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宇祈願
2024-09-14 19:51:24
作者: 滾玉無聲
廟宇祈願
明珠眨著眼睛,一雙水眸霧蒙蒙的,無怯無畏地迎著他的目光。
瞥見兩人的神情,烏晏莫名生出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不悅,微微晃身向前一步,阻斷了兩人的視線。
他面容平靜,眸中笑意不達眼底,頷首道:「說來也巧,我們正好想打聽一些東西。」
「哦,」錦衣公子這才回過神來,笑眼看向烏晏,「仙君儘管開口,在下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他回身看了一眼病榻上休養的董老爺,對兩人作了一個「請」的手勢,「家父還需靜養,兩位仙君不若與我一起到正堂內商議。」
烏晏點了點頭,和明珠一前一後步出房門,跟在錦衣公子身後往府中內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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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送人送得急,這下得了幾分悠閒,明珠開始東張西望,好奇地打量著這座商賈的府邸。
錦衣公子將一切都看在眼底,一面走,一面笑吟吟道:「寒舍簡陋,不如仙山那般宏偉壯麗,還望兩位仙君不要介懷。」
明珠左看右看,認同了他的話,「確實不如仙山……」
錦衣公子沒想到她會這樣直言不諱,噎了一下,窘迫的笑了笑。
烏晏看著神色懵懂的明珠,唇角努力壓下那一絲止不住的笑意。
錦衣公子收了笑,又主動道:「在下董延惑,還不知兩位仙君名諱,怎麼恰巧救下了家父?」
烏晏簡潔道:「烏晏。」
明珠走快了兩步,笑道:「我叫明珠,我們是從湖底來的,在山裡歇了一夜,出來的時候正好碰上了。」
在董延惑發出疑惑之前,烏晏眉毛微挑,斜睨著她,搶先開口發問,「湖底?」
明珠困惑地眨了眨眼睛,飛速思索著這句話。
他們從湖底傳到此地,遇到的這些人不是幻象就是厲鬼,本就與他們是對立面,如果直接說出真相,豈不是暴露了自己?
她呆滯了一瞬,馬上反應過來,「哦,哦!不是湖底,我記錯了,我們是在宗門裡接了個任務,做任務途中恰好遇到的。」
烏晏聽著她磕磕絆絆地解釋,並不在意話中破綻,而是點了點頭,嘴角爬上一抹笑。
雖然找補得生硬,但她很快就能想到不對,魂魄雖損,機靈尚存。
「那山匪盤踞山頭已久,作惡多端,我稍後便派人去府衙報案剿滅山匪。兩位仙君如此恰巧救下家父,也算是有緣。」
董延惑早已注意到兩人的小動作,眼神黯了黯,識趣地不再多問,領著兩人踏入了正堂。
他凝眸看著二人,道:「兩位仙君想打聽什麼?」
烏晏道:「城中老者和婦孺,最常去的是何處?」
明珠聽他這麼一問,才意識到烏晏對此處幻象與驚天命案的關聯早有察覺,頓時放心了些,又對他多生出兩分欽佩來。
董延惑細細想了下,「這類百姓,日常最喜去城中廟宇祈福祭神,以求平安康健、風調雨順,以最大的塗言寺為首,其餘小寺廟為次。」
他看向烏晏,溫聲道:「勞累仙君帶回家父,不如先留在府中用過午膳,如果仙君想要探看城中寺廟,飯後我便帶人備好車馬出發。」
烏晏搖了搖頭,婉言拒絕:「不必麻煩董公子,我們即刻啟程。」
董延惑堅持道:「日後兩位回了仙山,董家再難報答仙君,家父必然愧疚不已,若是兩位仙君不願用午膳,就讓在下帶仙君去探寺吧,家父醒轉後我也能有所交待。」
見他如此執著,烏晏沒有再推辭,只是道:「那便多謝董公子,另外,我們還有一求。」
「仙君直言即可。」
「我們想要兩幅虎象畫卷。」
董延惑交待了一聲,轉身就去派人拿畫,以及備車馬啟程。
趁他短暫離開,明珠忙問出了自己的疑惑,「為什麼要去他們經常去的地方?」
烏晏看著她水靈靈的眼睛,裡邊寫滿了求知的欲望,唇角微勾,「每一個陣法都會有陣眼,陣眼是法陣的重心,也是法陣最薄弱的地方,破陣便是從此入手的。既然城中設下了祭靈陣,祭靈陣的陣眼作為薄弱之處,對鬼魂的消耗也是最小的,群鬼更喜愛在那一處地方聚集。」
明珠似懂非懂地點著頭,問道:「找到陣眼用渡魂鈴逆轉了祭靈陣,消除厲鬼威脅,就可以安心找出口了嗎?」
「不止,」烏晏遙遙看向遠處,「湖底造界,藏匿隱蔽,造界主人定然不想造界被人發現,即使是落水之人無意闖入造界,靈氣稀薄,百鬼夜行,難有生還的機會。這麼看來,造界之主在造界內藏了大量冤魂,並不希望有人能在造界中存活下來,換作是我,我會將出口放置在最危險的地方。」
明珠忽然福至心靈,「祭靈陣陣眼!」
烏晏投來一個讚許的眼色,「陣眼會成為群鬼聚集之處,也是夜晚最危險的地方。將祭靈陣逆轉為淨化之陣,也許是消除群鬼威脅,但也可能是直達出口。」
他眸色深沉,目光緊緊凝在明珠臉上,「我們誤入造界一事,回去之後不可告知任何人,包括你的師妹和翠師兄,知道嗎?」
明珠重重點頭,看著他的眼神亮晶晶的,語氣有些興奮:「這是只屬於我們二人的秘密嗎?」
他們二人的……秘密?
她魂魄有損導致不諳世事,話說得向來直白又單純。
但一觸到她純粹又熾熱的視線,烏晏莫名想起昨夜黑暗的窄巷中,逼仄的草籃筐子裡,那瓣為他吮吸傷口的溫熱的紅唇——
不能再細想,他猛地別過了臉,眼皮微斂,掩下幾分不自在的怪異情緒,低低「嗯」了一聲。
明珠神采奕奕道:「好,我一定守口如瓶!」
說話間,董延惑已經派人備好車馬,拿來虎畫,回來請兩人上馬車啟程。
馬車碌碌輪轉,在城中穿行而過,行至城郊,隱隱可見山間重重廟宇。
塗言寺是逍遙城裡最大的廟宇,香火最為旺盛之處,供奉著三大士菩薩的塑像,平安財運姻緣皆可佑,百姓紛至杳來,只為祈福拜神。
「少爺,到山下了。」
馬車停在山下,不能再前行,石階蜿蜒而上,擡頭一望便可看到塗言寺古樸的山門。
三人下了馬車,烏晏看了眼山門,對一旁的董延惑道:「一路勞煩董公子。既然已經到了此地,我們自己上去便可。」
董延惑笑道:「無妨,都到山下了,我正好上塗言寺為家父祈上一福,佑他安康,也能為兩位仙君引路。」
話已至此,三人一同朝著塗言寺拾階而上。
寺廟裡煙火氣重,香客熙熙攘攘,三人閒步穿過山門殿、天王殿,慢行至正殿前。
角落栽了一棵參天槐樹,祈願木牌綴著紅繩飄帶,迎風飛揚。樹蔭籠罩了大片空地,面向正殿的空地中央擺置著一座方樽香爐,其上插滿了香燭,煙氣繚繞,香客往來,絡繹不絕。
董延惑看向旁側一道掛滿祈願牌的木欄,道:「每個來塗言寺祈福的香客,皆會領一枚木牌寫下心愿,掛在祈願樹上,圖順心意。」
他走到木欄旁,摘下三枚木牌,遞給烏晏明珠二人,笑道:「兩位仙君也可以試試。」
趁董延惑走到案前執筆寫心愿的間隙,明珠踮起腳尖,湊到烏晏耳邊悄聲道:「你找到了陣眼嗎?」
她聲音壓得低,呼吸噴薄在烏晏的耳側,引起一陣細微的癢意。
烏晏看著不遠處正在潛心寫心愿的董延惑,並未放低聲音,「入廟時確實感受到極重的陰氣,此處香客多為厲鬼,祭靈陣的陣眼是極陰之物,就在此廟。」
他轉眸看向空地角落的那棵祈願樹,道:「這棵祈願樹是槐樹,屬陰,招鬼。」
明珠眸光一轉,循著他的視線望去。
槐樹木質硬,茂密的樹冠遮天蔽日,籠罩著香爐、一眾香客以及樹後的一塊石碑,即便日頭正盛,也能用陰翳帶來一片解暑地。
以前聽村里小孩講八卦異聞時,就常有槐樹的影子,也許是因為枝幹比較結實,它總作為自尋短見者用以自縊的場地。
眼下氣候怡人,但明珠也能猜想到如果是陰涼天,槐樹下大抵會滲出幾分陰冷的氣息來。
她看著樹上飄飛的紅帶和木牌,不免有些感慨,誰能想到,這處承載了許多美好祝願的地方,竟然是陰氣最重的地方。
「兩位,不寫心愿嗎?」
董延惑的聲音打斷了明珠的思緒,她轉頭回眸,接過他手中的毛筆,苦思冥想了一陣,才慢騰騰地下筆。
幸虧師妹教她認了一些簡單的字,如今也能寫上幾個字,對她來說也足夠了。
她還在動筆的時候,烏晏已經寫好了。
「你寫的什麼?」
烏晏轉頭看向她,明珠吭哧吭哧一頓畫,舉起她手中的木牌,向烏晏展示。
木牌上的筆墨凌亂,赫然寫著五個狗爬字——得到烏的心。
「師弟」一詞怎麼寫她還沒學,只能如此簡略省去,但是這樣寫也完全看得出本意。
明珠興高采烈道:「看我寫的,是不是很好?」
看著那幾個烏七八糟的字,不論是字體的風範還是意蘊的指向都徹底堵住了烏晏的話頭,額角青筋直跳。
然而沒等他說話,明珠很自然地拉下他的手,傾身去看他手裡的祈願牌。
她歪著頭端詳,木牌上的四個字飄逸灑脫,筆力遒勁,她喃喃念道:「得……所願?」
得什麼所願,那個字她不會念。
董延惑站在一旁,咳嗽兩聲,道:「仙君,將心愿念出來,會不靈驗的。」
「無妨。」烏晏不在意,轉頭教明珠念字,「這個字,念償。」
他怎麼會在意神會不會幫他實現心愿,若真的淪落到了祈求神的地步,於他而言,太荒謬了。
神不是無所不能的。
三人都寫好木牌,要挑選合適的枝丫,將牌子綁到祈願樹上。
四周人來人往,香客們有的在掛祈願牌,有的在偏殿前上香祭拜,有的駐足於槐樹背後的石碑前觀覽碑文。
三人等了一會,董延惑先借爬梯將祈願牌掛上去,明珠折騰了一番也掛好了,卻發現烏晏駐留在石碑後。
明珠看向那塊石碑,上面有少許磨損,鐫刻的碑文密密麻麻,以她現在的識字水平根本讀不懂。
她疑惑地看向烏晏,叫道:「烏師弟?掛祈願牌啦。」
聽到她的叫喚,烏晏不緊不慢地走了過去。
他登上爬梯,一眼瞥見那枚寫著「得到烏的心」的祈願牌,正隨風搖擺。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也將自己的祈願牌繫到了那一處。
同時從干坤袋裡取出渡魂鈴,在其上抹了一層禁制,掛在了槐樹的枝丫上。
底下有香客眼尖,立馬不滿道:「誒你這人,怎麼還在祈願樹上掛其他物什呢?」
廟宇里的住持恰巧在左近,聞聲便走了過來,眯眼看著樹上的鈴鐺,「施主,為何往祈願樹上掛別的東西?」
「我乃仙家修士,樹上懸鈴,可為各位的心愿增添信力,想必信眾們也期望祈福能夠靈驗。」烏晏在爬梯上回過頭,像是有意似的頓了頓,繼續道,「就是不知住持,可有異議?」
他手裡還握著渡魂鈴,凝眸深深地看向住持。
住持神情鎮定自若,撚著頸項上所戴佛珠,一派清明聖賢——
如果不看他袈裟背後溢出絲絲陰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