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第三十二章

  「你說什麼呢？快走遠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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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麗佳急著想趕走寧姿，生怕主人家出門看見她，更怕她說出些什麼話害自己丟掉工作。

  誰知葉麗佳剛伸出手要推人，寧姿靈巧一轉身子，輕而易舉繞過去，臉上洋溢著大方的笑容，朝花園方向揮手喊道：「關夫人。」

  葉麗佳心頭猛地一顫，僵硬回過身去，只見一名身材纖弱的美麗婦人走了出來。她皮膚比一般人白，氣色不好。今天天氣晴朗，陽光燦爛，溫度不算低，這位夫人卻披了件厚實的毛衣外套，看見寧姿，露出禮貌的笑容，「你就是寧小姐吧？」

  「是，臨時登門拜訪，實在是打擾了。」寧姿落落大方，把手中提的果籃遞出去，「路上隨便買的，希望不要嫌棄。」

  「人來就好，還帶什麼禮物。小葉，等會兒把水果洗出來讓客人吃。」關夫人交代葉麗佳，後者還在愣神，不明白寧姿怎麼就成了家裡的客人，隔兩秒才意識到夫人在和自己說話，趕緊答應了兩聲。

  這時關夫人已經領著寧姿進了院子，一路上笑著和她寒暄。寧姿微笑傾聽，不忘找准機會回頭，沖葉麗佳揚了揚精緻的下顎，笑容更燦爛了。

  葉麗佳心裡一咯噔。

  進到客廳後，寧姿和關夫人坐在沙發上說話。葉麗佳把水果洗好，擺盤，端上茶几，全程埋著頭，一句話不敢說，更不敢和寧姿眼神對視。正當她打算遠離客廳時，寧姿狀似不經意說了句，「這位小姐看起來很年輕，是家裡的幫傭嗎？」

  「你說小葉啊？不是，是給嘉嘉請的家教老師。」關夫人口中的嘉嘉名叫關嘉，是她和霍氏飯店二股東關元明的兒子，今年六歲。

  寧姿奇道：「嘉嘉不是才上一年級嗎？怎麼就請家教老師了？現在孩子們學業壓力那麼大嗎？」

  關夫人無奈嘆口氣，「哎，嘉嘉情況特殊，老師說他想跟上班裡的進度，實在是吃力，這才給他請了家教。」

  「這樣啊，那情況有改善嗎？」寧姿接著問。

  關夫人搖頭，情緒低落，眉間凝著一股鬱結。

  葉麗佳插嘴說：「嘉嘉是個聰明的孩子，時間長了，我一定能教好他。」

  「看樣子你也是學生吧？」寧姿故意問。

  關夫人回答，「是的，小葉是清遠大學的學生。」

  「這麼巧，和我同校。」寧姿笑呵呵說，「我今年剛入學。」

  關夫人笑著說：「小葉說過她也是大一新生，你倆還是同級。」

  「那還真是有緣分。」寧姿笑容燦爛看向葉麗佳，「葉小姐，你平時有上校園論壇的習慣嗎？我可是那裡的大紅人，你一定聽說過我吧？」

  葉麗佳不自在地把手背到身後，捏緊衣角，擠出一個難看的笑，說：「我不看論壇的。」

  「那真是可惜了，今天我倆算正式認識，我這人朋友比較少，偶爾約出去一起吃個飯也不錯。」寧姿捏了顆葡萄，說完話就扔進嘴裡。

  葉麗佳被嚇得直搖頭，滿臉驚慌。

  關夫人疑惑她的反應，寧姿呵呵一笑，說：「怪我太熱情，好像把人家給嚇著了。」

  「你們年輕人間有話聊，又是校友，彼此熟識一下很好。」關夫人面帶為難之色，對寧姿說，「老關說你要來之前，我已經和嘉嘉的班主任約好去學校談話，你看這……」

  寧姿體貼道：「您放心去，我和小葉在家裡陪著嘉嘉。」

  關夫人舒出一口氣，「實在怠慢了。小葉，你替我照顧好客人，我儘量早點回來，晚上一起吃飯。」

  關夫人出門後，寧姿臉上的笑容緩緩落下，一轉身，葉麗佳急切衝到她面前，神色戒備地盯著她，「你究竟想幹什麼？剛才提什麼晚餐、什麼學校，是為了威脅我嗎？」

  寧姿斜眼看她，「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我要你上論壇發帖，把真相原原本本說出來，否則我不介意讓你親眼看見我能做到哪一步。」

  「你……」葉麗佳厚實的嘴唇顫抖了下，還想說什麼，樓上忽然傳來玻璃摔碎的聲音，兩人不自覺朝樓梯口望去。

  「不好，嘉嘉！」葉麗佳驚叫一聲，朝樓梯跑去。

  寧姿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跟了過去。

  二樓正中央的房間門緊閉，葉麗佳站在門外，使勁擰把手，門從裡面鎖住了，擰不開。她滿臉焦急，手握拳用力拍了幾下，「嘉嘉，發生什麼事了？你開門！」

  房間裡沒有動靜，更無人回應。她只能不斷敲門，大聲喊，「嘉嘉開門，快開門啊！」

  寧姿看不下去，雙手抱臂走過去，斜靠在牆邊，隨口問：「有鑰匙嗎？」

  「對，鑰匙！在夫人房間。」葉麗佳如夢初醒，趕緊跑到走廊盡頭的大房間，翻開抽屜找了一會兒，不久後捏著鑰匙跑回來。

  鑰匙插入鎖孔扭轉後，門被打開了。這是一間兒童臥室，整體色調呈白色與海藍相間，家具陳設頗具童話風格。櫥窗里擺滿了各類昂貴的模型手辦。房間很大，靠牆方向有一張床，中間靠窗位置擺了張書桌，書桌上有一台顯示屏很大的電腦，最右側放了架鋼琴。此時，一名身穿灰色睡衣套裝的男孩正坐在凳子上面無表情地彈琴。

  他彈奏的曲目是《Dance for me Wallis》，一首激烈又哀傷的鋼琴曲。指法熟稔，曲調激昂，稚嫩臉龐上掛著的表情非常冷漠，仿佛對一切漠不關心。

  不遠處的地面上赫然散落一地玻璃碎片，顯然是柜子上擺放的裝飾花瓶被推倒了。

  「嘉嘉，你沒受傷吧？」葉麗佳嚇壞了，急得上前察看關嘉的情況。

  關嘉不理她，她就試圖伸手去拉他的手臂。關嘉眼角餘光瞥到她的動作，流露出厭惡的神情，食指用力敲下琴鍵，發出一聲尖銳的響動。

  「等一下。」寧姿抓住葉麗佳的胳膊，阻止她，「讓他彈完。」

  葉麗佳雖然不解，但看寧姿表情那樣堅定，沒再說什麼，耐著性子陪她在一旁安靜等候。

  這一等半個多小時就過去了，關嘉彈完一曲仍不結束，緊接著又開始彈另一曲，一曲接著一曲，仿佛要耗光她們所有耐性。好幾次葉麗佳皺眉想出聲，都被寧姿用力掐住胳膊阻止了。

  最後是關嘉彈錯了一個音，忽然上揚的音調迴蕩在偌大的臥室里，他懊惱地一砸琴鍵，站起身來。

  寧姿抓準時機上前，笑嘻嘻對他說：「彈累了吧？休息會兒。你好，我是寧姿，你的琴彈得真好。」她伸出手，笑容友善而真誠。

  小男孩漠然覷了她一眼，繞開她徑直走向書桌，擡腳跨過玻璃碎片，站定後端起水杯旁若無人喝了口。

  「嘉嘉，這瓶子是你打破的嗎？」葉麗佳皺眉問。

  關嘉對她的話置若罔聞。

  「別說那麼多了，先把碎片打掃乾淨，一直擱在那兒很危險。清潔用具放在哪兒？」寧姿打斷她。

  葉麗佳覺得有道理，說：「你跟我來。」

  寧姿隨她取來清潔用具，二人很快把玻璃碎片清理乾淨，不放心，還特意拿吸塵器吸過一遍。葉麗佳還想繼續詢問關嘉，寧姿搶先一步走到他身邊，給自己也倒了杯水喝，隨口道：「你鋼琴彈得真不錯，但你想知道為什麼那麼快就累了嗎？」

  關嘉下意識轉頭看向她。寧姿嘿嘿一笑，「你有個小動作，一個不太好的習慣，總是不恰當地擡高手指，牽連到手臂和手腕一起擡高，不夠放鬆，當然會肌肉疲勞，否則我倆會等待更長時間。」

  關嘉把頭轉了回去，表情有些懊惱。

  「你可以嘗試先放鬆手腕，手指再自然地輕輕擡高，但要注意不牽動手腕。」寧姿說著話，走到鋼琴前坐下，左右手輕柔放在琴鍵上，彈奏起那曲耳熟能詳的《小星星》。曲調輕快活潑，和弦做了些改編創作，在原作的基礎上更顯生動與趣味。

  她十指纖纖，輕柔靈躍，仿若無骨。關嘉原本站在原處，後來被琴聲吸引，不自覺走了過去，安靜看著彈琴的她。

  葉麗佳在心裡稱奇，這個孤僻的小孩竟然乖乖聽寧姿彈奏。

  一曲終了，寧姿轉身面向關嘉，笑容依舊親切活潑，扭動了一下手腕，「像這樣，一點都不累，可以彈一下午呢。」

  「你彈的是最簡單的曲子，兒童都會。而且和弦你記不住，半道改得亂七八糟。」關嘉破天荒開口點評。

  寧姿看著他笑，懶懶散散地坐在凳子上，雙腿放鬆支著，「被你看出來了。」

  「是誰教你彈琴？」他問。

  寧姿回憶，鋼琴是上一世學幼師專業時的一門課程，而最早教她彈琴的人是……

  「是爸爸、媽媽，我的雙親手把手教我彈琴。」寧姿的目光柔下來，胸腔里也充盈著一團柔軟。

  關嘉原本已放鬆下來的面容忽又變得僵硬，走到床邊脫鞋躺下，不再理人。

  葉麗佳感到莫名其妙，小聲問寧姿，「他剛才還好好的，現在又怎麼了？」

  「估計是累了吧。」寧姿站起身，目光深深望著關嘉。

  葉麗佳無奈道：「學校布置的摺紙作業，夫人交代過今天無論如何都得讓他做了。」

  寧姿思忖片刻，問：「紙張在哪裡？」

  「那邊。」葉麗佳指給她看。

  寧姿走到書桌邊，把紙張拿起來，面向躺在床上的關嘉，淡道：「關嘉，我知道你沒睡著，現在回答我，摺紙作業你還做嗎？」

  沒有意外，並無回應。

  寧姿平淡勾了下唇角，「我數三聲，你不回應，我就當你拒絕了。」

  「三……」

  「二……」

  「一。」她目光依然沉靜，說，「好，不做就不做。」

  拿起其中一張紙，兩隻手捏住兩個角，輕巧一撕——

  「嘶啦」一聲，紙頁當即被撕成兩片。

  關嘉一瞬間掀開眼睫，呼吸都屏住了。

  葉麗佳急了，趕忙上前拉住寧姿的手，「你這是幹什麼？」

  「反正他也不打算做，不如撕了扔進垃圾桶，免得占地方。」話說完，她又拿起一張紙，作勢要撕。

  關嘉彈坐起身，鞋都來不及穿，光腳踏著地板朝她衝過去，口中叫著，「不許撕！」

  寧姿被他推得往後退了步，心裡默默感嘆這小屁孩力氣還挺大，向下垂著眼睨他，問：「你又不打算摺紙，為什麼不讓我撕？」

  「不用你管。」關嘉挺直後背，偏過頭，避開她的目光。

  「你不說，我就繼續撕了。」她眯眼笑了下，又拿起一張紙。

  「你住手！」關嘉憋紅臉，雙手再度朝她推去。

  這回寧姿有所防備，輕而易舉抓住他細小的手腕，像逮只兔子一樣，滿臉得意神情，「你只是個小鬼頭，而我是大人，你阻止不了我。」

  「我討厭你！」他滿臉怒意，瞪大眼，嘴裡叫嚷。

  寧姿俯下身子，粲然一笑，「告訴你，我不止要撕兩張，還要撕第三張、第四張，全部都撕碎，這樣你就不用做作業了。」

  「那不是我一個人的作業，老師說讓家長一起做！」關嘉忽然發出一聲大吼，尾音都嘶啞了。他紅著眼圈，眸底的難過與受傷顯露無遺。

  寧姿觸到他的目光，放鬆了手中的力道，緩緩蹲下身正視他，聲音也柔下許多，「那你為什麼不叫他們陪你一起做？」

  「媽媽總是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爸爸……」提到關元明，他的父親，關嘉默然低下頭，咬唇不語。

  雖然對他們的家庭情況並不了解，但他的悲傷那樣清晰，寧姿心口一軟，伸臂攬過他，將孱弱的身軀抱在懷中，小心翼翼問：「讓我陪你一起做，好不好？」

  在她懷中的男孩沉默半晌，最終輕輕點了下頭。

  寧姿上一世學的專業是幼師，摺紙技能不在話下，她教關嘉折玫瑰花、小兔子、星星、小船……關嘉一開始有點不配合，沒過多久就學得津津有味了。畢竟是小孩子，心思單純，容易被有趣的事物吸引注意力，勾起興趣。

  三個小時過後，關夫人回家，看見關嘉臥室書桌上擺滿的摺紙，有些驚訝。

  寧姿放好工具剪刀，亮聲道：「右邊那六個都是嘉嘉折的。」

  聞言，關夫人緩步走到書桌右側，微彎下身仔細端詳這排摺紙，小心地拿起其中一隻紙船，微笑道：「很漂亮。」

  關嘉彆扭地轉開臉，有點不好意思。

  「關夫人，你會折小鹿嗎？」寧姿目光平和，微笑著問。

  關夫人有些驚訝，搖頭，「不會。」

  「這裡有說明書，不如你和嘉嘉一起學著折吧。」

  「我？」關夫人有些遲疑，悄悄瞄了關嘉一眼，見他面無表情，尷尬道，「算了吧，我笨手笨腳的，學不會。」

  「您都沒有嘗試過，怎麼就放棄了？」寧姿悶聲道，「您是嘉嘉的母親，要給他做好表率。況且嘉嘉很希望和您一起完成學校布置的作業。」

  她的語氣非常堅定，關夫人有些動搖，又悄悄看向關嘉。雖然他沒有肯定，但也沒否定，就算是默認了。關夫人眼中的遲疑散去，唇角彎起柔和的弧度，走到關嘉身邊，輕聲說：「媽媽陪你一起學習折小鹿。」

  母子兩人安靜摺紙時，寧姿拽著沒有眼色的葉麗佳退出房間，走到花園裡。

  「沒看出來，你對付小孩子還真有一套。」葉麗佳別彆扭扭道。

  寧姿刻意與她保持兩米距離，用一言難盡的眼神看著她，「跟你比起來，的確是。」

  「我好好跟你說話呢！」葉麗佳不滿道。

  寧姿氣勢更勝一籌，「我不是來跟你聊天，是來和你算帳的。那篇污衊我的帖子，你必須澄清。」

  「又不是我發的，憑什麼咬著我不放？」葉麗佳不滿地揚高音調。

  「知道不是你。」寧姿斜睨她一眼，「憑你那腦子，寫不出那些似是而非、挑動人心、顛倒黑白的話。」

  葉麗佳聽出不對勁，「你是在拐著彎罵我吧？」

  「罵你是應該的，就算不是主謀，你也算個幫凶。」

  「別張口閉口就說人害你。」她有些心虛，「你的確是交了個有錢的男朋友，算不得冤枉。」

  「糾正一下，是未婚夫——」

  寧姿正張口打算反駁，身後的位置忽有了動靜，低沉磁性的聲音傳來。

  她轉過身去，只見花園中央的石板小道，霍辭邁著穩健的步伐朝她們走來。他穿了件黑色運動款外套，簡單的配色襯得他愈發冷峻，輪廓被暖色的夕陽光鍍了一層模糊的邊，停在她身邊，擡臂自然地擁住她的肩。

  他目光冰冷地看了葉麗佳一眼，沉聲道：「正經未婚夫妻，和包養是截然不同的概念。更何況是我……」

  霍辭轉頭看向寧姿，嚴肅道：「求著她的愛。」

  夕陽的暖暉籠罩天際，晚霞映入他深黑如墨的眼眸中，和她纖細的影子融為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