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2024-09-14 18:59:46
作者: 談春
第 18 章
「哎!醒醒了!到站了!」江渡是被陌生的聲音吵醒的。
他睜開眼,習慣性往前看了一眼,一輛載重的紅色卡車從面前跑過,灰塵鋪天蓋地。
完全陌生的環境讓江渡一怔,半晌都沒反應過來。
「嗯?到哪兒了?」身邊的薛盛舟揉了揉迷濛的睡眼,一臉震驚的四望了一下,又看向面前站著的司機。
「終點站啊。」司機斜眼瞅他們,「睡過頭了是吧?嘿,我就說沒見過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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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下來吧,等下回去的車要一點半了。」
司機是個中年男人,黑胖黑胖的,穿著橫紋POLO衫,寬鬆的西裝褲後面別了一大串鑰匙,走起路來叮噹響。
他握著個保溫杯,「下來啊,車上空調我關了,等下太陽一曬熱得很。」
江渡和薛盛舟對視了一眼,兩人都是一臉懵,這才下了車。
「快十二點了。」江渡看了眼時間。
他們大約是十點多上車的,上車後兩人都睡著了,一覺睡到了終點站。
他看了看周圍,這裡似乎是個停車場,地面沒有硬化,車輪碾過塵土飛揚,四周的建築低矮陳舊,褪色的被灰塵覆蓋的木門上掛了一把把鎖,這一片好像都沒有人。
「司機人呢?」薛盛舟喃喃了一句。
他們下來就沒看見司機了,這附近建築又多,地面上厚厚的沙塵隨時被風掀起,留不下任何腳印。
這好像是一個荒廢的村子,江渡偶爾能聽見人聲,卻沒法辨認具體的來源。
薛盛舟從沒來過這種地方,好奇的四處亂看,伸手就要去摸牆角的一簇綠油油、毛茸茸的植物,卻被江渡一把拉住了手腕。
「別碰!」
薛盛舟縮回手,有點莫名其妙看著江渡,「怎麼了?」
他還沒見過這個東西,看上去毛茸茸的,葉子上覆蓋著一層白色的毛,不知道摸上去手感是什麼樣的。
「這是藿麻,摸一下,又痛又癢,幾天都消不下去。」江渡解釋。
薛盛舟又看了兩眼那植物,「哦」了一聲,問他,「你摸過?」他顯然有一些賊心不死,存著想摸的心。
江渡欲言又止,最後點點頭,「摸過。」
「有個小孩不聽話,摸了這個,痛了好幾天。」
話音剛落,一顆水滴重重的打在了薛盛舟頭頂,江渡擡頭一看,大片的烏雲已經蔓延過來,擡眼的瞬間陽光被遮擋,四面一絲風氣也無,天地間一時只剩下遠遠近近的雨聲。
遠處有奔馳的汽車,引擎聲轟鳴,跑過卻濺不起地上的半點灰塵,大顆大顆的雨滴落在地上,燥熱的空氣帶了潮濕的氣味,四周破敗的建築也被淋濕,粗糙的水泥面被雨水洇濕,很快痕跡又消失。
雨點不斷的墜下,灰塵和水泥地的味道爭先恐後的鑽入鼻腔,江渡拉著薛盛舟躲到一戶人家的屋檐下,怔怔看著慢慢濕潤的地面。
「你在想什麼?」薛盛舟收回視線,看向了江渡。
烏雲翻滾,四面雨聲漸漸大了,稀疏的雨幕陡然密集,一顆顆雨滴晶瑩飽滿,仿佛還閃著銀光。
江渡要說什麼,他看著天邊殘留的一線霞光,猶豫良久,「沒什麼,就是想起了小時候的事。」
其實也不算小時候的事,也就只是在兩年前而已,記憶中潮濕燥熱的雨季撲面而來,帶著一種稻穀特有的、乾燥的、充斥著灰塵的,卻又清香的味道,江渡垂下眸。
那一年江渡借住在姨婆家,正逢水稻成熟,江渡和姨婆一家都在田裡割稻穀。
姨婆家裡種了很多作物,零零碎碎加起來有將近十畝地,還有許多的玉米、花生,他們要忙一整個夏天。
那天凌晨,江渡照例起來和姨婆他們一起去收稻穀,早上六七點曬好了,江渡又把牛牽出去,找地方栓好,回去吃了早飯就開始睡覺。
收稻穀這些天向來是這樣的,晝伏夜出,白天補覺晚上勞作。
這天的朝霞很好看,江渡夢裡都是大片大片的霞光,然後「轟」一聲,一陣悶雷叫醒了他。
江渡迷迷糊糊的撐起身子往外看,天還亮著,雨滴卻開始稀稀拉拉的落下,噼里啪啦的,江渡的心一緊,大雨已經「轟隆」一聲,一股腦的開始往下砸。
他竄起來就往外跑,姨婆也醒了,他們急忙扯好了院子裡的雨布,頂著大雨就往曬穀場奔去,曬穀場裡人來人往,大家都在搶收稻穀,但是雨太大了,曬穀場的地凹凸不平,剛收的稻穀被雨一衝,順著小水溝就往泥地里流。
「把穀子堵住!」姨公對著江渡大喊。
江渡用掃帚堵住了水流,姨婆姨公和表哥還有小表妹開始扯雨棚,雨砸在他臉上,他眼睛都睜不開,不知是誰走過來,大力推了他一把,江渡踉蹌了幾步,在泥地里站穩了。
他還穿著拖鞋,泥水混合著新鮮的稻穀流進鞋子裡,他握著掃把,茫然的站在雨里,看見小表妹吃力的拽著雨布,衝上去賣力的一起拉雨布。
那天的雨很大,江渡和其他人一起在曬穀場旁邊的屋檐下躲雨,也這樣看著雨幕,沉悶的風帶著潮濕的泥土味刮過來,江渡渾身都濕漉漉的,他傻站著,裝作什麼也沒有發生的樣子,聽姨婆姨公低聲抱怨著天氣。
他隱去了不愉快的事,挑揀著和薛盛舟說了點,薛盛舟樂呵呵的,「你半夜起來收稻穀?還會放牛?」
江渡散發著一種脆弱、冷淡的氣息,皮膚白淨,文文弱弱的,看上去手不能提肩不能抗,他實在想像不出江渡面朝黃土背朝天干農活是什麼樣子。
江渡不知道他在樂什麼,只是也微微笑起來,「對啊。」
那時候和現在,完全不同,夜裡出去,蛙聲一片,他們走過樹下,驚飛樹上的鳥兒,走過草叢,停歇的螢火蟲四散。
夜風習習,褪色的回憶都染上一點懷念的痕跡,江渡從沒想過自己居然也會有點懷念那些時光。
薛盛舟沒去過鄉下,對完全沒感受過的生活很感興趣,追著問江渡一些細節,江渡斟酌著回答,兩人一問一答著打發時間。
「你們晚上出去,怎麼看得見?」薛盛舟問。
「帶很大很亮的礦燈。」江渡回憶著說,「燈特別亮,戴在頭上,很亮堂,也不妨礙做事。」
「那夏天的晚上不會有蛇什麼的?」
「有啊。」江渡說,「所以一般我們每個人都拿一根棍子,要過草叢,就先故意用棍子打草,蛇就會自己跑掉。」
「打草驚蛇嘛。」
「嗯。」
「你多大的時候開始做這些的?」薛盛舟問。
「小時候吧。」江渡說,「其實我有點記不清了,可能七八歲的時候?」
他並不只是待在姨婆那裡的,他的童年輾轉在鎮上的各個親戚家裡,在姨婆家裡住的時候,就有數不盡的農活要干;在姑姑家裡的時候,就要幫忙帶三個弟弟妹妹還有做家務;在表叔家裡的時候,就要每天走很遠去給在工地的表叔送飯……
從他有記憶開始就在做這些事了,具體什麼時候開始的,他早就記不清了。
「七八歲?」薛盛舟有點驚訝,「那時候你才多大,就要凌晨跟著去做農活?」
「並不只有我要去,我們那邊的所有孩子,差不多吧,都要去。」只是可能他的年紀稍微小一兩歲。
薛盛舟有點不理解,「你們小孩去能有什麼用?」
「有很多稻子沒收,能搶收一點是一點,如果下雨了,或者吹大風把稻子全部吹趴下了,損失會很嚴重的。」
薛盛舟不懂這些,他小時候家裡再忙,也不會半夜叫他起來做事,小孩子當然是身體最重要。
他癟著嘴,眼神似乎有些悲傷的看著江渡,「真是辛苦。」
江渡一聽,險些哭出來,他努力拉出一個笑容,忍不住想和薛盛舟多說一點,「當時我第一次跟著姨婆他們出去,晚上的時候,燈不夠,只有兩個燈,他們走在前面……」
江渡走在最後面,老家土地不算平整,低矮的小坡上全是梯田,江渡第一次去,緊張的跟在姨婆後面,左右四望,生怕黑暗裡竄出一個吃人的惡鬼,心臟撲通撲通的跳個不停。
表哥從後面趕上來,他非要從狹窄的田埂上擠過去,江渡給他讓路,慌張之間一腳踩到了田埂邊上,身子一歪,只來得及發出一聲驚恐的尖叫,手腳亂揮卻什麼也沒捉到,他跌進了水田裡。
原本匆忙行走的大人們都看過來,一束束燈光照在江渡身上,然後又離開,江渡跌坐在水田裡,手下是軟爛的泥巴,他想起來,四肢卻不聽話,怎麼也沒法站起來,江渡只能胡亂的在水田裡撲騰,濺起的泥巴飛濺。
姨婆和姨公站在田埂上,沉默的看著他,燈很亮,江渡看不清他們的表情,他擔心被嫌棄,急的眼淚都出來了,一手不知道摸到了一個什麼東西,軟軟的,在他的手心蠕動。
他遲鈍的舉到眼前看,是一條正蠕動著的、散發著難聞臭氣的肥大青蟲,江渡嚇的尖叫,聲音卻卡在嗓子裡,表情無比的驚恐。
他那時候的表情肯定很滑稽。
因為站在田埂上的表哥忽然爆發出一陣尖銳的笑聲,江渡木木呆呆的坐在田裡,他聽見姨婆和姨公也笑起來,所有人好像都笑了起來。
天旋地轉之間,江渡大腦一片空白,耳邊只剩下笑聲迴旋。
「江渡真是笨死人了。」表哥說。
「快點起來啊,別在裡面坐著了。」姨公說,然後他們轉過頭,將他一個人忘在了黑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