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鶴相聚
2024-09-14 19:51:14
作者: 滾玉無聲
人鶴相聚
這熟悉的聲音使得兩人身體一僵,同時回過頭去。
沉沉夜色里,謝聞宗一身青布道袍,月光逐漸將那副沉穩堅毅的面容映照得明晰,他八字眉倒撇,微眯著眼睛看著兩人。
徐弦率先反應過來,從泥坑裡拔出劍,握劍行禮道:「掌門。」
這一喊,讓明珠回過神,她拍了拍髒兮兮沾滿泥土的手,甜甜地叫了句:「爹!」
謝聞宗的神色稍微緩和,道:「孩子,我既為父,亦為師,下次在外,喚師父更為合適。」
明珠不知這其中的彎繞或顧忌,乖乖低頭應聲:「哦……師父。」
謝聞宗負著手站在當前,目光在那貼近結界的土坑上打了個轉兒,最後落至一旁的小少年身上,語氣不悅:「這是在做什麼?」
徐弦稟答道:「明珠師姐想要尋找一隻失蹤的仙鶴,恰在這周邊聽見仙鶴的叫鳴聲,它似乎是被困在了結界邊緣下,我們只好向下挖掘試圖營救。」
謝聞宗皺著眉,視線投落在土坑內側,眼底蒙上一層淡淡的陰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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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側正是結界邊緣,連伸入地下的部分都被這層無形屏障包裹起來,只是顯露出地面的薄薄屏障上,似乎有一道微小的裂痕。
他的聲音更沉肅幾分:「後山禁地專設結界,閒人勿進,明珠也就罷了,你怎可陪她一同胡鬧?」
徐弦還未開口,明珠先替他辯解道:「爹……呸,師父,不是他!是我,是我要找翠師兄,才叫這位小師弟幫忙的,他告訴我這裡不能進,但我也只是在這外圍找翠師兄,這也錯了嘛……」
她的聲音越發細小,最後變成不滿的嘀咕,時不時偷瞄著謝聞宗。
月色柔和,周邊光影綽綽如同復上銀紗,微芒落入她的眼底,有種亮晶晶的靈動之意。
徐弦收回停在她身上的視線,唇角無意間勾出一抹幾不可察的弧度,「掌門,此事徐弦也有過錯,挖掘方位距結界過近,恐有損結界,理應再勸阻一下師姐的。」
「罷了,挖個泥巴而已,不至於能撬動結界。」謝聞宗眉宇間的陰沉消散了幾分,又補充道,「下不為例。」
他靜立了一會,細聽底下的鶴鳴,大袖一揮,結界底下的部分區域隨之打開,一隻頭頂綠意的仙鶴撲騰著翅膀掉了出來,「嘎嘎嘎」地鳴叫著。
「翠師兄——」
「嘎嘎嘎——」
前陣子還看不過眼的一人一鶴幾日不見,如隔三秋,竟像是見了親人一樣激動地感念擁抱著。
明珠抱著翠師兄的長頸子,感動道:「翠師兄,你怎麼掉那兒去了啊?我找你找得可苦了。」
翠師兄抻長了脖子,嘶鳴道:「前幾日看見你,想避著你走來著,路過此處時莫名其妙掉了進去,真是氣煞我也!」
一人一鶴含淚寒暄,謝聞宗凝視著明珠,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徐弦眼神晦暗下去,咳了兩聲,道:「自仙門百鍊回來之後,師姐便有如此童趣之心了。」
謝聞宗點了點頭,甩袖將結界缺口補全,解釋道:「嗯,這也不是我們所願。不過這仙鶴,應當是結界出現裂縫時,不慎掉入了這裂縫之中。」
他轉頭看向還在朝仙鶴喃喃的明珠,道:「明珠,我還需在此地修復一下結界,你該和徐弦離開了。」
明珠正想帶翠師兄回碧水邊吃好喝好,聽聞此言,就拉著徐弦飛快溜了。
謝聞宗盯著他們離去的背影許久,施法聚起靈力,極速修補著結界裂縫。
等到屏障上的裂縫逐漸消失,他擡步向前走去,結界猶如水鏡般波動了一下,他的身影便徹底沒入其中。
踏入結界後,謝聞宗眸色沉鬱,身影如鬼魅般移行,只須臾就閃身至後山一處不見天日的洞穴之中。
周遭一片黑暗,幾乎是伸手不見五指,但修道之人耳聰目明,謝聞宗一眼辨出石壁邊融於暗色中的癱坐身影。
耳邊響起一陣鎖鏈磨礪地面的細微聲音,黑暗中的人咳嗽了兩聲,不緊不慢道:「掌門事務繁忙,今日怎得閒……來探看本座?」
他的嗓音乾澀嘶啞,像是石子在沙地上陣陣摩擦,也如困獸在囚籠中的頹敗低吟。
石洞口的月光勾勒出謝聞宗高大的身形輪廓,模糊的面目中只余熠熠紅芒,從容道:「只是突然回想起玄武大人,腿腳就不自覺動了起來。」
黑暗中的人陰惻惻笑了一聲,語氣里泛著一絲冷意:「那本座還真是要感恩掌門的時刻念想呢……」
*
「弦兒,怎的了?」
靈岩喚了好幾聲,才喚回徐弦的神智。
徐弦闔了闔眸,眼中的郁色一掃而空,「沒什麼。」
大殿中,靈岩摸了摸白須,一甩手中拂塵,嗔道:「哎呀,出什麼神哪,話說你今日將明珠哄好沒有?」
自從打翻燒雞後,後半日都在跟著謝明珠,直至夜晚才匆匆趕回來。
徐弦雙臂交疊在胸前,微仰起頭,作思忖狀,「嗯……興許是哄好了吧。」
「臭小子!」靈岩用拂塵打了一下他,「什麼叫興許,若是還未哄好,明日你還得去的!」
徐弦側身躲了一下,笑道:「看我明日心情如何。」
師徒兩人打鬧了一陣,靈岩忽然沉靜下來,嚴肅道:「我有一事要與你說。」
「什麼事?」
靈岩側立一旁,殿中燭火搖曳,光影明明滅滅,映出他眸底的一抹擔憂和沉寂。
他眉頭微鎖,問道:「今日那燒雞,是明珠做的,送與幾位白虎門醫修子弟的?」
徐弦疑惑地看去,「是,有何不妥?」
靈岩面上憂色更甚,往前行了幾步,似在思索,「那就奇了怪了,你們走後,我派人收拾殘局,卻意外發覺那燒雞中摻有毒藥,是修真界中極為常見的一種毒藥,對於我們來說,並不致命,只是……怎會出現在這隻燒雞里呢?」
徐弦眸色微沉,一下子怔住了。
腦海中數幕回憶翻飛而過,最後餘下今天跑出伙房後在林中止不住嘔吐時,察覺到一道視線,側眸看了一眼的白色身影——
是岳琦憐。
*
月色皎潔,枝頭綠葉流轉著如銀光澤,院內螢光細碎,僻靜不已。
一人獨坐於樹旁石座上,白衣黑髮,風姿無雙,擡頭望著茫茫月色。
另一個身影步履輕慢地入了小院,岳琦憐端著一盤東西,盈盈走到了烏晏身前。
她將那盤點心輕放到石桌上,溫聲道:「師兄,我見你月下獨坐已久,想起你晌午時並未吃過東西,便去伙房給你要了些鳳梨酥來。」
烏晏垂眸看向桌上那盤鳳梨酥,外層酥皮包裹,看起來金黃可口。
他緩緩擡眸,目光移到岳琦憐臉上,問道:「你晌午遇上我之前,去了什麼地方?」
岳琦憐瞳孔細微收縮了一下,只有一瞬,仍舊被烏晏捕捉到了。
他心下瞭然,岳琦憐卻是露出一副茫然的神色,「我當時和另外兩位同門在一塊呢,就是在尋師兄,怎麼了?是發生了什麼事麼?」
「沒什麼。」烏晏闔眸,掩下眼底所有難辨的情緒,平靜的聲音里無端捎著一絲薄涼。
岳琦憐似在回想著今日之事,笑了笑,道:「聽那徐道友說,謝道友在燒雞雞身上塗抹雞糞一事,雖不知到底是雞糞還是腐爛的南瓜,當真是有趣之極啊。」
她微微側著眸,悄悄觀察著烏晏的反應。
先前她看輕了那傻子,當面直言,如今確是不敢如此,但別的,她可以慢慢來。
烏晏望著天邊那輪半月,它正躲在黑雲之後,暫且顯現出一角光亮。
他看了一陣,久久才回道:「……的確有趣。」
岳琦憐眼睫顫了顫,嘴角始終抿著一抹笑,輕聲道:「師兄,這幾日我們恢復得差不多,也許只要再為謝道友療養兩次,便可回白虎門了。」
烏晏淡淡應了聲,卻沒有多聊下去的意思,很快就整衣起身,往屋中走去。
岳琦憐連忙捧起那道鳳梨酥,在身後急道:「師兄,你不吃了嗎?」
「不必了。」
他的聲音里聽不出喜樂,步履匆匆,不作停留,身影消失在門外。
第二日。
昨晚將翠師兄帶回碧水邊後,它狂吃狂喝了一頓,明珠累了一日,也回了寢殿,倒頭就睡。
休息夠了,一大早又神清氣爽地起來,按往日慣例先練一陣子劍。
靈山之巔,美景如仙境,在其中練劍,即使沒有靈力,也如有神助。
明珠不需要武籍,提起劍就能自覺使出幾套劍招,如今已經更加熟練了。
因幽火灼體,所以她轉換身法時步伐有些許沉重,但手上動作氣勢洶洶,劈刺挑砍,劍刃一出就橫掃千軍。
輕風襲人,一片綠葉猶如浪中扁舟,隨風飄搖而下。
明珠側眸凝神,猛地揮下一劍。
寒芒一閃而過,那飄飛的綠葉頓時一分為二,慘兮兮零落而下。
不遠處傳來一陣興奮的掌聲,簡送溪今日早早跑了過來,震驚地看向明珠,「大師姐,這是師父新教你的劍術嗎?」
明珠驚喜地放下劍,幾步走了過去,道:「沒有呀。」
簡送溪撫著下頜,思考了一下,道:「我還擔憂你修為全無容易受人欺負,可是看了之後怎覺得,你的劍術比受傷前更要紮實厲害了?」
明珠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這劍一到我手中,我就感覺……很是熟悉,像是很久之前做過無數次的動作。」
簡送溪眼裡露出幾分欣慰來,「沒想到啊沒想到,大師姐果然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劍術比以往更精進了!」
她讚嘆完,又繼續說道:「對了,我是想來和你說燒雞一事的。」
明珠眉間籠上疑雲,澄澈的眸子裡一片迷茫,「燒雞,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