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2024-09-14 19:43:01
作者: 五顆水星
第十章
霍亦辰臉色更黑了。
寧姿看著他,心裡很是痛快。
半晌,無人言語,其他桌的賓客攀談熱絡,這一桌氣氛卻好似凝滯,顯得格格不入。
「看來大侄子是醉了。」寧姿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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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亦辰咬牙,握起酒杯一飲而盡,冷聲說:「我幹了。」
寧姿不甘示弱,立即滿上一杯,手尚未擡起,酒杯已被霍辭奪了去。他掃了她一眼,沒說話,替她把酒喝了,唇正好印在她留下的淺色唇印上。
這是間接接吻吧……
寧姿臉頰微微發熱,偷瞄他的表情。霍辭神色自然,應該沒注意到。
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笑著說:「霍辭賢侄看上去冷冰冰,沒想到是個疼媳婦的,老夫人該放心了。」
霍亦辰把酒杯重重放下,發出一聲響,顯然很不滿。
霍辭牽住寧姿的手,放入臂彎,帶她往下一桌走。
喝了酒的緣故,寧姿原本白皙的面頰透出淡粉色,淺露醉態,腳步發軟。霍辭察覺到,單手扶住她纖弱的肩,「醉了?」
「一點點。」寧姿擡手揉了下臉,「我酒量不錯的,其實剛才你不用替我喝。」
她靠在他懷裡小聲嘟囔的樣子把他逗笑了,「好酒量,上學時偷喝酒了?」
「不是。」寧姿搖頭。上一世生活苦楚,她也會借酒澆愁,「最近嘗試了下,發現自己酒量不錯,應該是天生的。」
說完,得意地揚起下巴,沒注意一把斜著放的椅子,被絆了下。霍辭手臂用力攏緊,確保她站穩了,調侃道:「小酒仙,敬酒這種粗活,還是讓未婚夫來吧。你去包廂里靠在沙發上休息會兒。」
「我走了,留你一個人在這裡?」寧姿眨了下眼,問,「這也太不講義氣了吧?」
霍辭睨她一眼,「你穿的是高跟鞋,體力耗損比我厲害,休息會兒不算沒義氣。」
「那倒是。」寧姿接受這個說法,轉而又擔心起來,「可訂婚宴上只有男方一人和親友周旋,會不會太奇怪,被人說閒話?」
「你覺得我是在意這些的人?」他語氣散散漫漫。
寧姿頓時想到他孤僻無章的做派,覺得自己想多了,「不像是。」
「走吧。」霍辭帶她往出口方向走。一道像在砂紙上磨過的粗啞嗓音傳來——
「寧姿,站住。」
寧姿二人停下腳步,循聲望去,只見一名身材矮瘦、面頰凹陷、遠看像副骷髏架的老頭正瞪著渾濁的眼怒視她,「還不趕快過來,等著我老人家起身去請你嗎?」
寧姿認出那坐著的佝僂老頭,遞給霍辭一個無奈的眼神,慢吞吞走過去,喊了聲「二舅公」。
霍辭正打算跟著招呼人,二舅公鍾大風卻搶先嗤了聲,陰陽怪氣說:「寧丫頭好大的派頭,我老頭子坐在這邊受冷落,左等右等也等不來你帶未婚夫跟我這做長輩的打聲招呼。哼,想來是巴結上霍家,飛上枝頭變鳳凰,翻臉不肯認這幫娘家親戚了。」
鍾大風是母親那脈的遠房親戚,一直待在老家,性格跋扈又自私,重男輕女觀念嚴重,當初極看不慣寧姿母親。寧姿自打記事以來,就沒見過他好臉色。
關係本疏遠,寧姿根本不知這回鍾騰請了鍾大風來,想必是故意給她難堪。她心裡有數,彬彬有禮笑道:「二舅公說笑了,歡迎您來。」
「光嘴上說歡迎,怎麼,難不成我老頭子還配不得你一杯酒?」鍾大風鼻孔朝天、態度蠻橫。
寧姿不為所動,依然有禮有節,「正打算敬您。」
說話間,已倒滿一杯。這次霍辭反應更快,奪過酒杯,迎上鍾大風不快的視線,淡道:「晚輩替她。」不等鍾大風反應,霍辭已把酒喝了。
鍾大風嘴角向下繃著,「這位就是孫侄女婿吧?」
霍辭沒應聲,只看著他,算默認。
鍾大風哽了下,接著說:「我算你半個家長,有些話不得不說。從古至今,女人都是用來管束的,而不是驕縱。今天你替她敬酒,壞了規矩。明天她就要你為她做這做那,像什麼樣子?宴席上,注意力放在女人身上,簡直沒出息,荒謬透頂。」
「做這做那?」霍辭不緊不慢重複道,轉臉看向寧姿,故作疑惑語氣,「要我為你做什麼?」
她沒回話,懶得理他。霍辭興致勃勃,目光依然停在她臉上。
鍾大風被忽視,臉面掛不住,怒火橫生,「別怪老頭子話講得難聽,關於你的傳聞我聽了不少,霍家子子孫孫里,你最不成器,打眼看就知道不是成大事的料。今天要不是我警示,遲早叫女人也騎到你頭上。」
霍辭神色淡然,並未因受辱而動氣。寧姿卻忍到了極點,對倚老賣老的長輩,她本想息事寧人,但鍾大風罵霍辭罵得難聽,她受不了,「二舅公少說兩句。正因你不尊重女性,二舅媽才執意跟你離婚,丟下孩子跑了,不是嗎?」
這話戳中鍾大風痛處,他當即勃然大怒,拍桌子站起身,「混帳東西!和霍家訂婚增長你的傲慢心,尾巴都要翹到天上了。你這目無尊長的,爹媽不在,就沒人能管束你了嗎?」
他枯枝似的食指快戳到寧姿臉上,霍辭一把擒住他手腕。
「啊!痛痛痛!」鍾大風五官扭曲,痛嚎連連。霍辭鬆手,他依然齜牙咧嘴,另一隻手扶住手腕,扭了扭。
霍辭站在寧姿身旁,冷道:「想得到晚輩的尊敬,長輩也該有長輩的樣子,先管束好自己。」
鍾大風氣得發笑,眼角溝壑擠得更深,「好哇,你找了個好靠山。」
「我既然和她訂婚,就是她名正言順的未婚夫,自然是她的依靠。」霍辭很認真地說。
寧姿不禁看了他一眼。他的臉龐繃成格外鋒利的線條,雙眼像刀刃,犀利尖銳泛著寒光。那一刻,忽然感到踏實,像很久很久以前父母在世時,那種任何時候都有人在她身後支撐的感覺。
這桌的小風波未引起眾人注目,唯有鍾騰一直暗中關注,噙著偽善的笑走來,「舅舅,您老人家可吃好喝好了?感謝您賞臉大老遠趕來參加我外甥女的訂婚宴。」
聽這話,鍾大風怒氣更盛,撐大鼻孔哼了一聲,「是老頭子自作多情,不缺這一口飯吃、一杯酒喝,眼巴巴跑來惹人嫌呢。」
「這話從何說起?」鍾騰佯作迷茫。
「問你的好外甥女吧。」鍾大風氣呼呼告狀,「我承認剛才態度激動了些,但是你寧姿不肖在先。」
「噢,還請二舅公仔細說一下,免得我雲裡霧裡挨一頓訓,覺得莫名其妙。」寧姿淡道。
他垂在身側枯枝似的手捏成一團,「好,我問你,年初我寫信問候,提到修繕老家祠堂一事,怎么半年過去都沒動靜?」
寧姿睨了鍾騰一眼,「有這事?」
鍾騰盯著她,開口道:「我跟你提過。」
「多久?」
「就在大年初三那天。」
「是嗎?」她聲音冷淡至極,「上午、下午還是晚上?什麼時候、什麼地點提的?」
「這我怎麼記得清楚。」鍾騰皺眉。
「別轉移話題,把責任推到你舅舅身上。」鍾大風教訓道,「這點事也值得我三催四請?要是今天我沒來,你就當沒發生過。難道修繕祠堂是為我自己?」
他越說越激動,唾沫橫飛,「我是為了鍾家列祖列宗,這也是族中父老的意思。做人不能忘本,不敬祖宗的人還指望祖宗保佑嗎?」
「這話說得太嚴重。」寧姿不咸不淡接話。
鍾大風面露凶色,「我看還說輕了,一拖再拖,這事像石頭投進湖裡,半點水花都不起。」
鍾騰擺出愁苦神情,插話道:「舅舅別急。哎,祠堂的事外甥我一直放在心上,但您也知道,說到底紅鼎軒由不得我做主,撥款還得寧姿點頭。」
「好哇,寧丫頭好威風,我們這群做長輩的要看她臉色不說,就連孝敬祖宗修祠堂也得她點頭才算。」鍾大風氣得眉毛、鬍子跟著抖,「你這臭丫頭也不怕折壽!」
「呵!」寧姿冷笑一聲。
「你笑什麼?」他瞪著昏黃老眼問。
「二舅公氣成這副樣子,倒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她輕描淡寫道,「從前不是最看不上我和我母親?原話怎麼說來著?噢,女兒總要嫁人,算不上自家人。就連年節里上桌吃飯,在您看來都是沒規矩。怎麼修繕祠堂如此重大的事卻不找姓鐘的子孫男丁,反倒找上我這個外姓的孫侄女?」
老頭子橫眉怒目道:「好啊,你個沒心肝的,倒擺起譜來了,將自己和老鍾家撇得乾乾淨淨,有本事抽乾身上流的血。」
一直安靜的霍辭冷不丁開口,「大喜的日子您說這種話也太過激,怕是有人想吸寧姿的血。」
「說得好。」寧姿讚賞地瞧了他一眼,突然覺得這人平時不愛開口,一開口盡說在點子上,她愛聽。眯了眼,手指點在桌沿邊,一動,一動……猶如踩著節拍,說:「就算長輩刻薄,身為晚輩,孝心還是得有,父母從小就這樣教育我,所以老家祠堂每年都得修繕,不是山洪泡壞了牆根,就是落石擊碎了屋檐,總多災多難。我父母親厚道,從不核查原由,弄清是否有人故意藉口討錢進自己腰包,要多少錢,就給多少錢。」
「你什麼意思?你是說我剋扣這些錢?」
「二舅公別急著對號入座,我也就是順嘴一說,畢竟有些蹊蹺,不是嗎?」
「沒有的事,你簡直是信口胡謅!」
寧姿臉一沉,言辭擲地有聲,「真真假假,每個人都心知肚明。我知道,我父母也知道,沒人是傻子,能被隨意糊弄,只是不去計較那麼多。」
「混帳,你是在污衊!我鍾大風行得端、坐得直。」
「是嗎?」比起鍾大風撕扯著喉嚨叫喊,她的情緒太過平緩,「我父母過世了,你還能繼續心安理得對逝者撒謊嗎?藉口修繕宗祠,利用列祖列宗,你夜裡能睡個安穩覺嗎?」
沒等他回答,寧姿笑了聲,自答,「不能吧,瞧你瘦成什麼鬼樣子了。」
縱使兇悍如鍾大風,提起逝者祖先,也不免心虛,氣得唇哆嗦,說不出話來。
「錢是一年一年匯過去,我父母走後也沒斷過,但今年情況特殊。」她的目光落在鍾騰臉上,嗓音發冷,「紅鼎軒虧損,處於危機之中,情況舅舅比誰都清楚,也不解釋清楚,反倒隔岸觀火看起好戲?」
「你還怪在我頭上。」鍾騰眉一耷,搭配鬆弛的臉,顯出幾分滄桑可憐,「你父母去得早,把那麼大的產業留給你,但你是個高中沒畢業的小丫頭,手下那些老人哪一個是好惹的?哪裡肯服你?再說那群大主顧也不信你呀。我替你坐鎮,撐那麼久也盡力了,實在是你父母在世時埋下隱患。現在虧空,你怎能把責任全推給我?未免太讓人心寒。」
說著他還拿手揉下眼,把苦情戲做足了,「我們夫妻二人為了你勞心勞力,也算仁至義盡。」
隨後轉臉朝向鍾大風,憂苦滿目,「這孩子主意大,說到底我們夫婦只是她舅舅、舅媽,管束不了她,實在沒辦法,只能為她出言不遜向二舅您道聲歉。」
「實在太不像話了。」鍾大風聽完,義憤填膺道,「寧姿,你舅舅全在為你著想。你只是個沒半點閱歷的丫頭片子,獨攬大權起什麼作用?只會把你父母留下的產業敗光。」
寧姿隨性地將垂落的髮絲捋至耳後,問:「依二舅公高見,我該怎麼做?」
「既然要嫁人,就把心思用在家庭上,把紅鼎軒完全交給你舅舅。他是你親舅舅,不會害你。經營飯店這種勞神費力的事就交給他,保管你一輩子有娘家依靠,哪點不好?」
「聽起來是不錯。」寧姿指腹壓在杯壁上,唇角嘲諷地勾起,眼裡帶著一股蠻勁,說,「但紅鼎軒是我父母留給我的產業,我不樂意轉讓他人。如果二舅公和舅舅算盤珠子打響了,那就去地下將我父母請來,修改遺囑吧。」
鍾大風被諷得顏面無光,抓起杯盞往地上摔,四分五裂,響動清脆,被淹沒在賓客們的歡聲笑語裡,沒掀起風浪。瘦得跟柴火棍似的老人渾身顫抖,知道的是被氣的,不知道還以為急症發作了。
「忤逆不孝,天打雷劈!」他氣得什麼怪話都要罵出來。
鍾騰上前撫他的背,表面安慰,實則火上澆油,「二舅彆氣壞了身體,早說這孩子脾氣大,就連我們夫婦也說不得她,惹她不高興,竟被直接趕去客房裡住了。」
「不像話,不像話!沒想到你這丫頭片子還騎在長輩們頭上作威作福,今天老子非得替你父母好好教訓你!」
鍾大風揚起手掌朝寧姿臉上扇去,卻忽然被一股霸道蠻力粗魯地壓住肩膀,被逼得生硬坐下,脊背剛好撞在椅子架上,猛烈一疼,「哎喲」一聲呼喊,剛才有多憤怒,現在擡頭看見霍辭鷹隼般冷硬的目光就有多畏懼。
霍辭面如寒霜,怒氣翻湧,手上力道大得像要把他的肩骨捏碎,嗓音陰沉,極具壓迫感,威脅道:「既然二舅公聽說過我,就該知道我這人很沒規矩,訂婚宴上把賓客直接扔出去這種事,完全做得出來。」
鍾大風臉色瞬間變得煞白,閉緊嘴,說不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