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2024-09-14 18:59:44 作者: 談春

  第 16 章

  學校里的人都在往外走,薛盛舟卻逆著人流進了教學樓。

  他先跑上了樓梯,看了一眼走廊,沒有人,現在教室里還有人在值日打掃衛生,江渡肯定不會跑別人的教室里待著,活動室周五也要落鎖,他多半在某條路上或者操場等著。

  薛盛舟在教學樓門口的大道上停了一會兒,他有種直覺——江渡在老校門那邊。

  周五的時候學校里很安靜,路上只稀稀拉拉有幾個人,一中的綠化做的很好,學校里到處都是高大的大葉榕,樹幹粗壯,兩三人才能合抱,氣根突破了水泥地,在地面上乖張的爬行。

  薛盛舟先是跑去高三樓的地方轉了一圈,籃球場、小操場、竹林……江渡沒在這兒。

  他重新回到岔路處的大葉榕下,扶著樹幹休息。

  一共有兩道門通向老校門,一道是從下面繞上來,方便高三生用的,一道是對著初高中教學樓,方便其他年級的學生用的。

  薛盛舟一擡眼,對面的白色建築忽然撞入了視線。

  禮堂已經是老建築了,但是一中維護的很用心,表面不生雜草青苔,陽光下如新一般,禮堂兩邊都是高高的花壇,層層疊疊的綠松和墜滿了金黃小花的桂樹載滿,薛盛舟的視線一轉,卻注意到禮堂和花壇其實有段距離。

  

  那裡好像是一段小路。

  禮堂門口沒有鋪水泥,是平整的泥土地面,不生雜草,花壇底部還生了一叢一叢的白水仙,同樣白色的花壇瓷磚上掉了一點黃色的碎土。

  禮堂後面是矮矮的種滿樹的土坡,看上去幽靜極了,長期無人踏足。

  難道後面還有路?

  薛盛舟也鑽進花壇和禮堂的縫隙,拽著一棵小腿粗的小桉樹爬上了小土坡,四面都是樹,看上去不像有人的樣子。

  但是他的腳下,一條彎曲的小路已經形成了,顯然是長期有人踩踏才會形成這樣的痕跡,薛盛舟順著小路往裡走了幾步,繞開眼前的一叢竹子,眼前一亮。

  禮堂後的小樹林裡居然有一個涼亭。

  涼亭表面已經掉漆了,暗紅色和灰白色夾雜斑駁,樹林很安靜,不遠處的鐵網外偶爾傳來一兩聲摩托車的轟鳴和說笑聲。

  涼亭里也有人,看那校服,好像是幾個初中生,他們正圍著桌子不知道做什麼。

  薛盛舟再看了一眼,有個熟悉的人影坐在涼亭里,低了一下頭,隨後站起來,正好轉過身。

  那個人一看過來,站在涼亭里不動了,於是薛盛舟也站在一叢竹子旁邊不動了。

  江渡沒想到會在這裡看見薛盛舟,怔愣了片刻,低下頭準備離開涼亭。

  這個地方是他下午去外面買飯的時候,跟著幾個初中生發現的。

  他低著頭從涼亭里出來,慢慢的向著薛盛舟的方向走去。

  薛盛舟應該站在原地沒動,江渡偷偷用餘光瞟薛盛舟,明明什麼都還沒發生,他卻覺得心裡沉甸甸的,好像心臟被潮濕的棉被捂住了,跳動的節奏都變慢了。

  江渡慢慢走過去,兩人的距離在薛盛舟眼中不斷縮短,江渡低著頭,鬢髮垂在臉頰邊,微微晃動,他校服的扣子向來是扣到最上面的,深色的領子挨著雪白的皮膚,呈現出一種異樣的反差感。

  江渡走到竹子旁邊,他沒有和薛盛舟說話,兩人即將擦肩而過,薛盛舟忽然拉住了他的手臂。

  「你什麼都不跟我說?」薛盛舟震驚。

  他都找過來了,江渡都不吭一聲嗎?接下來他們怎麼相處?

  江渡這才擡起頭看他,嘴唇似乎動了一瞬,卻還是什麼都沒說,又低下了頭。

  「沒什麼要說的。」

  又僵持了片刻,江渡才擠出幾句話。

  就這?

  江渡掙開薛盛舟的手往下走,薛盛舟跟在後面,腦子飛速旋轉,他接下來該怎麼說?難道就讓這件事這麼過去?

  他有預感,要是這次就這樣下去,他們剛剛建立起來的關係會立刻崩塌,地基都不剩。

  不行,必須得把話說開。

  「江渡,你等下我。」薛盛舟跑下樓梯,和江渡並排走,「江渡,我問你,你能不能認真回答我?」

  江渡略略不自然的往旁邊躲了一下,沒出聲。

  「你就是給我買的飯,對不對?」薛盛舟問。

  江渡不說話。

  「你給我買的為什麼不給我?」

  江渡還是不說話。

  薛盛舟簡直要被江渡的沉默給逼瘋了,他幾步走到江渡面前,擰著眉,「你怎麼這麼擰巴。」想對他好,就大大方方的對他好啊,怕什麼!

  他絕對不可能拒絕他的。

  江渡聞言一下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擡頭看薛盛舟,反應格外強烈,一改往日隱忍無所謂的樣子,奪路而走。

  薛盛舟不依不饒的跟上去,再次攔住了江渡,「你這個人,什麼都悶著,什麼都不說,你想幹什麼就直說啊!你躲著算什麼,別人也不是你肚子裡的蛔蟲,你不說誰知道你想什麼!」

  江渡冷下臉,「與你無關。」

  薛盛舟簡直氣笑了,「誰說的與我無關,我覺得就是和我有關。」

  「我的事當然和你沒關係。」

  「你的事怎麼就和我沒關係了?」薛盛舟拉住江渡,急急說,「我想和你做朋友你看不出來?你每次都莫名其妙拒絕我,要和我撇清關係,拒人於千里之外,又不告訴我我到底哪裡做的不好,讓我想改都沒法改!」

  「你可以不和我做朋友。」江渡說。

  薛盛舟一時哽住了,江渡也不再逃,兩人站在路上大眼瞪小眼。

  遠遠的有車喇叭聲傳來,「哎!那兩個男生哪個班的!誰說的走路中間,有車怎麼辦!」保安從門口路過維持秩序,指著兩人大喊。

  其他正在離開的學生也看過來,薛盛舟拉著江渡立馬開溜,走到坡下,公交站台處,江渡甩開了薛盛舟的手。

  「我就要和你做朋友。」薛盛舟冷靜下來了,死皮賴臉說,變成蛔蟲就變成蛔蟲,蛔蟲也挺好,會讀心。

  江渡看了他一眼,下一趟公交還有十五分鐘才來,他站著等,薛盛舟也站在旁邊和他一起等。

  「你是不是不好意思給我?」周圍有其他等車的人,薛盛舟湊近了江渡小聲的問。

  「你大膽一點啊,我永遠不會拒絕你的。」薛盛舟又說。

  聽到這裡,江渡的臉色忽然一變,他的手不自覺的繞著頭髮,臉深深的埋了下去。

  他就是擰巴,擰巴的要死。

  夜裡,江渡坐在桌前,日記本在面前攤開,他一隻手一下一下的繞著頭髮,另一隻手捏著筆,紙上卻是一片空白。

  他為什麼要去買飯來著?

  他原本是不打算去的,但是鬼使神差的,他的手腳不聽使喚一樣走出去了。

  他那個時候的情緒是怎樣的?江渡慢慢回想,他一個人吃過飯,對面的位置空空的,他的情緒有一點……低落。

  原本他已經適應了一個人做任何事,獨自面對一切,但是薛盛舟,就這麼強勢的、不顧一切的闖入他的生活,摧毀他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秩序。

  他以前吃飯都是沒人陪的,沒有經常和他說話,沒人和他一起上學放學,沒人每天都給他發早安晚安。

  他曾以為他早已經習慣了猶如透明人一樣的生活,但他忽然發現,其實不是的。

  他買了飯,走到教學樓下忽然想起,薛盛舟其實是沒有讓他幫忙帶飯的,但是他已經買了。

  江渡看著一邊的垃圾桶,猶豫再三,如果薛盛舟不需要,那他就帶回去做晚飯好了,江渡想,他的心裡生出了微妙的情緒,酸澀的淚水在胸腔里翻湧。

  他的心裡好像有個地方破了口,不停的有風吹進去,將他的心房吹得大大的,然後再慢慢的癟下來,江渡手心全是汗,精神都有些恍惚。

  萬一……萬一只是他給薛盛舟添了麻煩怎麼辦?

  江渡慢慢上去,他走到門口,正聽到周銘銘邀請薛盛舟去吃飯。

  哦,那我帶回去做晚飯也挺好,還好沒有推門進去,江渡腦子空白了一下,他走過後門,往前門的方向去;薛盛舟他們會從後門出來,他就從前門進去,躲開他們。

  他剛剛走過去,薛盛舟就叫住了他,他推門進去,他要做什麼?

  ……他為什麼要做這種自取其辱又給別人添麻煩的事?江渡忽然感到很痛苦,好像一下天崩地裂了。

  過去的痛疼驟然而至,江渡握緊了筆,心臟咚咚咚的跳個不停,那一瞬間,他的心裡起了風暴,無數的風從破口灌進去,他的心膨脹膨脹再膨脹,然後「啪」的一聲爆開了。

  江渡愣愣看著空白的日記本,放在一邊的手機屏幕呼吸燈亮了一下,他打開手機,薛盛舟的晚安信息發了過來。

  江渡沒有點開,他只是坐在椅子上,全是茫然。

  為什麼不說呢,江渡問自己,為什麼不說呢?

  江渡在日記本上寫下時間和天氣,半是懵懂半是清醒的想,可是他要說些什麼,他又該怎麼說呢?

  他不知道,他完全想不出來。

  他也不敢說,他可以對別人說出自己的想法嗎?他不敢想像那之後別人的反應,他們會怎麼看他?

  他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大麻煩。

  還沒有表達,就預設了被拒絕,他不敢踏出一步,只能一邊沉默一邊退縮。

  極亮的檯燈驅散不了江渡心中的迷茫,他丟了筆,在椅子上縮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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