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2024-09-14 18:55:23 作者: 雪梨川貝

  第 20 章

  暮春時節,李巧一家終於等到了好消息,張和瑞很快就能做手術,就連原先灰濛濛的醫院在她眼裡也重新煥發了光彩。

  現在的張和瑞已經十分虛弱,身上紫紺嚴重,整個人瞧著浮腫可怖。齊淵垂眼看他搭在床邊的手,那瘦削的手掌往前延伸,是紫紅色的杵狀指,渾圓鼓脹,只瞧著就讓齊淵心裡不太舒服。

  齊淵送走醫生,轉身便迎上李巧同丈夫衝著小兒子憐愛垂淚的模樣,瞧著他們含淚相望的慈愛現場,齊淵只覺得割裂。仿佛自己和他們之間豎了一道無形的屏障,就連那些平常普通的對話也飄飄渺渺,進不得他的耳朵。

  張和瑞突然沖齊淵笑了,他說:「媽媽說了你一定有辦法。果然是這樣,現在手術的費用夠了,她總算可以放心了。」

  齊淵沒回話,沖他點點頭,示意他好好休息。

  窗外是一派純潔美好的明艷風光,盛開的飛花紛紛落下,小小白白的不知道是什麼品種,風揚起時好似一片艷陽下的春雪。

  齊淵走到他媽媽身前站定,找她還錢:「我給的錢足夠了,林序的錢必須還給他。」

  從九號錢莊借到的一百萬,齊淵拿了六十萬給李巧,這個數字已經足夠支撐手術花銷,可是李巧卻一直拖延,不肯歸還林序的二十萬。

  

  兒子來催債,李巧內心毫無波瀾,擡手撫了撫耳邊被風吹散的碎發,假笑了一下:「沒必要算這麼清楚吧?除了手術,後續哪一樣不是照樣花錢,我們和他遲早都是一家人,反正他是要和你結婚的。」

  「林序不會跟你們再有任何牽扯。」齊淵即刻喊停,阻止她的發散。

  「像他那樣有錢又好拿捏的可不好找。」顯而易見,齊淵的阻止沒有任何效果,李巧的眼睛裡都燦燦亮著算計,「你可不要胡來,千萬把握住了,他可是我們全家後半生的依靠。」

  全家?後半生的依靠?

  齊淵皺眉看著陷入美好幻想的母親,覺得她十分陌生,陌生到可怕。眼前的李巧根本不是齊淵記憶里溫柔恬靜的媽媽,而是一隻蹲在幽暗深淵裡張著血盆巨口,等待吞噬獵物的貪婪怪獸。

  與母親的美好幻想正好相反,齊淵的腦海里全是糟糕透頂的畫面,他有預感,一切都將被自己的媽媽搞砸。

  所以必須讓李巧一家人遠離林序,不能再讓他們有任何交集。

  好在錢夠用,未來的三個月里,李巧一家沒有再出現在林序面前。可是問題依然沒有解決,他很清楚這只是暫時的,等到錢用得差不多了,那一家吸血蟲自然又會纏上來。

  如蛆附骨,沒那麼容易甩掉。

  林序的論文課題都已經圓滿收官,只等著一周後的畢業典禮,最近的日子很是清閒。家裡小屋來回竄,自然是齊淵在哪裡,他便在哪裡待得久一些。

  這一日夜裡,林序和齊淵一起整理自己從學校宿舍帶回來的東西,整理好之後,明天再送幾箱不常用的回家裡。

  其中有一個鼓鼓的文件袋,齊淵眼見著他放進不常用的箱子裡,頓了一下,又拿起來放到要丟的袋子裡。袋子裡還沒放穩,林序突然再一次把文件袋塞進了不常用的箱子裡。

  這一番糾結的舉棋不定引起了齊淵的注意,他單手舉著文件袋問:「這是什麼?」

  林序正在十分認真地收拾東西,這下轉過臉看向齊淵,眼睫極快地迎著光影眨了眨,渾不在意地擺擺手:「哦,我的留學申請通過了,不過我不打算去,已經決定畢業就留在這裡工作。」

  「為什麼不去?」齊淵上前一步,捉住林序手腕,一時情急力氣大了些,剛觸及纖細柔嫩的手腕,便又急急忙忙鬆了手。

  「你笨啊,我要是走了你怎麼辦?」林序瞄了眼自己被齊淵捏紅的皮膚,輕輕甩了甩要打他,「本來想慫恿你和我一起去,可是現在你的工作前景好,阿澤又非要跟著你,這樣看來還是不走比較好。」

  齊淵不說話了,只是摳緊了手裡的文件袋,沉沉地望住他,半晌沉默才扯開一抹笑,鼓勵道:「去吧,我覺得你應該去。」

  他垂眼看了看手裡那份凝聚了林序許多心血的文件袋,轉身將它端端正正擺到書架最顯眼的位置上:「林序,不要做這種會讓自己後悔的決定,我希望你去。」

  東西已經收得差不多了,林序坐下來,默不作聲喝水,不打算再接話。

  外間焦躁的蟬鳴混著小孩兒玩鬧叫喊吵得人心浮氣躁,室內卻異常寂靜,齊淵林序相顧無言,兩個人達不成一致的決定,便暫時努力跳過避免爭執。

  沒等到他們再次討論是否出國留學,吳慧便主動找上了齊淵。

  林序十七歲那年和齊淵正式戀愛,這麼多年暗度陳倉,兩個人都以為瞞得很好,卻沒料到,吳慧早已經看穿了他們。久等分手等不到,這個節骨眼上林序突然說放棄繼續學習,要留在本地工作,吳慧是真的忍不了也裝不下去了。

  「好孩子,原諒我。不是阿姨不喜歡你,只是你們在一起真的不合適。我看得出來,林序和你都不快樂。我希望他可以開心地選擇自己想要的未來,而不是被情感裹挾衝動行事,可以預見你們一定會狼狽收場,互相怨怪對方耽誤了自己。」

  這裡是齊淵自小長大的地方,雖然一直以來在他心裡稱不上有歸屬感的家,但卻實在又是他唯一的歸處。此刻的他站在最熟悉不過的會客室里,似乎在接受一場恥辱的審判,他跳脫地想起來當年和弟弟被媽媽扔在這裡不要的那一天。

  是累贅,是垃圾,丟掉了便沒有再撿起來的可能。

  今時今日,似乎又要被最在意的人丟棄了,齊淵卻沒有小時候那樣的絕望悲慟,他幾乎是平靜地傾聽吳慧所有的話語。

  淚眼婆娑的吳慧還在繼續說:「你這麼聰明,現在分開,林序他爸不知道這些事,我也會繼續裝不知道,那我們就還可以像一家人那樣相處。我照顧了你們兄弟十多年,只求你念這份情,放過我的孩子。」

  「阿姨言重了。」齊淵始終垂著眼,平靜地應對,「我會儘快處理好,和您一樣,我也深愛著他,也希望他有光明美好的未來。您放心,我知道該怎麼選擇。」

  和齊淵談話之前,吳慧的內心是忐忑的,畢竟沒有人會輕易放棄到嘴的肥肉,更何況肥肉還是自己非要往人嘴裡鑽的。齊淵的反應卻全然出乎她的預料,原本準備好的更多說辭並沒能派上用場。

  吳慧說盡興了,談話也就結束了。

  她擦擦眼角暈開的淚水,心裡鬆快了許多,最後她囑咐齊淵:「別告訴林序我找過你,他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他不懂,我不想他怪我。」

  「是我要和他了斷,跟其他人沒關係。」齊淵大方攬下所有,沖吳慧鞠躬致歉,「給您造成困擾,我很抱歉,非常感謝您這些年的照顧。」

  走出林家院子的齊淵,有點不合時宜的輕鬆,之前擔憂的一切按照他預想的那樣一一發生。經歷過後,他沒有慌張,沒有無措。至少再也不用患得患失,擔心這些將至未至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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