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神（一）

  成神（一）

  蘿絲把最後一個孩子推上馬背，索恩伸手想拉她上來，卻被她拒絕。

  「蘿絲？」

  「你們先走！我有必須完成的事，索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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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此刻，又一顆火球降落。雖然落在了遠離教堂之處，這裡的幾人依舊能感受到熱浪的襲擊。

  這是生死危急的時刻，他們已沒有時間再去爭吵、妥協、告別。

  索恩懷裡的孩子不安地哭泣起來。蘿絲什麼也沒說，當著他的面吻了吻手指上的金色戒指，微微一笑，手中馬鞭一甩，馬兒立即向前竄出去。

  索恩護住懷裡的孩子駕馬向前。蘿絲目送著他，看見回過頭，用口型說道：活下來。

  活下來。

  見鬼的，她也不知道該怎麼活下來！

  好不容易才找到所有的魔法石存貨，蘿絲背著沉重的布袋，跌跌撞撞地跑出教堂。

  神殿行事謹慎，絕對不會放過城市中哪怕一寸土壤。城堡一定會遭到轟炸。而屆時，高溫會將方圓百米內的所有人都烤成焦肉！

  就算有人僥倖活下來，大火也會封死他們的生路。

  唯一的辦法就是攔截下這些火球。但是這又談何容易？

  教皇的魔力近乎無限，但蘿絲可以依靠的只有這些魔法石。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場完全不對等的較量，蘿絲知道，自己這麼做無異於螳臂當車。

  突然，猝不及防地一聲巨響在耳邊炸開，隨後耳中是尖銳的嗡鳴聲，通過神經將暈眩的痛感一直傳遞到大腦。

  只在頃刻間，原本庄嚴神聖的教堂已經被炸成廢墟。

  高大的門樓坍圮，磚瓦四散碎裂，華麗的彩窗玻璃像是狼藉的禮花，散落一地，有幾片甚至扎進了她的皮肉之中，高溫和尖利的邊緣讓傷口血肉模糊。

  火球擊中了她剛剛離開的教堂。

  說不清到底是恐慌還是疼痛讓蘿絲的手在顫抖。剛剛一瞬間的爆炸，便足以使她渾身傷痕累累。脫臼只是其中之一，她身上還有擦傷、燙傷，和被爆炸餘波甩出去的淤青。刺痛灼痛鈍痛絞痛，各種疼痛炸開，每一處神經的末梢都在源源不斷地將痛苦傳遞到腦海中。

  好痛，真的好痛。

  蘿絲無意識地發出含混的嗚咽聲，感到臉上黏黏濕濕的，不知是血還是淚。

  她掙扎了好幾下，勉強支撐起上半身，挪動腿腳時，腳踝處傳來撕心裂肺的疼痛。她咬牙摸過去。脫臼了。

  她一隻手背塞進嘴裡，一隻手摸到腳踝，用力一拉一扭。

  渾身僵硬了好幾秒，蘿絲才將鬆開嘴。手背上的牙痕清晰可見，泛著血絲。

  疼，渾身都疼。沒有一處感受不到疼痛。此時天色已暗沉下去，蘿絲甚至看不清自己身上的傷勢。

  不看也罷，她咬著牙挪到那一袋魔法石旁邊，大致檢查了一下。還好，沒有什麼損傷。

  必須趕到城堡里。必須！

  她幾乎是四肢並用地向前挪動了幾步，隨後跌跌撞撞地奔跑起來。疼痛和一事在腦海中爭奪著控制權。她餘下的不多的清醒只能夠讓她記得自己的終點，記得自己無論如何也要救人。

  又有火球落下，將更多的土地吞沒成為火海。

  蘿絲已經無法計算那火球的距離。她只知道，下一次的每一顆火球都有可能落在城堡上。

  快一點，再快一點！

  蘿絲被一根倒下的木條絆倒，全身的疼痛像被激活一般再次炸開。她徒勞地掙扎了幾下，卻只是讓自己翻了個身。

  這一根木條救了她的命。

  空中白光閃過，蘿絲瞳孔驟縮。下一秒，火球落在她的前方！

  氣浪煙塵火光全部瞬間爆發。蘿絲尖叫著向一旁翻滾去，身體還是不受控制地被氣浪推開，重重撞在牆上。

  熱浪像是無情的巨輪一次次碾過她的身體。她承受著粉身碎骨的疼痛和險些粉身碎骨的恐懼，毫無尊嚴地哭泣、喊叫、翻滾、咒罵、呻吟。

  就這樣昏昏沉沉了不知多久，蘿絲混沌的頭腦中竟然感受到一絲清涼。

  不是幻覺，蘿絲用雙臂撐起身體，呆怔怔地望向天空。

  下雨了。

  雨和著血，沾染灰塵成為泥水，將蘿絲的頭髮和撕得破破爛爛的衣裙染得污髒。但這雨水卻也給她帶來了幾分清醒。

  城堡！

  她擡起頭，萬幸的是，視野中儘管火光重重煙霧瀰漫，城堡依舊巍峨矗立，還不曾被火球摧毀。

  她喘著氣，想再度起身，卻發現自己一直承受的刺骨的疼痛來自何方——

  她的腿斷了。

  還有魔法石！還可以治療！她還可以治好自己，再趕到城堡。

  她在一片泥濘中拖著左腿向前爬行了幾步，卻沒有找到裝著魔法石的口袋。蘿絲茫然四顧，在一片磚瓦碎片中，找到了一塊閃著暗淡光彩的魔法石碎片。

  不可能，一定還有更多才對！

  蘿絲瘋了一般扒開那一地碎片，找到的卻是更多魔法石的碎片。碎片，碎片，暗淡的碎片，即將暗淡的碎片，魔力盡失的碎片。

  直到指尖也被磨得鮮血淋漓，蘿絲才無力地垂下手。

  魔法石在剛剛那一場爆炸的衝擊中彼此碰撞，造成了另一次爆炸。所有的。

  火焰還在燃燒，又有一顆火球落下。更多的雨絲飄下又迅速蒸發，就像是他們虛無縹緲的希望一樣。

  蘿絲跪在一片火場中，火焰仿佛在從四面八方擠壓著這個瘦削的身形。

  她捂著臉，熱淚從指縫中滾下。這種無力感，這種絕望，這種在宿命和絕對力量面前不值一提的渺小，這種拼盡全力也救不了任何人的絕望……

  如果是在以前，如果是以前的她，根本不會如此無助……

  「……求求您了，無盡天堂的創造者掌握一切的主宰者……求求您賜予我力量，我懺悔，我為我所做的一切懺悔，只求您能允許我拯救這些人……求求您，他們是無辜的……我需要力量……」

  她已經泣不成聲，口齒不清地喃喃著，嘶吼著。沒有回應。

  「……我祈求您的恩典，我將我的一切都獻給您……給我力量吧，聖父，魔鬼，無盡地獄或者永恆天堂，無論誰都好……」

  沒有回應。又一顆火球破空而過，竟是向著城堡飛去！

  「求求您，不管是誰，請給我力量！我用我的生命我的存在我的一切去換！求求你啊啊啊啊啊啊！」

  悽厲的哭號劃破天空。蘿絲癱倒在地上，拳頭一下下砸向地面，涕泗橫流。

  變化就在這一瞬間發生。

  頃刻間，近乎陌生的力量涌流過全身。溫暖磅礴的魔力流通過四肢百骸，沖開每一寸關節，順著她體內的魔力回流流淌！大大小小的傷口在觸碰到這力量的瞬間痊癒，神聖而耀眼的金紅色光芒由內而外透出，將她整個人包裹其中！

  如果蘿絲能夠看見此刻的自己，她會驚訝地發現自己全身上下都在發生著難以言喻的變化。

  她的火紅長發不斷延伸成為真正的火焰，漂浮在空中，永不停歇地燃燒著，無休無止生生不息！三對血紅色的羽翼從她蝴蝶谷、後背、腰窩出伸展開來，收攏在身側時仿佛血與火同時為她披上禮袍。

  而她的眼眶則完全被金色沾滿。那神聖高貴的熔金般的顏色，同時包含著憤怒與慈悲，殘暴與憐憫，毀滅與新生，閃爍著完完全全的神性光芒！

  她羽翼震顫，如同一團更為熾烈的熊熊火焰，直擊長空！

  隧道里一片哭聲、慌亂聲、祈禱聲。反倒是在不斷向前開鑿隧道的人們平靜異常，都咬著牙不吭一聲，埋頭鑿下一鏟又一鏟土。

  這些土用簸箕和口袋裝著，經過層層傳遞到外面。

  隧道每向前推進一點，人群就再向里挪動一些。可是，根本沒用。

  透過走廊對面的窗戶，他們可以看見城市中一座又一座建築坍塌，爆出的火光和蘑菇雲驚天動地。沒用多久，連綿的火海就將他們目力所及之處全部吞沒。而一顆顆的火球仍在不斷降落。他們明白，遲早有一顆火球會落在他們面前，然後，在劫難逃。

  索恩乾脆懶得說那些振奮人心的套話，沉默著，抿著唇，將一個個孩子抱到洞穴最深處，又從一個毛頭小子手裡搶過了鏟子，帶著無言的怒火一鏟鏟敲進土中。

  哈爾看見蘿絲沒有和他一同回來時，心裡也明白了幾分。因此什麼也沒有說，默默加入了開挖的行列。

  就在這時，隧道外層響起驚叫聲。先是一個人結結巴巴手舞足蹈地嚎叫著不成章的話語，隨後人們都向著那個方向望去，只看見視野中，一個火球越來越大，直到刺眼的白光完全填滿小小的窗口。

  「火球！」

  「神罰！」

  「我們完了！」

  最後的絕望和恐慌徹底粉碎了每一個人的理智，有人乾脆躺倒在地，有人放聲哭嚎，有的人不顧一切地向隧道更深處跑去，不管腳下踩的是人是物。

  「冷靜，別擠，裡面還有孩子！」

  哈爾的勸阻完全無效，這種時刻，他自己的聲音里也帶著顫抖。

  索恩乾脆拔出槍向上方鳴槍示警，但也完全阻攔不住瘋狂的人群。

  也是，生死關頭，誰又會在乎死法究竟是什麼呢？

  手槍滑落在地，索恩笑了笑，將左手舉到唇邊，嘴唇貼上玫瑰木被磨得光滑的切面。淡淡的香氣和此時外界的混亂分外格格不入，像是一個死前的幻象，瑰麗糜爛。

  「蘿絲。」

  他帶著笑意呢喃道。

  就在這一瞬間，火球撞毀牆壁，帶著熔毀一切的可怕高溫襲來。所有人都恐懼地縮成一團，閉上了眼。因此，索恩看得格外清晰。

  祂的降臨。

  他看見祂張開三對羽翼將他們護在身後；

  他看見祂火焰長發飄揚，憤怒而恣張；

  他看見祂擡起手，用人類的語言清晰地吐出三個字：

  「要有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