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2024-09-14 18:55:01 作者: 雪梨川貝

  第 3 章

  夏末黃昏依舊燥熱難當,天邊紅燦燦一片艷色晚霞正在脫妝,逐漸由濃轉淡,絲絲縷縷涼風輕輕掠過,給人燥熱的殼子虛撫過一陣留不住的舒爽,徒增浮躁。

  海洋球池裡的孩子越來越少,只有條條父子倆依然玩得熱火朝天,不知疲倦,絲毫沒覺得肚子餓。

  等到唐言一手頭的事情處理好,一出會議室遠遠便瞧見齊淵硬梆梆地往這頭走,想來沒解釋出什麼有用的進展。

  這個沒用的木頭,唐言一嫌棄地撇撇嘴,當即決定今天的晚餐不回家吃,就在酒店的公共餐廳解決。

  一家之主發話,沒有人會反對。齊淵讓人安排清場,卻被唐言一擺擺手阻止。

  

  「用不著,我們去露台吃,露台清空就行了,免得影響了人家吃飯,這樣不好。」

  說話間衝著齊淵挑挑眉,齊淵不理他,只有齊澤配合地沖他笑,帶著條條一起哈哈哈越笑越開懷。

  無語地看著一大一小還在對他自己嘿嘿嘿傻笑,他更是打定主意要狠狠助攻,幫齊淵早日組建家庭。

  就從晚餐偶遇開始,他已經想了一肚子好點子,只等林序出場就能伺機而動。

  可惜,一餐飯吃來吃去,也沒等到林序。

  孩子都已經吃得昏昏欲睡,靠著齊澤迷瞪著眼強撐著不栽下去,齊淵讓人帶著他倆去預留的房間休息,自己也起身打算繼續工作,唐言一反手就給人按住了不讓走。

  等到外頭天色已經黑如鍋底,唐言一察覺不對,找來工作人員詢問,才知道林序居然叫了送餐服務,一小時前就已經送過去了。

  「你解釋清楚了嗎?」

  齊淵正在專注處理新收到的文件,聽見這突然的一問,並不意外,淡然回覆:「解釋了。」

  看他這死不來氣的狀態,唐言一無語地吸了吸氣,一勺子將面前敦實可愛的玩偶甜點敲扁,邊碾邊問:「你解釋了之後呢,他怎麼說?」

  齊淵擺弄電腦的手頓了頓,擡眼看看他,又繼續盯著電腦按個不停:「他說和他沒關係,對我的事不感興趣,一直在趕我出去。」

  「他這肯定是在故作堅強啊,就他下午那個樣子,簡直就是把心碎寫在臉上,那個模樣簡直我見猶憐好不好。」唐言一急得探身按住他的屏幕,眉頭緊蹙,「行不行啊齊淵,人家趕你出去,你就真的老老實實聽話出去了?」

  「他要什麼我就給什麼,他說不想看見我,我就離他遠一些。」

  他該不會覺得自己這樣隱忍的情深似海,特別深沉特別感人吧?

  「你是不是上次被打到頭留下後遺症了?挺簡單個事,你們兩個怎麼就能搞成這樣啊?」唐言一拍著桌子給他出謀劃策,恨不能把兩人捆一起下點藥扔床上算了,「想跟他和好,你就厚著臉皮去追啊。」

  齊淵目不斜視,沉聲低語:「我只會給他添麻煩,他已經不要我了,他的選擇是對的。」

  唐言一蹙眉歪頭,一腦袋問號,聽不懂這人說的都是些什麼鬼東西。

  方瑩去甲方公司代替林序完成初步交接後,再回到酒店,已經是晚上七點多。一下午給林序打了好多電話,發了好多信息,這人一個都不回。搞得他們一行人都心有忐忑,急匆匆趕回來,確定林序好端端在房間待著才放下心來。

  安排大家去餐廳用餐,方瑩自己點了餐送上來守著林序吃,跟個老媽子似的忙前忙後,累得她腰都酸了。

  這個林序卻懨懨無神,沒吃幾口就不要了,怎麼勸也不吃。

  兩人自小一起長大,方瑩還比林序大兩歲,早已經對這個人的嬌氣挑剔了如指掌。

  以前齊淵在的時候,處處都有他費心照料,方瑩一點兒也不操心。後來齊淵發瘋跑了,他和林序那些事又只有方瑩這麼一個知情人,她便幫著林序四處奔尋。就連林序出了車禍,都是他倆一起瞞著家人,她一個人守在醫院陪護工照料了大半個月才好。

  再後來,他們成了合伙人,林序是老闆,出錢出技術還出資源,她基本就是跟著林序純賺躺贏。

  只能繼續遷就他照顧他。

  專業技術一點兒不沾,主要圍著林老闆轉悠,時常活得跟個操心的老媽子似的。

  好在方瑩是個散發著母性光輝的女性omega,對照顧林序這件事早已經變成了習慣。

  方瑩按住他肩頭,不許他離開餐桌:「不吃飯要修仙啊?趕緊再吃點兒,小心我告訴吳阿姨。」

  林序仰起頭苦澀地笑了笑,晶瑩淚珠墜在眼角,強忍著不曾落下。

  「我遇見齊淵了。」

  林序輕輕一聲驚得方瑩瞪大了眼,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這家酒店是他的。」

  在知道自己所有秘密的朋友面前,林序沒什麼好隱瞞。

  「我曾經設想過無數種重逢的場景,甚至包括站在他墓碑前緬懷過去。自認為經過六年時間,不論是哪一種,應該都能冷靜面對,卻忘了他總是不在我的預計之中,總有辦法讓我這麼狼狽。」

  他緩緩閉上眼睛,眼睫止不住顫動,嘴唇逐漸泛白。

  「還是那樣,一遇見他,我就不是我。」

  瞧見他肩背僵直,面色慘白,方瑩趕緊倒了一杯溫水,從林序的工具箱裡拿出一瓶透明的藥劑,用力搖晃均勻,再擰開蓋子往溫水裡滴了兩滴進去。

  遞到林序手裡,憂心忡忡地看著他喝進去兩口,才遲疑地問了句:「你們會和好嗎?」

  一杯溫水小口小口吞下去,林序身體的麻痹得以緩解,長舒一口氣道:「誰知道呢,至少現在不會。」

  方瑩細細打量著林序的神色,他眼眶泛紅,眼中閃著細碎水光,但唇色已經逐漸紅潤,狀態肉眼可見有所緩和,才勉強放下心來。

  想勸勸他,又不知道從何說起,方瑩微微嘆息,說:「至少你終於願意再提起他。」

  手指捏得太緊,林序遲鈍地察覺到自己的指骨關節處的脹痛,愣愣地鬆開手裡的水杯。

  靠坐在沙發里覺得周遭空落落一片,無所依靠,他抓起幾個抱枕將自己圍起來。

  方瑩沉默地看著他試圖用雜亂的抱枕砌一堵並不可靠的牆,已經在心裡算著往後幾個月的工作安排,有多少可以調整延後,必須空出時間讓他去複診。

  突然,林序整個人抖了一下,一揮臂將那滿滿當當一沙發抱枕全部掃落在地。

  動作太大,他也跟著狼狽地跌坐在地,方瑩扶了拖了都弄不起來,只能調了燈光,跟他一起坐在地上。

  周遭只有一圈圈黯淡的地燈光暈,他們頭頂也只有一盞昏黃的小燈,偌大的套房仿佛只剩下燈下這小小一塊。狹小充盈的環境能讓林序感到安穩,不至於焦慮地再去抓抱枕。

  林序眼底的神色麻木了,像是被掏空了靈魂的精美木偶,睜著空洞無神的漂亮眼睛,方才瑩潤的淚珠水光已然乾涸,只餘下一片死灰般的沉寂。

  良久沉默,方瑩謹記醫生的要求,不敢先他一步開口,只能陪著林序枯坐,等他自己紓解。

  他揪住地毯不自覺抓緊,顫聲說:「我是真真切切恨過他,連帶著那些過去也成了恥於提及的年少荒唐,我一遍遍回憶,一遍遍折磨自己,你知道的,那的確是一段難熬的日子,我怎麼可能不恨不怨。但是後來……突然就……

  不記得具體是什麼時候,我的記憶往前回溯了許多,那些真實存在過的點點滴滴,都是我們曾經相愛的證明。我很清楚,年少時的齊淵,那個自卑敏感的少年,曾經拼盡全力愛過我,他給了我許多剎那歡喜。那一刻突然就……沒那麼恨他了,當時覺得那可能就是釋懷吧。」

  林序身體往後靠了靠,微眯雙眼望向齊淵離去的那扇門,手指放鬆來回划過地毯上的絨毛,回憶著不久前指尖滑過的觸感。

  「可是真到了重逢的當下,我才驚覺根本沒有所謂的釋懷,我依然滿心怨憤,不肯原諒他。」

  不知道是不是藥物起了作用,他的身體輕盈了許多,緩緩搖頭輕笑幾聲。

  方瑩配合著問:「不去和他說清楚嗎?」

  沉思良久,林序遲疑道:「有想過,但是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他似乎也並不需要我的原諒。」

  昏黃的光暈落在林序臉上,將他纖長的睫毛投下一片陰影,抖動起來像只振翅欲飛的蝶。他擡頭望向窗外虛無夜空,眸中情緒浮浮沉沉翻湧不休,恍惚間他似乎看見了童年夏夜裡那片璀璨的無垠星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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