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第六十二章

  伯妤感覺在池水中待了很久很久。

  一波又一波的水流從四面八方涌了過來，衝擊著她的四肢百骸，讓她想翻個身都困難。

  不過雖然周圍的水攜卷著自己不斷往下墜，但也沒有其他的什麼東西猛然出現在這裡傷害她。

  她在這水中一直沒有感受到自己的身體有觸發危險預警。

  就這樣墜到一定程度以後，又一股新的水浪自下而上升起，托舉著她往上升。

  

  原先上面的水流被反衝過來之後，遞過來同樣大的往下沖的力量，她只得輕闔雙眼，左手擋著額前，保證自己的眼睛不在兩股水流對沖的力量下被衝破。

  伯妤的右手緊緊握著腰間的卦盤，而卦盤的觸感也在此刻變得涼滑起來。

  這股新的暗浪開始融入周圍的水中，往上升的速度變慢。

  伯妤在托舉的力量中艱難睜開雙眼，發現包裹著自己的淡藍色池水開始顏色變深。

  而水的成分似乎也在變化，這股新的水質量更重一些，導致被不同方向水流衝擊的伯妤，身體受到的壓力更大了。

  曾經清澈的池水中，也開始出現各種各樣的生物來，但伯妤隔著水看不清楚對方長什麼樣。

  因著水顏色變深，她只能看到遠處不少黑乎乎的身影，看上去奇形怪狀的，不像是人。

  在她轉頭看一個五邊形黑影時，不小心嗆了一口水。

  腥鹹的味道在嘴裡瀰漫開來。

  也正是此刻，下面這股托舉她的暗流力量突然加大，頃刻間達到巔峰，她一下子就在這股力量的幫助下破水而出。

  ……

  炙熱的陽光開始灑向自己。

  灑向自己濕漉漉的頭髮，灑向和自己一樣被暗流托舉上來的生物。

  伯妤看了一眼旁邊橘黃色的五邊形生物。

  它有著堅硬厚實的皮，身體還在緩慢向里收縮著。

  啊，原來是海星。

  她還以為是什麼來殺她的卦術師。

  伯妤於是收回警戒的眼神，重新看向這水的另一頭——

  一望無垠的沙灘，沙灘往陸地延伸的地方，有些人影在走動。

  再往陸地方向看去，就能看見不少樹木，似乎那邊也有些林子。

  因著伯妤的那黑色眼罩在不知不覺間被水流沖開，所以伯妤臉上現在並沒有任何遮擋物。

  故而此刻哪怕沙灘盡頭的人離她算是比較遠，但她還是能看得清他們的臉。

  他們的臉，可沒有禁忌之地里的艮術師魂魄們臉那麼黃。

  自己這是已經離開那個卦中世界了嗎？

  伯妤一邊想著，一邊往沙灘方向游過去。

  雖然自己不會游泳，划水的樣子頗有點狼狽，但在不懈的努力下，她終於到達了沙灘邊緣，所以她也就沒那麼顧著自己形象了。

  沙灘這邊也沒什麼人，她可以坐下來好好思考一下目前的情況。

  這沙子不算細膩，可以看出有人在這上面走動過的痕跡。

  但伯妤也不是很在乎，只是任由無處不在的陽光把她的頭髮和衣服曬乾。

  這裡的氣候算是溫潤，也仿佛在夏天的樣子。

  她曾經以為池水底下，也可能是禁忌之地的另一處地方，但沒想到卻真的來到了外面的世界。

  這裡沒有肆虐的沙塵，沒有危險的雲霧，走動著的人的臉都是活人的臉，有生氣、沒有發黃髮黑。

  她也曾經以為坎神可以從池水裡鑽出來，殺了她。

  但如果坎神真想殺她，完全可以剛剛在水裡就把她掐死。

  然而她在水裡並沒有遇到什麼大的危險，甚至那隻坎神的手臂，她在入水之後也再也沒看到過了。

  那她跌入水中前一秒，看到的拽著自己往水裡去的坎神手臂，其實是自己的幻覺嗎？

  ……不太像是幻覺。

  但那一幕也確實讓人覺著觸目驚心。

  坎神的力量已經強到了即使她只是他人記憶里的一部分，也能察覺出窺探這段記憶的旁人存在，並且施加懲罰？

  只是這懲罰力度不是很大，伯妤開始覺著那條手臂，只是坎神的力量藉助池水具象化了的存在。

  不過也不排除是艮神做的手腳，這樣靠近池水的人就能被拖下去，離開這個卦中世界。

  那他說成為高階卦術師才能離開卦中世界也是正常的，畢竟守衛著擁有出口石窟的大蛇巴虺，沒個四級卦術師還真打不下來。

  伯妤慶幸地深吸一口氣。

  她之前怎麼也沒想到，那個小水池下方，居然連接著外面的海。

  如果是這樣的話，把川蕪帶到那個小石窟，和她一起往池水裡跳，是不是就能把她帶到外面來了？

  伯妤再次望向眼前藍得發綠的海水。

  想再回到那個世界的話，是重新跳進這個海水裡，還是把自己整個人再塞進卦盤裡呢……

  伯妤一邊想一邊摸索著腰間的卦盤。

  沒想到在沙灘上曬了這麼久，頭髮和衣服都幹了，卦盤涼滑的感覺還沒有散去。

  低頭一看，粗糙的木卦盤已經變成了原先那個青銅卦納。

  這倒也側面證明了她已經回到外面的世界了，這裡不是禁忌之地，也不是禁忌之地外的其它卦中世界或者什麼幻境。

  「開！」

  伯妤拿著卦納，手指按壓在太極圖案中心。

  她的那些活卦子下一秒就漂浮在了空中。

  原先的那個木卦盤赫然顯列在最中間。

  她現在看到這個木卦盤時，就會想起與艮神有關的事情，心中情緒無比複雜。

  重新把這些情緒按捺下之後，伯妤又看向另外的兩個活卦子。

  她從扁剎屍體旁邊挖到的屬於一級兌術師的活卦子，還好好的。

  但那個四級艮術師的活卦子，就裂成兩半了。

  估計它的懲罰化身被她殺了之後，它也很難維持自身下去。

  好在，現在的她已經不需要四級艮術師的活卦子了。

  嘩啦。

  這個裂成兩半的活卦子很快就被伯妤扔到了海水裡去。

  盤點完自己卦納里的東西後，她嘗試了各種各樣的方法把自己按回木卦盤裡去，都失敗了。

  難道要回到那個卦中世界，得自己跳進海里游回去不成？

  伯妤放眼望去。

  海水顏色略深，沒有邊際，有一搭沒一搭地往沙灘上送些抵擋不了海浪的不大的海底生物。

  這片海看上去深不可測，貿然跳進去，似乎有點危險。

  算了，遇事不決問卦象吧。

  伯妤耐心坐回沙灘上，把卦納里的東西收好，再右手持盤，左手雙指交疊，點亮巽格。

  墨綠色的煙霧很快升起在青銅卦盤的上方。

  畫面里渾身上下戴著青銅飾品的少女，閉著眼睛躺在茅草屋中的床上，正懶洋洋地翻了個身。

  然後繼續睡去。

  坐在沙灘上的伯妤：「……」

  合著我在這焦急地尋找帶你走出去的方法，你還在村子裡睡大覺是吧。

  伯妤輕嘆一口氣。

  不過也不能苛責別人。

  她們剛和大蛇大戰了一場，需要休息是正常的。

  川蕪在那個世界也沒什麼事可做，總不能讓人家跟自己一樣被三個卦神追著屁股跑，整天過提心弔膽的日子吧。

  畫面一轉，黑漆漆的水底世界又呈現在煙霧中央。

  裡面穿梭著很多未知生物，伯妤只能看見一道又一道她看不透是何物的黑影遊動著，就像她之前在水裡看到的一樣。

  風吹煙散，這個卦象的內容就到此結束了。

  伯妤問的問題是「能不能通過連接池水的海水，把川蕪從禁忌之地帶走」。

  但卦象上出現的是川蕪和海水兩個獨立的畫面，說明還不能把她從石窟的池子裡帶走。

  想來川蕪本就是死去的艮術師魂魄，把她帶出那個卦中世界不亞於痴人說夢。

  真的就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伯妤按下心中突然湧上來的悲戚之感，換了個占卜對象。

  她這次問卦象的內容是南萼的情況。

  她不知道自己在水裡飄了多久，時間有沒有過去三天。

  如果過去了三天，再問卦象關於南萼的事情，說不定會再次觸發鏡面卦象，兩個人能再次通話。

  她準備問問見多識廣的南萼，她現在究竟在什麼鬼地方。

  深綠色的煙霧再次升起在卦盤之上。

  畫面里戴著綠松石耳環的少女笑容明媚，正和她那頭髮散亂的哥哥說著什麼，然後好像說到有意思的地方，笑起來更加奪目動人。

  而對面的手拿卦盤的一個卦術師走到她面前，做了一個認輸的手勢，表情無奈中透著一絲敬佩。

  看上去好像是南萼贏了比試。

  卦象上出現這樣的內容，很明顯對方在比試，不可能和她一起觸發鏡面卦象通話了。

  伯妤吸了吸鼻子。

  為南萼感到欣慰的同時，心中有掠過少許刺痛之感。

  看樣子南萼在很好地生活，自己真的有必要把人家拉過來，摻和進自己的這一樁又一樁離奇又危險的事情嗎。

  川蕪每隔三天就會和南萼看一次鏡面卦象，她應該會告訴南萼自己已經離開那個禁忌之地了。

  而且伯妤的卦納已經回到了自己的身邊，南萼發現卦納丟失之後，應該也能猜到自己可能已經安然無恙地回到了外面的世界。

  至於了解自己現在到底在什麼鬼地方……

  伯妤收起卦盤，站起身來，往沙灘延伸到陸地的方向走去。

  問問人不就知道了。

  -

  走了一會，伯妤停了下來，又走回海邊。

  看著腳底下的海水裡，倒映出一個十二三歲左右的小女孩的身形後，伯妤摸了摸腦袋。

  這個形象不太行。

  年紀太小了。

  如果跟別人說話，別人很有可能懶得搭理自己這麼一個小孩。

  更何況這是屬於伯夷烏的長相，這裡難免有人知道自己這個被汶國卦術師追殺之人的長相。

  要是被發現了，又免不了一場打鬥。

  海水裡的小女孩重新舉起了卦盤。

  她只知道自己的一級坎術和三級坎術是關於移物的能力，還不知道自己的二級坎術是什麼呢。

  之前南萼給她易容時，用的就是二級坎術師的活卦子，說不定自己的二級坎術也是易容方面的能力。

  試試。

  深色的海水靠近表面的那一層，因著陽光的照射而顯得顏色淺了一些。

  現在正是中午時分，各處的景物可視度很高。

  新的一波水浪沖了上來，洗去了原先這片沙灘的模樣。

  當這波水浪平靜下來之後，水裡倒映的單薄身形開始變幻起來。

  海水裡的小女娃，逐漸脫去了稚嫩的面孔，甩開了矮小的身高。

  仿佛瞬息之間長大了一樣，頭髮也突然變長變密了，個頭不斷升高，身形終於變成了能匹配的上這一雙沉穩幽冷眼眸的樣子。

  現在她跟東萼時期的她模樣差不多，但最好還是做些區別。

  頭髮開始由一股分成三股垂下，分別貼著她左肩、右肩和後背。

  赤色髮帶也在無形力量的推動下裂開變成了三份，朝著三股烏髮而去，從頭髮的中段開始纏繞向上，綁住了這三股頭髮。

  臉部凌厲的線條開始變得柔軟，緊繃的雙頰漸漸變得圓潤。

  少女對著海水中嶄新的自己彎了彎眼眸，然後收起卦盤，往沙灘的另一邊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