掃了一圈,視線最終定格在掉了塊鐵皮的操作台角落縫隙。
他跨過擋在腳前的障礙,伸出長指,把那嘰嘰亂叫的小東西捉了出來。
入手光滑,關節靈活,腦袋上有兩隻耳朵,腳下……是四個輪子。
「汪!」
小東西趴在地上,揚起腦袋沖秦予義叫了一聲,臉是扁的,電子屏,占據屏幕的是一張很萌的狗臉。
秦予義:「……」
他知道,每個機甲都會配備一個機甲助手。
從剛才與魁偶交手,他就發現了,魁偶的行動,是由高智能系統託管控制的。
他就是為了這個控制系統而來,打算把它帶回去看看。
只是他沒想到,魁偶的機甲助手,會是一隻機械狗。
「汪嗚。」機械狗頭歪了歪,電子屏倏地一閃,狗臉消失,只剩一行紅色小字。
【電量不足】
僵了兩秒,秦予義嘆了口氣,彎下腰從破爛廢墟里拎出機械狗,帶它回家充電。
折騰了一晚,秦予義勉強睡了兩小時,六點一到,他的生物鐘立刻激活,雙眼一睜,清醒過來。
家裡靜悄悄的。
秦子鸚還在她的房間睡覺。
秦予義開始了每日的例行動作:先拉開窗簾,對著外面灰撲撲的鋼筋水泥穹頂打了個哈欠,手臂舉過頭頂,拉伸了一下胳膊,衣擺隨動作向上抽起,露出了一截有著結實的人魚線的腰腹。
隨後轉身進了廚房,從冰箱裡拽出兩片吐司,丟進平底鍋里,順手打著燃氣,又從一黑色塑膠袋裡摸出楊姨送他的雞蛋,放水龍頭底下仔細洗乾淨。
聞見麵包麥香氣,看見邊緣有點焦,他便取出長筷,夾起烤乾的面包裝進盤中。
與此同時,他左手順便提起油壺往鍋里倒,平底鍋一刻都沒閒下來,一枚硬幣大小的油跡暈開往鍋邊緣鋪。麵包落在盤中時,他已經單手打了雞蛋,蛋清裹著蛋黃滑下去,鍋里瞬間響起滋滋的聲音。
兩片麵包加煎雞蛋。
這是秦子鸚的早飯。
收拾完,順手將裝了早餐的盤子丟到餐桌上,他推開秦子鸚的臥室,叫她起床上學。
秦子鸚臥室窗簾拉了一半,她睡覺不老實,踢開被子,還在閉眼做夢,口中嘟囔著什麼。
早上七點整,下城區的街道會在這時統一亮燈,模擬白晝。
百褶窗簾只遮住了上半張窗戶,人造光線從下邊打進來,正好照在秦子鸚的臉上,她本來睡得好好的,忽然被強光這麼一照,眼還閉著,臉已經皺成了包子褶。
秦予義站在床邊看了一會。
他彎下腰,闖入窗外白光的照射範圍,那冷硬的光線遇上他的髮絲,一瞬間柔軟了下來,讓他的頭髮看上去不是純黑色。
額前垂落的髮絲透出一點低飽和的灰褐。
他伸手,食指拇指合起來,溫和地垂眼,手上卻用力,狠捏了一把秦子鸚的鼻子。
「唔!」呼吸被掐住,秦子鸚瞬間睜開眼,黑葡萄似的眼珠滴溜溜轉著。
「起來。」秦予義不漏痕跡鬆開手,「上學了。」
見人叫醒了,他打算離開,可收回手的時候,擦到了秦子鸚的嘴角,手上沾到了濕乎乎的口水。
「嘖。」秦予義扯了扯嘴角,反手抹在秦子鸚的被面上。
「你幹嘛啊!」秦子鸚起床氣沒散,看見她哥嫌棄她口水,揚著大嗓門就嚷嚷起來。「把我被子都弄髒了。」
「你又不洗。」
「但我蓋啊!」
「你下次自己洗。」
「好狠心,白.嫖童工還不給錢。」
秦予義一聽,額角跳了跳。
這半句不離錢的財迷勁兒跟誰學的?
他想了想,走出去,把門掩上,打算讓秦子鸚換衣服。可還沒等他反手推門,一道灰影飛速從他腳邊竄了進去。
「哇,是小狗狗!」秦子鸚驚喜地喊出聲,「你終於撿好東西回來了。」
「汪汪!」
秦予義一回頭,只見機甲助手頂著個狗臉撲在秦子鸚懷裡蹭。那玩意兒的輪子踩在被面上,粉底白花被面上留了四條清晰的泥痕。
秦予義:「。」
他昨晚忘記給那機械狗擦輪子了。
十分鐘不到,秦子鸚收拾完自己,口裡嚷著上學來不及了,抓起桌上兩片夾雞蛋的麵包就往屋外沖。
機甲助手充滿電,精神百倍,正蹲在玄關歡快地搖它那根天線尾巴。
秦子鸚甩掉拖鞋,趁著彎腰換鞋的空檔,一把撈起機甲助手。
「咱給它起個名字吧,我第一次養狗。」
「隨便。」秦予義正在秦子鸚臥室拆她髒了的被套,一聽秦子鸚的話,擔心兒童教育做不到位,給人孩子造成認知偏差,又補了一句。
「這不是真狗。」
「我知道,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阿麗老師給我們放過活體寵物照片。」
「不過就算是機械的也挺稀罕。」秦子鸚樂得臉上開花,「我今天要帶它去學校,給那群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看看。」
臥室里浮塵亂飛,秦予義憋著氣沒說話。他獨自跟被套搏鬥了半天,都沒把被芯和被套扯開。
這一刻,他甚至在懷疑秦子鸚是什麼鈦合金鑽頭轉世,睡個覺都能把被套里的被芯扭成一股麻花。
等他好不容易抱著要洗的一坨布料走出臥室,秦子鸚已經抓著早餐夾著狗,砰一聲響,毛毛躁躁關了防盜門。
門口動靜響了沒兩步,又響起抱怨。
聽上去,像是秦子鸚咬了一大口早餐,嚼了兩下不滿意,聲音含糊。
「又不放鹽啊!」
路過廚房門口,看見檯面上的空鹽罐,才想起來忘記買鹽的秦予義:「……」
離八點還有四十多分鐘,出門還早,他決定把被套先洗了。
鑽進狹小的衛生間,他從盥洗池底下撈了個大盆,再拽過一根軟管,往裡面灌著冷水。
他蹲在盆旁邊,看水嘩嘩從管口衝出來,盆里水位漸漸上漲。
冷水自帶的寒氣在從盆里往上冒,撲在秦予義的臉上,涼得他兩邊顴骨有點發冷。
這時,他左腕上的通訊手環響了。他擰上水龍頭,看了一眼來訊人,接通,順手將浮起的被套往水裡按了按。
那邊背景聲很吵,他已經聽習慣了。
「老黎。」
叫了一聲對面人的名字,對方為了蓋過背景音,扯著嗓門大喊:
「你清理師資格證沒下來,光有通知書不行,人家要的是畢業生,最起碼還得有機甲駕駛證。不過,這年頭誰還考機甲啊,那玩意兒早淘汰了。」
「我知道了。」秦予義手上沒閒著,就著洗衣液,逮著髒污的地方一頓猛搓。
老黎還沒說完,他是中間人,跟秦予義很熟,這幾年沒少給他介紹活。
「上次說那事你到底干不干?就那個,種夢公司的,商覺。」通訊那頭,老黎似乎抽了口煙,彈了彈菸灰,補充道,「給個准信兒。」
「不要。」秦予義搓著沾了泥巴的被角,「麻煩。」
「嘶——」老黎又吸了口,聲音里的惋惜藏都藏不住,「他太大方了,你真不再考慮考慮?要不是他點名要年輕的,都沒你什麼事,我早上了。」
「你偽造個年齡還來得及,反正你有門路。」
老黎嗤笑一聲:「在種夢公司面前搞這個,就是在關公面前舞大刀,自尋死路。」
秦予義沒說話,埋頭洗被單。
老黎那邊還在忽悠他接下通感委託:「說實話,你一男人,又不是黃花大閨女,跟人連通感又不是跟人領結婚證,幹嗎扭扭捏捏放不開?你想想,這連通感又妨礙不著手腳上的動作,說白了就當個線上兼|職,根本占用不了你多少時間。而且估計人家老闆也是第一回找這種委託,根本不了解行情,一出手就是三千通用幣,不是按月啊,是計時,一個小時三千!」
「你不是缺錢嗎?」老黎誇張地吸氣,「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啊!」
秦予義靜默了會兒。
一個小時三千通用幣,比他一天打工加起來的日結都要高三倍。
說不心動是不可能的。
他乾咽了一口,手下洗被單的力道加大了幾分。
「我一會兒還得去爬手腳架砌牆,一直到十二點才會吃飯。中午休息時間,我要干臨時維修,一點半回工地,下午五點騎車送同城。晚上八點得在查萊特夫人的超市卸貨,必須準時,一分鐘都不能耽擱。九點半,去楊氏砂鍋兼職炒飯,今晚十一點,得抽空跑腿替房東去收個房租。」
陳述完今天的行程,他頓了下:
「如果我接了他的委託,連接了通感,人家大老闆整天跟著我打工,這合適嗎?」
「嘶——」老黎吸了口涼氣,「我覺得不成。」
「不成,不成不成……」老黎那邊一連說了好幾個否定詞,「你好歹有點追求行嗎?馬上都是大學生了,比這下城區的人高精尖了幾百倍,還做那低端業務,這不純屬浪費你的才能嗎?」
「你要是接下委託,直接讓老闆規劃你的行程,沒準還能給你機會進種夢公司工作呢。」老黎給他畫著大餅,「這以後,直接人生贏家,一步到位!」
秦予義擰乾被套,站起來,對摺兩下,抖展。
他有些不經意地問道:「這委託是面向全社會公開發起的?」
老黎一愣,沒反應過來秦予義問這話的意思,如實地回:「對啊。」
「到今天已經過了一周?」
「是啊。」。
秦予義走到陽台,把被單搭在衣架上,拽平,洗乾淨的被套看不出一絲褶皺。
他將字咬得極為緩慢,輕聲問道:「如果這活兒真那麼好,為什麼到現在還沒人接呢?」
老黎那邊沉默了片刻,一拍大腿,喃喃複述道:
「是啊……怎麼就沒人呢?」
成功把老黎的注意力帶跑偏,秦予義看了眼時間,按掉通訊手環。
「不聊了,走了。」
臨了出門,他提上門邊的隨身大包,鬼使神差地回頭看了一眼。
雖然是租的房子,面積不大,年頭也久,粉刷的牆面微微發黃。但窗外亮堂的白光照進屋內,客廳的牆上貼著幾幅秦子鸚的蠟筆畫,玻璃茶几面擱著幾支沒收回去筆尖的按動筆,家裡還有些許洗衣液乾淨的清香。
他轉身出門,垂眼看見手環,那條和老黎的通訊記錄,還在狹窄的屏幕上置著頂。
商覺那事報酬豐厚,硬說他不感興趣肯定是騙人的。
但是……
他回想著老黎口中的那句話——
接下委託後,他得讓對方規劃自己的行程。
秦予義面無表情地關上了門。
砰的一聲,徹底斷掉了接下委託的想法。
他現在做的事打的工,都是自己決定的,主導權在他的手中。
他沒有必要為了錢,讓別人控制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