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2024-09-14 18:54:59
作者: 雪梨川貝
第 2 章
隨著「嘭」的一聲房門關上,林序總算是和剛才的重逢隔絕開來。他貼著門板探手摸煙,手不爭氣地有些麻,哆哆嗦嗦拿不穩,惹急了胡亂一把揉碎丟開。
沒來得及開燈,門口光線有些昏暗,焦躁的情緒徐徐退潮,巨大的失落和悲傷齊齊襲來,他有些暈眩,只能貼著牆面在門口盤腿坐下來。
齊淵是林序的前男友,又不只是前男友,他們的關係有些複雜。
林序他爸叫林景年,年輕的時候是個叛逆的豪門闊少,不願意繼承家產,非要往最危險的地方沖,大學時不顧家人反對執意進了軍校,和齊淵他爸齊鈞成了好朋友。
兩人一路從學校默契配合到了實戰,是一對鐵打的搭檔。
有一年執行特殊任務,兩人一道潛伏進密林深處,林景年走錯路踩了雷,死的卻是齊鈞。
一場火中血雨,給人炸得粉碎,屍骨都收不全。
那時候齊淵齊澤兄弟倆剛滿三歲,林序還在他媽肚子裡。
和林景年這樣的有錢少爺不同,齊鈞夫婦都來自農村的窮苦人家,父母早已離世,親戚之間也沒什麼往來,名下唯一的財產只有一套還要二十五年才能還清房貸的按揭房。
齊鈞的突然離世對這個家庭造成了毀滅性的打擊。
齊淵的媽媽李巧是典型的農村女孩,打小在家夾在一堆兄弟姐妹里,沒受過重視。小學死了媽,初中都沒讀完就被後媽趕去城裡去打工,沒少吃苦。
和齊鈞結婚後,日子才算好過了些,在城裡有了自己的家,有了疼愛自己的丈夫,還有兩個可愛的孩子。
一夕之間噩耗突至,好好的人出去,回來的只有骨灰和撫恤金。
當了五年家庭主婦,突然死了丈夫,兩個孩子要吃要喝要人照顧,每月的房貸也不能斷供,日子過得很艱難。
沒有文憑沒有技能也沒有工作經驗,這樣的女性omega在招聘市場很難找到活計,可是總不能只靠著林景年的補貼過日子吧。
那時候的李巧拿著林景年每月打來的生活費,還覺得有些燙手的羞窘,不好意思地省著花。
就這麼一個人帶著兩個孩子,挨過了兩年。
齊澤五歲那年有段時間斷斷續續發高熱,當時李巧沒有穩定工作,只能在外面打零工賺錢,從早忙到晚,家裡只有同樣五歲的齊淵踩著板凳照顧弟弟。
有時候回來瞧見孩子燒得重,就餵些退燒藥,有時候回來沒發現孩子發熱,也就不了了之。
斷斷續續燒了一周,突然有一天上午,齊淵醒來就發現弟弟高熱不退,整個人在床上痙攣抽搐。想開門求助,但是媽媽臨走前鎖了門,他出不去,就連陽台也被媽媽鎖了起來。
家裡沒有電話,他只能嘗試給弟弟灌退燒藥,但齊澤的嘴緊閉著,什麼都餵不進去,流到衣服被子上濕漉漉地難受。
五歲的齊淵除了不停地換帕子給弟弟敷額頭、堅持給弟弟餵退燒藥之外,什麼也做不了。
等到李巧上完夜班回家發現異常,再把孩子送去醫院,已經晚了。
那之後的齊澤大腦受損,所有醫生都斷言沒有治癒的可能,他的智力永遠停留在了五歲。
為了治孩子李巧也努力過,但是她真的支撐不住,一想到要帶著這樣兩個孩子熬一輩子,她就絕望地想死。
齊淵會長大,可是齊澤永遠都是個填不平的巨坑,這樣的累贅會拖垮這個搖搖欲墜的三口之家。
已經不知道怎麼帶著孩子活下去,李巧的自尊和羞恥很快便被現實埋葬,她告訴自己是林景年害死了齊鈞,如果齊鈞沒死,沒有經濟負擔,自己專心照顧孩子,齊澤根本不會變成傻子。
她恨自己命苦,認定了全都是林景年的錯,便和他開誠布公談了一場。
最後談定,讓林景年收養齊淵齊澤兄弟。
剛滿六歲的齊淵牽著弟弟的手去林叔叔家做客,飯桌上沉悶的詭異氛圍讓他敏感地埋頭不敢看大人,飯後,吳阿姨帶著他和弟弟上樓去找林序玩。
他不想去,但是不敢說出來。
林序很小,他的房間卻很大,僅僅遊戲區都比齊淵的臥室大出整整兩倍不止。
五花八門的玩具在齊淵眼裡鮮艷得刺目,他回頭看緊閉的門,等了一會兒,才確定媽媽沒跟來。
心裡有些慌,想跑下去,但是弟弟一直緊攥著自己的手不放,眼睛死死盯著那一地玩具捨不得挪動。
他敏銳地捕捉到一陣車子發動的聲音,拖著不配合的弟弟跑向陽台,他看見媽媽哭著打了林叔叔一巴掌,捂著臉坐上車。
轉身就想往下跑,卻被吳阿姨和王媽緊緊制住,怎麼也掙脫不開。
他不說話不叫喊,只是固執地朝著門口拼了命地掙,眼淚無聲地流了一臉,視線逐漸模糊。
直到門打開,林叔叔走了進來,光影里看不清神色。
林叔叔看著他也不說話,只有吳阿姨和王媽在他耳邊絮絮叨叨地勸哄。
「阿淵,以後這就是你的家了。」
「這裡有很多好吃的,阿序的玩具都可以送給你。」
齊淵不掙扎了,低下頭默默走回被嚇得哇哇大哭的弟弟身邊,抱著他拍拍。
他知道這次,媽媽是真的不要他們了。
這些往事對林序來說全無印象,在他的記憶里,齊淵齊澤一直都和他住在一起,從一開始就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
如果不是兩個人偷偷戀愛,又偷偷決絕分手,一家人是不會這樣各奔東西再不相見的。
少年時期的齊淵對林序言聽計從,勾勾手指就過來了,不像後來,心硬得像塊臭石頭,把林序的心砸出好大一個填不圓滿的大窟窿。
一切都回不去了,今時今日,異國他鄉,多年後的重逢清晰地告知林序一切都結束了。
齊淵有了新的人生,他過得很好,應當從沒有後悔過當初的決定。
眼眶酸酸漲漲濕成一片,林序吸吸鼻子,撐著身子站起來把燈打開。
突然一陣門鈴聲響起,貼著門板傳過來,有些刺耳。
「誰?」
林序疑惑地轉身,走到電子屏幕前,畫面有些變形,他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這是誰。
「是我。」齊淵上前一步,擡眼望向攝像頭,「林序,開門,我有話對你說。」
林序擰眉看著小小顯示屏上的齊淵,陌生又熟悉,不禁便往前踏了一步,又猛地頓住腳步定在了原處。方才平復的酸楚咕嚕嚕冒著有毒的泡泡,再一次熏紅了他的眼。
等了一會沒有回音,齊淵問:「林序,你在聽嗎?」
林序望著屏幕不作聲,緊緊交握的手指不住攪弄糾纏,心裡頭咚咚咚直跳,沒忍住偷偷掉了兩滴眼淚。
一陣「滴滴滴」的電音伴著「咔嚓」一聲,房門在他面前被打開,要死不死剛好是他眼淚奪眶而出的瞬間。
齊淵拿著房卡打開門,正好看見林序黯然垂淚,眼角眉梢嫣紅一片,瞧著很是酸楚,當下便愣了愣。
「條條是阿澤和唐言一的孩子,他以前分不清我和阿澤,所以他都是一樣的稱呼。」
「和我有關係嗎?」林序揚眉反問,有些故作堅強的不耐煩,「為什麼要來跟我說這些?」
齊淵神色自若,甚至還笑了笑:「你沒必要因為誤會傷心?」
「我為什麼要因為你們而傷心?」林序瞪了眼,沒什麼威懾力地凶了起來,「齊淵,不要太高看你自己,你以為過了這麼多年,我還跟傻子似的站在原地不動嗎?你以為你是誰,有什麼值得我念念不忘的地方嗎?」
齊淵頓了頓,微不可查地輕嘆一聲,緩緩垂了眼不看他。
「如果真有忘不了,那也只剩餘恨未消,除了怨恨,所有其他的感情都早已經消磨殆盡。時隔六年,再次看見你,只有厭惡和怨恨。請你像當年一樣乾脆利落地離開,不要出現在我眼前,也請你不要自作多情地湊上來說這些,你的事我不感興趣,別浪費我時間。我根本不願意回憶起那個年少無知的自己。」
「好,我知道了。」齊淵垂眸定在那兒不動,似乎在等著林序繼續懟他。
淚痕未乾的林序,態度已然逐漸冷硬:「你的話說完了嗎?說完了就出去。」
「好。」
齊淵說完轉身就走,沒有絲毫停頓,好像那個闖進來非要解釋的人不是他。
「站住。」林序審視的目光落在他手裡那片墨黑的卡片上,「你怎麼會有我房間的房卡?」
「這家酒店是我的。」
齊淵伸手將房卡遞過去,林序卻偏開目光不接,假裝看不見。
「是你的就可以未經我允許闖進來嗎?」
「我等了一會兒,你沒說話,我擔心你才自己開的門。」
齊淵上前一步把房卡抵到林序手邊,輕輕點了點提醒他接。
「你帶著房卡過來,不就是這麼打算嗎?」
涼涼的房卡貼著林序的手背,癢酥酥的彆扭,有些煩人。
「所以今天不准我出門,耽誤我工作的也是你。」
他懊惱地揚手打在齊淵手上,瞬間紅了一片,自己的手心也跟著火辣辣的痛。
齊淵輕輕撫過自己被打的手背:「抱歉,今天條條突然不見了,我怕他跑出去遇到危險,所以就……」
「你還是一如既往地給我添麻煩。」林序打斷他不想再聽。
齊淵拉過林序的手,迅速將房卡塞進去:「對不起,是我的錯。」
微涼的指腹划過自己手心,感官都被拉成了慢鏡頭,好像有一陣小小的風緩緩掠過,吹得人心浮躁。
林序神色不耐:「出去。」
話音剛落,齊淵便目不斜視地出了門。
直到沉重的關門聲砸在耳畔,才頓住腳步,轉身沉沉回望冷硬的門板,那雙黑沉沉的眼睛裡滿是化不開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