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2024-09-14 18:59:58
作者: 談春
第 25 章
這天的天氣驚人的晴朗,風動樹梢,日照長路。
一路上行人車輛都不多,偶爾汽車跑過留下尾氣和飛揚的塵土,江渡被太陽曬得難受,在大葉榕下站了一會兒。
他從樹下撿了些葉子,墊在被灰塵鋪滿的石凳上,這才小心的坐下。
江渡盯著從樹葉縫隙落下的金黃日光,有些跑神。
薛盛舟騎車實在是太快了,他還沒有反應過來,薛盛舟就騎出好遠,等江渡打算騎車追他,薛盛舟已經要過第一個路口了。
江渡差點在第一個紅綠燈時追上了薛盛舟,但薛盛舟一下衝過紅綠燈,到了馬路對面,江渡卻被橫貫的車流攔截,沒法前進一步。
他喊了一聲「薛盛舟」,聲音低低的,有些嘶啞,他用了他當時最大的力氣去喊,卻依舊被轟鳴的車流聲淹沒,只能眼睜睜看著薛盛舟躥出去,背影消失在路的盡頭。
他那時候大聲一點,會不會就能叫停薛盛舟了?
「薛盛舟。」江渡低聲喃喃。
他左右看了看,路邊都是荒地,道上也沒有行人和車輛,他略微提高了聲音,「薛盛舟。」
其實他早該和薛盛舟說清楚的,他們是朋友,一些家裡的事不能和外人說,但是薛盛舟……應該不算那種外人,他們是朋友。
江渡攥緊手裡的樹葉,任憑透綠的汁液沾濕指尖,他面對那片細小但耀眼的陽光,再次出聲,「薛盛舟!你等我一下!」
對,他當時就應該這麼說。
聲音大一點,薛盛舟肯定能聽到。
等下次,等他去找薛盛舟,薛盛舟還在鬧脾氣的話,他就這樣喊他,江渡想。
但是如果薛盛舟真的再也不理他了呢?江渡呆坐在原地,眼神發直,他這樣喊就會顯得很呆,而且很尷尬。
況且爸爸對薛盛舟說那樣的話,他怎麼請求薛盛舟的原諒?
都是他的錯。
這一切本來就因他而起,要是他早點和薛盛舟說清楚原因,薛盛舟也就不會每天來找他,爸爸也不會因為這件事生氣,就不會造成現在這樣的局面。
江渡把葉子握在手裡不斷揉搓,兩隻手都被染綠還渾然不知,只沉溺在自己的世界裡。
江渡想,這一切或許都是對他的懲罰,因為他什麼也做不好,考慮不周全,所以遲早會失去朋友。
但是他不想就這麼和薛盛舟成為陌生人,江渡有點想挽留,他想,這一切或許還有迴轉的餘地呢?
要是就這樣失去和薛盛舟的關係,光是想想江渡已經開始難過了。
他坐著,忍不住開始念叨,開始順道歉的稿子,「薛盛舟,對不起,我……」
回去寫一封道歉信吧,江渡想好了,今天晚上寫好,明天放到薛盛舟的抽屜里。
如果薛盛舟不原諒也沒關係,他們其實最好還是不要聯繫了,他們本來也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忽然一屁股坐到他身邊,江渡一驚,嚇的直接站了起來。
薛盛舟坐在他旁邊的位置上,雙手抱胸,眼神微挑,唇角似乎不經意的上揚,「可讓我找到你了。」
江渡只看了一眼,隨後閃電般移開視線,低下頭,開始背自己剛剛梳理好的道歉信。
「薛盛舟,對不起,我之前就應該告訴你……」
薛盛舟一邊聽著江渡低聲道歉,一邊打量著江渡。
有陽光穿過縫隙落在江渡的發梢上,他頭髮有點散亂,汗濕的額發沾在額頭上,臉上還蹭了灰,顯得有些狼狽。
江渡還穿著早上出來時的衣服,應該是睡衣,松松垮垮的,領口都洗鬆了,面前的印花掉了大半,但依稀能辨認出來是個卡通人物。
視線往下,薛盛舟新奇的發現江渡居然穿了一條綠色的短褲,他看了又看,只覺得眼熟,隨後恍然大悟,這花紋、這顏色,這不是派大星同款褲子嗎?
江渡居然有這樣的褲子!
果然,江渡不知道還藏了多少沒有表現出來!
他就知道,江渡是一本翻不完的書!!!
「我原諒你了。」薛盛舟站起來把屁股上的灰拍掉,重新在江渡鋪好了的地方坐下,比起聽江渡說自己的不對,他更想聽聽江渡對其他人的控訴。
但是很顯然,江渡根本不會這麼做。
江渡一愣,他還沒有說完呢。
「你這是怎麼回事?」薛盛舟矮下身去看江渡的膝蓋,「騎車摔了?」
江渡「嗯」了一聲,不自在的往後退了半步,他當時急著追薛盛舟,碰到逆行的電動車,躲避不及,連人帶車在路口翻倒了。
「哎,不許動。」薛盛舟蹲下,他掐住江渡膝蓋下面的一截腿,從包里翻出濕紙巾,小心的把傷口周圍的灰塵的髒東西擦乾淨了,念念叨叨的,「你也不清洗一下,上面還有沙子呢。」
江渡尷尬的想躲,他們離得好像有些太近了,但是躲開的話,這樣的動作有些傷人心。
「沒事的,就是蹭破了皮而已。」江渡說。
「就是蹭破了皮?」薛盛舟蹲著,只能擡頭看江渡,「血都流到你腳上了,這裡被石頭硌到了,裡面肉都能看見。」
江渡看了下,他覺得這傷口真的不算嚴重,現在不碰也不痛了。
「還能走不?」薛盛舟站起來,撕了片新的濕紙巾擦了擦江渡的臉頰,江渡下意識要躲,薛盛舟卻輕輕扶住他的下頜,「你臉上還有灰。」
他認真地把江渡臉上的灰塵擦去,把濕紙巾塞到江渡手裡,「擦擦手吧,都綠了。」
「這條道有點長,這裡也不好打車,路兩邊有公交站,我們得走過去。」薛盛舟看了看手機,他找到江渡的時候就開始打車,十幾分鐘過去了,還沒有司機接單。
「我能走的。」江渡說。
他腿上和手臂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擦傷,但是都在他能接受的範圍內,並不影響行動。
「我覺得你不能走。」薛盛舟搖搖頭。
「我真的可以。」江渡立馬準備走兩步,剛擡起腳,他的拖鞋就和他的腳底分離了。
……江渡腳趾用力夾住了已經壞掉的人字拖,臉色略微有點扭曲,他快要尷尬瘋了。
偷偷跟上來被發現就算了,他還穿成這樣,現在還在薛盛舟面前出這樣的丑,江渡踩住鞋,貼著地面往前移了一下。
「其實這個沒有完全壞掉,還是可以穿的,也能走。」江渡示範了一下踩著壞掉的人字拖的走路方式,試圖緩解自己的尷尬。
薛盛舟抿唇憋住笑,把書包遞給江渡,「背上。」
江渡拎著書包遲疑了一下,這是不是薛盛舟給他的考驗,比如替他背書包走回去他就真的原諒他什麼的。
「好,」江渡把書包背上,問薛盛舟,「現在走嗎?」
他們向哪邊走呢?路的兩邊都有公交車站的話,哪邊的更近一些呢?
「前面的更近一些,」薛盛舟半蹲在江渡面前,側頭看江渡,「上來。」
他要背他過去。
江渡如臨大敵,後退一步瘋狂擺手,「不用不用,我自己真的可以走,我就是從學校那裡走到這裡的。」
甚至他還穿著壞掉的鞋,把自行車從學校門口扛到了黃蔓婷居住的小區里。
這完全不影響他的行動的,真的不用背。
薛盛舟完全不聽,只是隨著江渡往後退了一步,「上來,你怎麼走啊,鞋又壞了腿又受傷了,還背著我的包,別人看見了還以為我欺負你呢!」
「上來!」
江渡顧不得和薛盛舟說話了,他不管薛盛舟還半蹲著,以蹩腳的姿勢從他身邊過去,一瘸一拐的往前走。
薛盛舟站起來,「江渡!」他喊了一聲。
江渡沒有回頭,只背著書包走的飛快。
怎麼能讓薛盛舟背他呢?他完全不能接受,本來也不是很嚴重的傷,鞋子壞了也沒關係,這樣麻煩薛盛舟,他實在是過意不去。
江渡這邊走的飛快,薛盛舟在原地站了片刻,一臉的不可置信,隨後他皺起眉頭,忽然猛衝上去,直接打橫把江渡抱了起來。
那一瞬間,江渡的腦子完全宕機,腦海里一片空白。
他只覺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從薛盛舟的手上翻下去了,為了穩住身體,他下意識攬住了薛盛舟的脖子。
他的視線轉動,從林蔭小道離開,定在了薛盛舟的臉上。
薛盛舟一臉嚴肅,臉拉的老長,一眼也不看他,抱著他健步如飛,眼珠子卻時不時往下,發現江渡還在看他,立馬又目視前方,裝作什麼也沒有發生。
江渡愣了許久,猛然捂住臉,聲音發緊,「鞋掉了。」
他幾乎要哭了,聲音中都帶了哭腔。
薛盛舟看了一眼,鞋沒掉,只是掛在了江渡的腳上,搖搖晃晃的,看著很有喜感。
「沒事,馬上就到了。」薛盛舟安撫似的說,感覺到江渡掙紮起來,他立即誇張的說,「別動別動,我要抱不住了,再動我們就要一起摔了。」
「我摔下去把牙齒磕掉了怎麼辦?」
江渡安靜下來,他不再看薛盛舟,側臉看向路的前方,臉漲得通紅,「我自己走。」
太奇怪了,書包都堆在背後擠著,薛盛舟的手臂橫在他背上,不斷地散發熱量,他碰到薛盛舟的地方都奇怪的熱起來,好像要燃燒起來了。
「好好好,你等下,我找個凳子放你。」薛盛舟嘴上答應的好好的,看見前面的凳子卻目不斜視的繼續往前走。
「走過了!」江渡嚷了一聲。
「哪有?你看錯了!」
「我自己真的可以走。」江渡哀求道。
他眼眶裡亮晶晶的全是淚水,臉頰緋紅,明明被抱著沒有走動,額頭脖子上卻全是汗水。
松垮的衣服被汗水打濕,緊貼著皮膚,江渡眼神無助,神色有點悲哀。
薛盛舟有點不忍,江渡好像因為這件事很難過,就在他遲疑的瞬間,江渡忽然鬆手翻身,居然直接從他手上翻了下去。
薛盛舟只來得及抱住江渡的上半身,另一隻手鬆開,避免全部重量壓到江渡身上,薛盛舟乾脆跪了下去。
兩人以一個奇怪的姿勢中止了拉扯。
薛盛舟沒有攔住江渡,反而被江渡一帶,也往地上摔去。
江渡墊在最底下,書包硌著他的背,薛盛舟雙膝跪地,雙手被江渡壓在背後,倒在了江渡身上。
薛盛舟把手抽出來,低頭看了眼江渡,他的臉紅的滴血,見薛盛舟看過來,江渡閉上眼,眼角似乎有晶瑩的淚水閃爍。
薛盛舟心虛的站起來,拍了拍膝蓋上的灰,「江渡,你還好嗎?」
江渡咬了咬嘴唇,臉上帶了些複雜情緒,「我沒事。」
他彎腰重新把鞋穿好,避開薛盛舟的手自己站了起來,「我們走吧。」
他們在的地方已經能清楚看見公交站了,只有幾百米就到了。
「哦,好,」薛盛舟去脫江渡背著的書包,「我來背,我來背。」
他還殷勤的伸手去扶江渡,笑眯眯的,「慢點慢點啊,別摔了。」
江渡想躲又克制住,僵硬的被薛盛舟扶住,兩人維持著古怪僵硬的姿勢,低頭慢慢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