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第 45 章

  枯坐到天明對如今的他們來說都不是陌生的體驗，在過往分別的日子裡，總會有那麼些許難以入眠的時候。一個人獨處不論睜眼閉眼，都能平靜地等待日出破曉，兩個人這麼坐著卻好像有些不一樣。

  凌晨時分，整座城市早已經安靜下來，上一次兩個人在這種時候面對面坐在一起，已經是許多年前的回憶。

  家裡睡著長輩，要很小心又忐忑地等到約定的時間，才敢偷偷打開門，在黑暗裡摸索著冰涼牆面去找他。有時候會順利地跌入空門裡的懷抱，有時候半路會被等不及的手指觸到心悸，還有運氣不好的時候險些被發現，只能縮在牆角屏息等待。

  

  時過境遷，再想起年少熱戀時恨不得時時黏著自己的林序，齊淵唏噓不已。

  他和林序中間隔著墨棕色的異形茶案，茶案上擺著一套鑲金邊的月青色茶具，顏色淺淡，是林序買來送給父親的禮物。林序煮茶的動作生疏且慢，沒有人等著喝茶，只是閒來找些事磨一磨。

  滾燙的沸水淋下去，茶香裊裊便飄到了齊淵面前，他突然緊張起來，目光已經自己移到了林序那還沒痊癒的手背上。細白手指捏著茶壺柄淺淺搖晃，水波貼著壺口幾番蕩漾，齊淵的手在案底僵硬張開托舉，眼睛死死盯住茶壺裡澄碧的茶水。

  並沒有出現意外，林序斟了兩盞茶，茶杯口大肚圓底淺，林序忘了將杯托提前放下去，又不知道還有防燙茶叉這種東西，動作便停住了。齊淵眼疾手快按住他，從側邊複雜的茶具里準確抓起茶叉，先將杯托放到各自案前，再將兩杯茶叉起來放過去。

  這茶看著就燙，溫度會不會太高了，林序垂下眼想了想，覺得自己可能破壞了茶的香氣。

  「很香。」齊淵湊近聞了聞，瞧著不太穩重，跟沒見過世面似的。

  他說完擡眼和林序打量的目光撞在一處，林序心猛得跳了跳，一瞬便垂了眼，睫毛耷拉下來擋住眼睛，他坐在茶室暗光里，心裡知道齊淵還在看他。先躲開的人在氣勢上就輸了一成，林序將臉藏在陰影里，他覺得眼前的一切都昏暗得像夢境。

  是該睡覺的時間了，這樣無所事事地熬夜，林序的大腦可能是由於供血不足所以有些沉悶遲鈍。

  他慢慢擡起頭：「這些天麻煩了，說起來你們應該很忙吧。」

  「嗯，是有些忙。」

  「不好意思，耽誤了你的正事。」

  這樣客套的對話是前所未有的，疏離冷漠的句子還不如聽林序懟自己，齊淵決定打斷這個走向：「沒關係，我……」

  「正事要緊，你們都可以先回去了。」林序卻搶先了一步，「這邊的事我會處理好，你們在這兒也只是浪費時間，還有你那個弟弟……人已經不在了。」

  沒想到林序居然主動提醒他該離開了，齊淵剛揚起的笑容凝在了唇邊，只回應了後半句：「我知道。」

  林序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是在拉家常的樣子：「現在你媽媽只能跟著你過了，你這次就帶她一起走嗎？」

  又是沒有想到的問題，齊淵頓了頓還是溫和地笑了：「她年紀大了，不適合突然換地方。」

  林序的神情凝重起來，眼睛裡寫滿了不認可，齊淵無可奈何地將話轉了個彎兒：「但也只能先帶她過去，再做打算。」

  那雙眼很明顯地彎了下來，林序點點頭試探著摸了摸茶杯壁，還有些燙：「是啊，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看出來林序想喝水，但那茶還沒有降到林序可以入口的溫度，齊淵轉身去接了杯溫水遞給他。

  「那阿姨也要跟著你嗎？」

  林序喝了小半杯水才停下來：「爸爸不同意，他會安排好。雖然離了婚，但他會負責媽媽的後半生。」

  這個話題之後，兩個人都默契地噤了聲，齊淵靠在圈椅里一動不動，不知道在想什麼。林序時不時瞄他一眼，始終沒有再打開話題，不知道什麼時候他迷迷糊糊睡了過去。等再醒來，才發現自己裹著毯子在茶室的軟榻上睡了一夜，眯眼望過去，齊淵還在圈椅上，只是坐得筆直，他對面是焦灼扶額的林景年。

  其實就算林序不提，齊淵他們也到了該回去的時候，唐言一能帶著阿澤跟他一起過來一趟，已經是十分給面子。現在又要多帶一個李巧去臨江市，想也知道他並不樂意。

  果然齊淵一說，唐言一當即爆炸：「你說帶老太婆來我這兒，都不用商量的嗎？」

  齊淵點點桌面，示意他冷靜坐下：「你肯定反對，沒有商量的餘地。」

  這簡直不科學，唐言一不信齊淵願意跟李巧住在一起，難道他看到這個女人不會心梗嗎？反正齊澤看到了肯定是會在心裡別彆扭扭難過的吧，該死，唐言一的火氣又上來了。在這裡找人照顧她不就行了，為什麼要把她帶去自己家，這是要演寬宏大度不計前嫌的母慈子孝給誰看？

  可是齊淵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這讓唐言一覺得他提這個要求應該是頗具深意的吧……

  唐言一左右看了看，坐回去謹慎地輕聲問：「我又不懂了啊，什麼操作啊這又是？」

  齊淵不說話，只是笑著搖了搖頭，一頭霧水的唐言一就這麼莫名其妙地同意了讓齊淵帶著李巧去臨江。

  出發前的夜裡，唐言一似乎很忙，晚飯也沒認真吃，他吩咐齊澤：「吃過飯你陪條早些休息，明天走得早，家裡一堆事等著我回去呢。」

  齊澤轉頭看他：「你不和我們一起嗎？

  「我要工作，都跟你似的，這個家就垮了。」

  這話說得不中聽，顯得齊澤很沒用，他揚起下巴驕傲地說：「我哥哥可以幫你工作。」

  「他現在去依依惜別了，沒空管我們。依依惜別你懂嗎？」

  唐言一專注於手上的事情，沒有擡頭看他，齊澤撇下孩子湊過去：「你教我，我就能懂。」

  「意思是說因為我們明天就要回家，他又要和林序分開了，所以很捨不得要去告別，慢慢說再見。」

  「懂了，這個不用學。」齊澤想了想，決定忘掉這個詞，「我會永遠跟著你，不用說再見。」

  唐言一手抖了一下，不著痕跡地垂下眼帘，沒有回話。好在以齊澤的智商察覺不到異常，得到答案的他回到孩子身邊，決定再吃一個蛋糕。

  今夜本應該和林序依依惜別的齊淵撲了空，本以為事情進展到當下這個階段，今天夜裡分別前應該是一次能拉近距離提升親密度的重要節點。怎麼也沒想到，林序不在家，電話不接消息不回，此刻齊淵的心裡還不算慌。

  等他趕到林序和周斯南所在的酒吧時，心態也尚且穩定，只是心情不太美妙了。

  是那種很吵鬧的酒吧，音樂聲音大得臨市都快要有震感，昏暗迷離的彩燈晃來晃去，每個人臉上青一塊黃一塊，妖精似的光怪陸離。林序又在人群里游來盪去，像一隻不聽話地游魚，來回穿梭不知道在鬧些什麼。

  齊淵冷冷地看著那邊，可惜眼神再狠厲終究不是兵器，不能把他看不順眼的人統統擊殺。他深吸了口氣，側身回頭看周斯南還沒座位，不知道跑哪裡去了，半天不回來。

  耐著性子等了五分鐘，齊淵有些煩躁起來，起身徑直走向周斯南的下沉式卡座。弧形卡座里空無一人，中間圓桌上堆放著各類桌遊卡牌和小吃，甚至有周斯南用果殼堆的微型動物園，怎麼看都不是來酒吧玩的樣子。

  齊淵想了想，心裡的浮躁似乎有些壓不住了，他繼續擡頭盯著林序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