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無論在哪個時代，弱小的人都很難生存。

  過去的林觀遠很弱小，很卑微，他靠著自己的努力和狠心逼迫自己成為了那個團體中的一員，可他終歸和他們不是一類人。即使表面上地位上升了，但那些人依然厭惡他，鄙夷他，而他也同樣厭惡、憎惡他們。

  大家互相利用又互相傷害，可他最終還是沒有笑到最後。

  他想要活下去。

  在關心人類的命運之前，他首先要讓自己能夠足夠強大地活下去。

  想要活下去，他的首要目標就是伊爾區。

  伊爾區的領導者們對他敵意頗多，而獵人們也是惡意多的大於善意多的。他不可能真的風平浪靜順順利利地活著，原身的父親和莉莉絲就是例子，這些人會把自己不順眼的獵人幹掉。

  但他選擇先幹掉他們。

  當然，他也可以選擇來霍頓斯區尋求庇護，莫爾加對他感興趣，肯定會給他禮遇。

  

  但等他對他失去了興趣以後又會如何呢？他不能把自己的命運寄托在他人身上，他不能寄人籬下地活著，要想自在地生存，就得成王。

  霍頓斯區很有可能是一個很好的可以學習的例子，他要去看看莫爾加的管理。

  雖然莫爾加又在一旁煩人，「你是說要用走的啊。也對，畢竟這裡是伊爾區，不能乘坐我的坐騎，真是好長的一段路啊。」

  林觀遠心想，你從外面走進來的時候怎麼不這樣說？不還走得興致沖沖的嗎？現在又開始炫耀起來了。

  莫爾加繼續說：「畢竟伊爾區的區長是認識我的坐騎的，不能過於招搖。但是，如果以後來這裡能騎著你的坐騎，這樣豈不是方便的多了。」

  林觀遠猛地看向他，「我的坐騎？」

  莫爾加對他眨了下眼，「怎麼？沒想過嗎？」

  林觀遠還真是沒想過。

  但想到那隻跟著他出來又跟著他進去的果蛉，似乎巨型昆蟲也沒有那麼難馴服。

  莫爾加又湊到林觀遠身邊，嘴唇幾乎要貼在他耳朵上，聲音如惡魔低語，「霍頓斯二區旁邊的森林可是有很多巨型昆蟲哦。」

  林觀遠側頭看他，也沒有避讓，兩個人的鼻子幾乎貼在了一起。

  「裡面有甲蟲、蜻蜓、蝴蝶、螞蚱、蝸牛……選一隻當坐騎多威風啊，你騎著回來誰看不到呢？連你們區長都很難驅使那隻果蛉不是嗎？」莫爾加往後撤了半步，像是在描繪童話中夢幻的世界，但林觀遠知道他意有所指。

  林觀遠沒有點破，只是「哦？」了一聲，「那我去到就能馴服嗎？」

  「這就不好說了，人家是巨型昆蟲嘛，總會有點脾氣的。我家牛牛想散步的時候我還不是下著大雨出來陪他。看個人本事。」莫爾加說的輕巧，還帶著點挑釁意味，藍灰色的眼眸自上而下看著他，但林觀遠接受了他的挑釁。

  他笑著看向莫爾加，金棕的眼睛裡像是把太陽揉了進去，躍躍欲試，「好，讓我們都看看我有沒有這個本事吧。」

  看著林觀遠的眼睛，莫爾加像是被裡面的光彩閃到，仿佛帶著柔霧的藍色眼睛也突然間有了些許神采。

  於是兩個人繼續走走走。

  莫爾加頭上頂著花瓣卻也依然不老實，到處東張西望，要不是知道他看不上伊爾區，他倒是真像來打探敵情的。

  「伊爾區的毒花毒草確實很多，整個區昆蟲也少，基本都是小號昆蟲和地底昆蟲。」莫爾加感嘆著說。「都是躲著人的。」

  「在伊爾區確實很少見到昆蟲，每天有那麼幾隻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也是很快就被獵人和植物一網打盡。」林觀遠說，「森林才是昆蟲的主陣地。你剛才說霍頓斯二區附近的巨型昆蟲多，是不是霍頓斯二區昆蟲也很多？每個區的昆蟲和植物分布都不同吧。」

  「不僅僅是昆蟲不一樣。雖說氣候相差不大，但每個居住區和森林都各有特點，森林的差別會更大一些。」莫爾加說，「咱們倆初次相遇的森林是一個危險係數比較低，食草昆蟲較多的森林。」

  林觀遠「哦」了一聲，那不就是大家常去捕獵的森林嗎？非要加一個「初次相遇」的定語，他一點也不喜歡那個初次相遇的場景。

  「伊爾區北部的森林就非常貧瘠，那裡高山多，降水量小，缺乏水源，樹木少，再往北還有一片荒漠，不論是昆蟲和其他動物都非常兇狠，因此不是捕獵的好去處。」

  「而伊爾區和元氏區交界的森林則是食肉類昆蟲居多，比較危險，伊爾區的獵人去的也少，基本都是元氏區的人在那裡活動。」

  「霍頓斯一區和霍頓斯二區的交界處就是我給你說的那個有許多巨型蟲子的森林，很神奇的是，霍頓斯二區巨型昆蟲並不多，鳥類蛇類卻非常多。所以，你還可以吃到烤鳥蛋、烤蛇蛋、油滋滋的烤鳥腿，滿滿一大盆的水煮森雞肉加上蔬菜、菌類、豆類和用以調味的辣根與酸樹莓，再加上一杯發酵良好的葡萄酒或者綠莓酒或者紅漿果蜂蜜酒，嘖嘖……」

  林觀遠側頭看他，不知道話題怎麼又跑向了吃，但不得不說莫爾加很有描繪的天賦，他只覺得剛吃完的食物已經消化殆盡，空留下一個癟癟的胃，渴望更多美味的食物。

  思索半天，他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個在他心裡徘徊已久的問題，「為什麼伊爾區的人都在吃生蟲子？或者只是隨便一煮一蒸一烤？」隨著人性一起流失掉的竟然還有對美食的熱愛嗎？

  「唔，其實大部分地方都這樣吧。」莫爾加一隻手拽著腦袋上的花瓣，一隻手輕柔地撫過四周的植物，林觀遠側頭看他，在他的眼睛裡看到了一些溫柔神色。

  這個人，看著植物的眼神比看著人類的眼神柔和很多啊。

  那眼神突然掃過了他，溫柔神色還沒來得及收回，仿佛藍色的天空中突然飄過了幾縷朦朧的煙霞。

  莫爾加拿掉了頭上的花瓣，因為兩個人又走進了人煙稀少的小道，「人類經歷了太久的災難，每□□不保夕，死亡近在眼前，又在近幾十年經歷了難以置信的變異，最後靠著強大的接受能力、忍耐力和求生精神將這一切統統接受，然後才開始追尋起相對穩定的生活。所以，美食早就成了次要的東西。再說已經異化了的人類，完全可以像昆蟲一樣飲食的，他們追求的是營養、能量和效率，何必費那麼多功夫呢？」

  「那你為什麼又要這麼專注於美食呢？」林觀遠問他。

  「嗯，我以前也是直接生啃蜂蛹的，但是隨著年齡的增長，我看到了人類的歷史，學會了很多東西。我認為，使用工具並不一定是人類獨有的，這個不能看作是人類的特有標誌。但想要把食物做得美味卻是人類一個獨有的特點，我想，這個特點和我的需求很契合，我倒是願意葆有這個特點。」

  「你怎麼能看到人類的歷史？」林觀遠問。

  「我們家族有專門的藏書人哦。」莫爾加說到這個的時候是真心實意地笑了。書籍記錄著人類的歷史和文明，但部分書籍早已經覆滅，隨之一同消失的是語言、歷史和文化，但他們家族為了保護書籍一代代都做了很多努力。

  「紙頁是不行的，現在也沒紙了。一部分是寫在各種動物的皮上的，一部分是寫在竹子等不容易腐壞的植物上的。每一代都會有專門的記錄者，會根據當時的情況，記錄在不同的載體上，而現在的記錄者是記在樹屋上的，等你到了霍頓斯區我帶你去看。」

  作為一個剛大學畢業考上研究生後卻無緣讀研的人，林觀遠來到這世界後都沒想過書籍的問題，沒想到真的有人能在連生存都很難做到的時候把書籍保存下來。

  他對莫爾加的家族有了更深的了解，他們家估計是一個老貴族之家，有錢有權又有能力，災難發生後能夠保全自己的血脈以及重要的財富。

  這並不是容易做到的事情，而且誰也不能確定自己的子孫後代能和自己一樣強，可是莫爾加做到了，而且甚至可能更強，因為霍頓斯二區是在他當區長的時候吞併的。

  那時候他才多大？還不到二十吧。

  在這樣一個人類趨近於滅絕，失去法律和道德，弱肉強食的時期，他對另一個區的吞併想必不是溫和友善的，極大可能伴隨著大量的傷亡。

  可和過去的戰爭不同，人在與人戰爭的同時還要和其他動植物尤其是昆蟲進行鬥爭。

  林觀遠肯定，霍頓斯區一定非常強。

  如果能從霍頓斯區里挖到戰力……

  林觀遠搖搖頭，他現在一窮二白什麼都沒有，連自己的異化能力都搞不清楚，還挖人呢，死不了就謝天謝地了。

  他們一直沿著小路走，終於在靠近邊界的時候與大路匯合，獵人也逐漸增多。

  林觀遠如今走到哪裡都有人盯著，他就又順手摘了個紅艷艷的花瓣遞給了莫爾加。

  莫爾加看著他手中的花瓣，沉默半晌，才似乎咬牙切齒地問，「你就是故意的吧。」

  林觀遠這才注意到他摘的花瓣還帶有許多毛刺的那種，唔，就和下雨那天莫爾加初見林觀遠的時候差不多。

  哎呀，還真不是故意的。

  但是，他確實很樂意看見莫爾加頂上這個。

  「我覺得很好看。這個顏色其實和你很適配，你戴上後一定會更顯高貴優雅。」林觀遠沉著地說，好像多麼為莫爾加著想一樣。

  莫爾加挑了挑眉，藍灰的眼睛似乎被粉色花瓣的毛刺給刺到了一樣，不堪直視，「所有顏色都會被認為和我適配，但只有我能決定它們配不配。」

  林觀遠面無表情地轉過頭，把剛才自己偽裝出來的良善隱去，和這種不要臉的人沒什麼好說的。

  但是莫爾加還是把那片粉色花瓣頂上了，一根根刺向外面炸著，展示它蓬勃的生命力。

  「但是你的手摘起這片花瓣的那一瞬間，我確實覺得它很好看。」莫爾加在花瓣的遮蓋下低聲說。

  林觀遠側頭看了他一眼，看不到他的眼睛，只能看到他柔和又明顯的下頜線，和說完這句話後微微翹起的嘴唇。

  林觀遠也微微勾唇，「那你就帶好吧。」

  兩人走到開闊地帶，走進森林，剛當了十分鐘安靜美男子的莫爾加又忍不住了，「真的很佩服伊爾區人的心態，邊界處連個守衛都沒有，是因為對自己能力太自信了還是因為對自己的窮太有自知之明了呢？」

  「元氏區和霍頓斯區把它夾在中間，卻沒有對它打過主意，是你們的不屑讓它充滿了安心感吧。我甚至懷疑伊爾區區長已經把你們兩個區當成防衛的前哨了。」林觀遠諷刺地說。

  莫爾加卻猛地一頓足，「真的嗎？我會讓伊爾區那個醜陋的區長如此自我感覺良好？」他的語氣充滿了震驚、慌亂與氣憤，「這可不行。我是把這個區給結果了呢還是換一個明白事理的區長好呢？」

  他說話的時候看向了林觀遠，還故意帶點意味深長地味道，林觀遠只是撇過頭沒有搭理他。他這句話的意味太明顯，好像只要他想要，伊爾區就會隨之變化。林觀遠斜著眼瞥向已經開始進行捕獵的人與蟲，心中冷哼一聲，以後就不會讓你再說出這句話了。

  出了伊爾區，進入森林，就不能這麼優哉游哉了。雨季已經過去幾天，昆蟲們都活躍起來，這幾天又被人類狠狠打劫了一番，正生著氣，到處都是獵人和昆蟲纏鬥的身影。

  林觀遠見過的血腥場面也不少，但看到眼前的場景還是忍不住受到衝擊。大量的獵人靠著自己變異的身體和武器與巨大的昆蟲搏鬥，由於昆蟲的身體特性，它們確實難以被輕易殺死。反而能看到昆蟲用尖利的上下顎直接咬斷獵人的脖子，或者一個上肢劈下去，一個獵人的大腿就分離了。

  即使原本不怕蟲子的人如林觀遠，看到這些場面還是忍不住會心中發顫，看著受傷的獵人們，他握緊了自己的手，甚至想去幫忙。但他已經沒有任何武器了。

  莫爾加卻指著圍著一隻護崽的綠雲蝴蝶的一群獵人，綠雲蝴蝶本身沒有什麼攻擊力，小毛蟲長得又好看又好吃，獵人們已經把蝴蝶和幼蟲都砍死了。

  「這就是新的生態。」他說。

  不斷有昆蟲向它們逼近，但莫爾加大概正在釋放他異化的能力，到來的昆蟲都還沒靠近他們就已經茫然地停落到了地上，或者開始去和別的獵人纏鬥。

  林觀遠正感嘆莫爾加能力之厲害，卻看到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扔了花瓣的他，額頭上出現細細的汗珠。

  莫爾加呼出一口氣，「你的吸引力太強了，這麼多昆蟲還真是不好招架。雖然它們撲向你不一定是想捕獵你，但畢竟不是自家熟悉的蟲子，還是防患於未然更好。」

  林觀遠抿抿唇，開始調動自己身體內的那一個光源，他努力控制，讓它變得弱一些，再弱一些，雖然自我感覺扔不得其法，但似乎撲向他們的昆蟲確實少了。

  莫爾加也沒有那麼費勁了。

  其他的獵人也都鬆了口氣，他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之間昆蟲們尤其是成蟲傾巢出動，向他們奔來，那些平常喜歡躲著的沒有什麼攻擊性的也都從黑暗中爬出，而那些本就有攻擊性的則變得更加瘋狂，這一片區域甚至還吸引了幾隻大鳥、大松鼠和大象鴝。

  這些「大」都是林觀遠自己主觀加上的，他無法接受一個和他半個人一樣大的松鼠從旁邊「咚咚咚」地跑過，扯住一個幾乎同樣大小的螞蚱開始撕咬戰鬥。

  莫爾加一直冷眼看著獵人們和昆蟲以及其他動物之間的鬥爭，他並沒有刻意釋放自己的能力去解救每一個遇到危險的獵人。

  只是在經過的時候偶爾，或順手，幫助自己區裡的獵人，而且還很少動用自己異化的能力，基本都是靠自己強大的身體素質和鋒利的骨刀。

  林觀遠剛換上的衣服上已經沾滿了紅色、綠色、粉色的各種液體，雖然他並沒有真的戰鬥，只是一路跟著莫爾加，走著獵人最多、昆蟲最多的道路。

  莫爾加在和昆蟲纏鬥的過程中竟然還能抽空對他說話，「你控制地不錯，已經很少有昆蟲是受你的吸引而來了，基本都是抱著想殺死人類的目的來的。」

  這個目的也不見得好吧。

  林觀遠活動著自己的手臂，終於讓他又撿到了一隻螳螂臂，來自於一隻很美的也很可怕的螳螂——刺花螳螂（一米長度）。

  它顏色鮮艷美麗，翅膀如蝴蝶一般絢爛，但全身都布滿突刺，在如此巨大的體格下，它的每一根刺都像一把粗劍，只要撞上基本就能給沒有異化出堅硬皮膚的獵人開膛破肚。

  霍頓斯區的五個獵人和它纏鬥都沒有占上風，莫爾加加入進來後才終於改變戰局，幾人合力將它的頭顱砍下。

  莫爾加在戰鬥時還砍下了它一隻白色帶有黃綠點綴的布滿尖刺的巨足。

  這個手臂看起來比之前的螳螂臂攻擊性更強，林觀遠不甘於處在受人保護的位置，他從莫爾加身後來到了他的身邊，他更願意進行戰鬥。

  一個龐大的身影從天而降，林觀遠正要舉起手裡的新螳螂臂時，發現竟然是樹上的一隻綠毛蟲受到波及跌落了下來。

  林觀遠收回螳螂臂，任由那隻綠毛蟲摔在地上，柔軟的身體彈性很好，還在地上彈了兩下。

  那隻綠毛蟲擡起頭，一下就爬到了林觀遠的身邊。

  胖胖的身材，油綠綠的顏色，腦袋兩側像眼睛一樣的黃色圓形花紋，頭上竟然還有兩隻粉色的軟角，非常好看。主要是它的皮膚非常光滑，沒有什麼毛刺，看起來簡直人畜無害。

  關鍵是它似乎對林觀遠的感知力很強，在其他昆蟲忙於躲避或酣戰的時候，它竟然扭動著自己肥軟的身體爬向了林觀遠，並稍稍擡起自己的身體，許多隻很小的綠色腳腳貼到了林觀遠的腿上。

  蹭啊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