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第一百零一章

  「我和參神的星辰之力不剩多少，還要留著給以坎神重擊一用，所以待會需要你正面面對這三個卦神……」

  商神還沒說完，就見這剛恢復了生命的少女飛速離開了自己的身邊，仿佛從來沒有考慮過找自己當幫手一樣。

  

  少女使出的分身和少女變出的空間層層相疊，一瞬間布滿了這片樹林。

  饒是商神這樣的遠古之神，也難以分清各種一晃而過的影子究竟是這新晉巽神的哪個分身，又或者哪個空間。

  萬卦的記憶重新在伯妤的腦海里流淌起來，每一種合適的招數被她以比第一次使用萬卦時更快的速度使出。

  這裡是新的戰場。

  從頭至尾利用自己的艮神、倒戈坎神後替其往夷國到處安插間諜的兌神、幫坎神挨個殺死自己分身的震神……

  她要讓這些把自己踩在腳底的諸卦神，付出該有的代價！

  一時間，天地間似乎只剩下風、雷、水、沙四種元素。

  若旁人仔細觀察，便會發現其實是後三者元素在糾纏在第一種元素，企圖包圍它、襲擊它。

  但第一種元素總是會突出後三種元素的重重包圍，並予以大力反擊。

  商神和參神遠遠看著，內心百感交集。

  他們也不清楚自己是懷念這強大的卦術之力的來源——太一之神多一些，還是為這少女的拼命抵抗諸卦神的樣子觸動多一些。

  ……

  表層閃著細碎光芒的海浪打在沙子上，減緩了些許熾熱陽光帶給沙土們的焦灼。

  但上空局勢里的焦灼之意，可一點都沒減下去。

  「神女，你千里迢迢跑到東遙之海來，是覺得你在這裡能發揮自己的優勢麼？」坎神在海面上站定，沒有一絲不習慣的樣子，比海中之魚還要自在。

  「你倒是比之前聰明了一點。」坎神說著說著笑了起來，「當初我隨便編了個你情人在我幻境裡的謊話，你就急匆匆自己跑進了我的幻境裡呢。」

  她嘴上還在說笑，手中水晶般的卦盤上的坎格也亮了起來。

  坎神隨意抖了抖手臂，腳下的萬頃碧浪瞬間變成了萬頃乾涸的沙石，沙石表面都是無數年風沙吹過留下的痕跡，完全看不出之前此處曾經有水流動過。

  她都坎神了，點水成石的坎術還能沒有麼？

  「這就是你為之驕傲的東遙之海？」坎神看著周遭水汽逐漸消散的女子，輕哼一聲道：「看來無論是做便利店店員，還是做上古時期的神女，你都差點意思。」

  坎神的語言中帶著極強的蠱惑力，能在最大程度上瓦解對方的意志。

  出奇意外的是，穿著灰色風衣的女子卻不為所動。

  失去了水汽之力的托舉後，她從上空緩緩降落。

  降落過程中，她打開了頭髮上的鯊魚夾，把夾子拿在手中。

  褪色的赤發隨著重力垂落下來，殘存的水汽圍繞著神女手中的髮夾轉了幾圈，最後在髮夾變成一支閃著寒光的冰錐後悄然離去。

  「是了，我一直在追隨我情人的影子。」

  湘水神女握著手中的冰錐，冰錐折射出她第一次見到情人時的場景——

  太一之神隕落後，眾神每日惶惶，她作為高階品級的神女，在絞盡腦汁想辦法對抗卦神的同時，也要擺出一副鎮定自若的樣子，來穩定眾人之心。

  但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每個深夜，她都會在水邊流淚，發泄自己對太一之神的懷念和對目前諸神糟糕境遇的苦悶。

  一日夢中，她見到了一個男子，出現在她每夜都會去的水邊，安慰她、鼓舞她，讓她逐漸忘記了哭泣。

  但當她醒來的時候，卻忘記了那個男子的模樣。

  雖然忘記了男子的模樣，她卻認定這個男子是她的情人，想要追他而去，忘卻種種煩惱。

  而她一直找，一直找，卻找不見對方……

  冰錐里的畫面一轉，折射出一個清秀女子的面龐來。

  女子的臉和夢中男子的臉逐漸重合起來。

  「走出幻境的那一刻，我終於記起他長什麼樣了。」湘水神女高舉起冰錐，冰錐上不再顯現神奇畫面，而是變成了一個普通的、尾部尖尖的冰錐。

  那只是一個虛幻的，現實中根本不存在的人。

  但那個人和她享有同樣的容貌——

  那是她幻想出來的，承載著她自身意識的另一個自己。

  「我不再寄託於虛幻，因為我終將知道，能救自己的，只有自己！」

  話音剛落，端木娜娜身上的風衣破裂，一條淺藍色的衣裙包裹住了她。

  屬於神女的銀飾重現於她的頸間、腕間、發間。

  她的耳朵開始變圓，最終長成乳白色貝殼的模樣。

  而她已經褪色的赤發，重新變得通紅起來，仿佛一團烈火在燃燒。

  冰錐被神女用來刺向自己的心口。

  撲通。

  神女應聲倒地，血液從心口流了出來，和她的赤發糾纏在一起，變成紅色的流體，流向這片沙石之地的每一個縫隙。

  沙石間的縫隙瞬間被火焰的顏色填滿，一瞬間海腥味從地底溢出，鋪天蓋地的海水從四面湧來，東遙之海重現於大地之上。

  身著淺藍色衣裙的女子，靜靜地漂浮在海面，失去了氣息。

  她的貝耳在觸碰到海水的一瞬間，開始慢慢融化，最終化成一縷和她頭髮一樣顏色的東西，直直沉入海底，為這片海水注入最後的力量。

  海水如有生命一般，藍色與紅色交錯之際，便呼嘯而出，如一隻大手一般，直直立起來包裹住站在海面上的白紗女子。

  「這又是什麼東西……」坎神喃喃。

  當然她不會坐以待斃，很快就準備使用坎術，對抗這股要把自己吞併的海水。

  然而不管她使出什麼樣的坎術，都對這吸納了上古之神力量的海水毫無效果。

  海水把她身處的這片空間壓得越來越小，直至於無。

  她被鎖在這片海水裡，無法瞬移，也無法遁入虛空，如同待在一座水牢里一樣。

  ……

  黏濕的液體禁錮住了伯妤的每一個分身，當她逃竄出來時，又要忙著躲避那些能攝取人心魄的雲霧。

  砰！

  一個雷球悄無聲息地正在接近背對著它、和沙石組成的怪物作戰的風影，卻被突然衝過來的炮火給撞開了。

  風影轉過身去，才發現有些微不可見的雷球正在接近自己。

  足夠巨大的物體可以有很強的攻擊力，而異常細微的事物也可以擁有同樣的攻擊力。

  擊散附近的雷球後，伯妤擡起頭，才發現這炮火是遠處的兩個人拿著鐵炮槍打過來的。

  那兩人正是北萼和南萼。

  沒想到，自己當初喊北萼去拿那個離術師的活卦子，還真就幫他完成了對這個武器的最後一步製造。

  此刻兄妹二人放下手中的鐵炮槍，對伯妤露出一個「有沒有幫到你」的擔憂眼神。

  伯妤點了點頭，準備繼續投入戰鬥時，卻發現那三個卦神已經沒了蹤影。

  而此刻的商神面前，出現了一道透明水膜，水膜上方，是只有他們上古之神才能看懂的密文。

  商神在讀出密文的那一瞬間，眼圈突然紅了起來。

  他走上前，哽咽著對伯妤說道：「湘水神女在東遙之海暫時幫我們拖住了坎神，我們得在坎神被三個卦神協助逃脫之前，一舉解決坎神。」

  「行。」伯妤左手提起商神的衣服，右手提起參神的衣服，拖拽著兩人進入虛空之中，往東遙之海飛去。

  ……

  「你是說，你們可以把自身壓縮成一股力量，附在我的風箭之上，這樣我的風箭射向坎神的時候，就可以破開她的所有防護？」伯妤在海邊站定，看著不遠處正對著一片海水集中使力的三個卦神，對著左邊的矯健老頭說道。

  「是的。」商神面不改色地繼續說道，「你可以用同樣的方法對付其它的卦神，這樣每個卦道站在頂端的卦術師死去之後，這份卦道的力量將失去支撐，卦術之力就會逐漸消失。」

  伯妤歪著腦袋，想了想前幾日的事情，頓了頓說道：「巽神可以牽引完成一個卦陣，卦陣完成之後，一個人的存在可以為另一個人所替代。我可以用這個卦陣，把卦神和卦術師們的力量剝奪下來，還給太一之神。」

  「且不說太一之神和卦神已經共存在，本身已經隕落，力量再剝奪下來也找不到原有的主人。」商神沉重道，「這份神奇的力量不但為八個卦神所擁有，也為這世間千千萬萬的卦術師所擁有。一旦卦術師們被剝奪卦術之力，他們的下場就跟你前兩日那樣沒太大區別。」

  「你願意的話，我就願意。」商神說完最後一句，看向伯妤的眼神里，多了些許挑釁。

  因著在十里奴街看到伯妤教訓奴隸主們的樣子，他就知道這個少女不會是置萬千生命於不顧的人。

  聽完商神的解釋，伯妤的臉色沉下了些，不過片刻之後又恢復平常。

  她舉起半弓，用行動來代自己回答。

  商神見此情形，嘴角彎了彎，就拉起參神的手。

  兩人的星辰之力在此刻匯聚。

  頃刻間，兩個老人便消失在原地，只剩兩抹比玄氣還耀眼萬分的金光，圍著伯妤手上的半弓轉動著。

  若說這大地上所有的光芒只是對天外星辰之光拙劣的模仿，那此刻圍繞著伯妤的這兩束光，才更像是真正的日月降臨於此地，帶著只會令人臣服的奪目之色和來自遠古高品階神明力量的壓迫感，把威脅撒向人間。

  伯妤拉開弓弦之時，同樣食用了千里眼眼睛因而眼神極好的坎神，也隔著水牢里的海水之牆，遙遙看到了這一幕。

  在三位卦神都對這水牢的破解收效甚微的時候，坎神自然不甘心在此地性命被人了結。

  她拼勁全力點亮卦盤，嘶吼出最後一聲吶喊——

  「七級坎術，五感盡失！」

  這個坎術可以讓她指定的人永久喪失五感，任由誰也挽救不了的那種。

  但這個坎術隔著水牢使出，效果大打折扣，從讓全世界的人都五感盡失，變成了讓此刻在東遙之海上的人五感盡失。

  而這也足夠了。

  一瞬間，伯妤忽地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了，甚至也感覺不到自己是站著還是坐著，是不是在呼吸都感覺不到了。

  手中的動作開始出現滯澀。

  人在失去觸感之後，就會發現，自己連最基本的動作都做不好。

  此刻失去了五感的所有人不禁感嘆，原來日常那麼簡單的事情，都要如此依賴觸感。

  伯妤強行讓自己心靜下來。

  五感可以失去，但時機不能失去。

  她一定要想辦法完成這一箭。

  黑暗之中的心怦怦跳著。

  伯妤無比懷念的東西，開始圍繞著這顆黑暗中的心流動起來。

  發現了心中有氣流流動之後，伯妤開始按照自己的記憶里巽術的模樣搭建起更大的氣流來。

  氣流越來越大，直至充盈了這具身體。

  身體內的氣流和身體外的氣流開始呼應，身體外的氣流聽到召喚，從四面八方涌了過來。

  全世界的風開始往東遙之海這片地聚集。

  風群圍繞著巽神轉動。

  很快，無數縷風貼著伯妤的眼睛，貼著伯妤的耳朵，貼著伯妤的四肢。

  她失去了視覺，聽覺，觸覺。

  風就組成了她的眼睛，她的耳朵，她的雙臂。

  就是現在！

  伯妤拉開弓弦，就要把風箭和早已附身在風箭上的參商二體射出去。

  但這一瞬間，她突然想到，如果坎神死了，那寄居在她卦盤裡的艮神也會死。

  艮神死了，那他一手搭建的卦中世界也會隨著消失，禁忌之地里的每一個人都會死無葬身之所。

  淚水從看不見前方的眼睛裡流出來的時候，風箭也被毫不猶豫地射了出去。

  水牢堪堪維持不住之際，一道閃著燦爛光芒的無形之箭飛了進來，穿破了擁有絕美容顏的女子身上的白紗，直進她的胸膛。

  在場其他所有人恢復五感的時候，便知坎神已經離世了。

  伯妤不住地流著淚，在參商二體飛回來的時候，往兌神、震神方向連射兩箭。

  又在參神二體再次回來的時候，對向虛空之中擁有卦神氣息的方向，射出了去往干神、離神、坤神的三箭。

  在參商二體帶著略微暗淡了些的光芒回來的時候，伯妤把半弓丟給自己的風影，讓風影射出朝向自己的那一箭。

  她是巽神，是最後一位活著的卦神，也是剷除卦術之力的最後一環。

  對於自己的死，她反倒是相對釋懷些。

  和自己一模一樣的風影拉開半弓，光芒包裹的風箭被再次射出，正朝自己胸口。

  伯妤閉上沾滿淚漬的眼睛，準備迎接死亡，但等了半晌，卻沒有等到胸口被尖銳之物戳穿的痛感。

  她顫抖著睜開雙眼，只見一支被溫和之光纏繞的無形之箭，停留在離自己不到十厘米的半空之中。

  與此同時，她的腦海里多出了一段記憶。

  「一直沒用地丁花的孩子，我怎麼會不給你使用地丁花的機會呢？我和參神燃盡生命，換來可以打破八位卦神防身的力量，我們為太一之神復仇的使命完成了，但我們也仍然留有些許力量，可保附著此箭的光一個月不會消失。」

  「好好道個別，一個月之後，吹散地丁花的花毛，回到你原來的世界吧！到時候找人把這支光箭戳向你留在這個世界的軀殼，你的巽神之力就會消失，卦術之力將徹底消失於這個世界。」

  「好孩子，謝謝你，也對不起你。」

  伯妤輕輕地擡起手臂，張開右手。

  不知道什麼時候，有人把這朵長滿白色絨毛的蒲公英從她袖子裡取了出來，又放到了她的手中。

  ……

  清明了許久的天空，突然暗了下來。

  伴隨著吱嘎吱嘎的聲音，天空居然出現了好幾道裂縫一樣的黑色印記。

  「巴虺死了之後，一直都沒有出現這樣的情況啊。」阿梅從自己的屋子裡跑了出來，跑到川蕪身邊。

  川蕪現在是村子裡的人最信任的卦術師。

  阿梅眨巴了一下眼睛，問道：「難道又有什麼類似巴虺的東西要出現了？我們要不要再做幾面擾雨鼓？」

  川蕪看向天空，此刻的天空和她曾經在卦象上看到的天空，並無二異。

  她知道，這個時候來了。

  抑制住了眼角的淚水，戴著青銅耳飾的少女把阿梅抱入懷中，並且用一隻手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安撫她。

  「我們都是這麼強大的卦術師了，就算再來個什麼怪物也不怕。況且我看過卦象了，我們這段時間安全都不會有問題的。要不在我這邊睡會吧，省得你害怕。」

  「好！」

  聽了阿梅的回答，川蕪轉過頭，平靜地看向屋子角落那一支比普通擾雨鼓大了幾十倍，專門用來對付巴虺的擾雨鼓。

  那是她和東萼都用過的鼓。

  東萼，願你想做的事情已經做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