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林觀遠打開房門，外面站著一個顫顫巍巍的瘦弱身形，他整個人都佝僂著，縮著脖子看林觀遠，眼神又渴望又瑟縮。

  「是你？」林觀遠還沒想起來他的名字。

  尾葉深吸一口氣，捂著自己的腹部，「我……我想來……對不起，我太餓了，我想向您要點吃的。您需要我做什麼，您就儘管安排我。」

  他沒注意到林觀遠房間還有人，莫爾加突然從林觀遠身後出現，嚇得他差點摔倒，還是林觀遠握住他極細的手腕，他才穩住身形。

  林觀遠沉默片刻，才緩緩地說：「可以，我可以給你吃的。但你確實需要做些什麼。」

  他不喜歡這個男孩這種可憐的乞食方式，但他又知道，在這個世界想要保命最好的辦法可能就是向強大的獵人要食物。

  

  可林觀遠不想讓他所見到的所有非戰力都像是乞丐一樣，即使他們能做許多事情，但依然處於隨時會被人拋棄的境地。

  他們必須能做更多的事情，讓獵人也不得不依賴他們。

  莫爾加就像能看透林觀遠的心思，他看著尾葉瑟縮的眼神，開玩笑說：「帶著他一起去森林吧，我們那裡的許多非戰力也都去過的。」

  尾葉像是努力思索了一會兒才明白莫爾加在說什麼，他的反應可以說是超乎林觀遠想像的劇烈：他的身體開始劇烈發抖，甚至想要甩開林觀遠的手，眼睛裡面全是茫然和恐慌，「不……不行，我是非戰力，我去不了森林。蟲子，蟲子太可怕了，求求您，我去不了。我不要吃的了，別把我送到森林去。」

  他那瘦的顴骨凹陷又爆皮的臉上已是滿滿的淚痕。

  林觀遠對他的反應非常奇怪，他沒讓他逃跑，反而拽著他進了樹屋，讓他說出自己害怕的理由。

  沒想到這個從未去過森林的非戰力，竟然能夠把森林描繪地栩栩如生，裡面什麼模樣，有什麼樣的昆蟲，被昆蟲抓住了以後又會如何等等，裡面不乏誇張成分，更像是超級黑暗版本的森林。

  林觀遠又問了他一遍，「你有沒有去過森林？」

  尾葉搖頭，聲音還帶著害怕，「從來沒有過。」

  林觀遠皺著眉頭苦笑，「那你怎麼知道森林什麼模樣的？」

  尾葉信誓旦旦，「就是這樣的。很可怕的。」

  林觀遠又問他，「那獵人可怕嗎？」

  尾葉疑惑地看著林觀遠，就像不知道他在問什麼。「獵人？獵人不是保護我們的嗎？雖然，有時候我也害怕，但都是我做的不好。」

  林觀遠明白了，沒有見過活生生的大昆蟲的非戰力，對於蟲子的想像都來自於戰力的描述。他們對活著的蟲子充滿了恐懼和憎恨。

  在戰力的描述中，蟲子是惡魔，而可以對他們隨意辱罵毆打的獵人卻是救世主。

  莫爾加在一旁竟然哈哈大笑了起來，「唔，怎麼不算一種成功的宣傳呢？」

  因為剛才就是這個人說要把他送去森林，現在又笑得像個瘋子，衣著打扮還那麼講究好看，看起來是個很有地位的瘋子，尾葉對他有一種莫名的恐懼和疏遠，立刻又往林觀遠身旁坐了坐。

  他比林觀遠瘦小，幾乎要趴到林觀遠身上，可憐巴巴，莫爾加卻走過去一把將他提溜了出來。

  「你們區的非戰力說不定都是這個想法。」他打量著尾葉，「所以說還是把他丟到森林裡看看吧。」

  他說出來這話感覺好像在說「帶他出去吃個飯吧」，尾葉滿臉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不知道無冤無仇這個人為什麼鐵了心要害他。

  突然他靈光一閃，這個人在身為獵人的黎澤房間裡，而且看不出任何獵人的變異，穿得又那麼花哨，長得又那麼好看，雖然他覺得沒有黎澤好看，但也可以排第二好看了。

  那這個人說不定也是非戰力，是黎澤收到房間裡的男寵？！

  這就可以理解這個人為什麼對他有這麼大的敵意了，多來一個非戰力那就多一張嘴，而且可能還會有爭寵的嫌疑。

  尾葉看看自己瘦的皮包骨的身體，身上穿著的破爛布條，和不用照水面也能自知的容顏，對著莫爾加含淚搖了搖頭，「你不要這樣，我是不會和你爭寵的，我怎麼可能比過你啊。我只是想要口吃的而已。」

  莫爾加：？？？

  林觀遠：？？？

  他們忽然意識到，他對於森林描述得那麼誇張也許與他本人的「愛思考，想像力豐富」有一定關係。

  「哈哈哈哈。」莫爾加繼續大笑，還叉起了腰，故意裝出生氣的模樣，「我不，我就是覺得你會爭寵怎麼辦？要是他不愛我了怎麼辦？」

  「你這個條件什麼樣的獵人找不到啊！」尾葉是真的崩潰大喊。

  林觀遠不知道話題怎麼越跑越偏，在未來世界的原始森林裡面聊著封建殘遺似的話題簡直快要讓他精神分裂。

  「停！」林觀遠伸手，「夠了。今天已經很累了，還什麼都沒得到，你不是很餓嗎？不如想想吃什麼吧。」

  尾葉立馬變臉，一副委屈窩囊又垂涎欲滴的模樣，還小聲地說：「我吃的不多的……」

  玫瑰水晶毛蟲還剩下半個，蜂蛹還剩下兩個，其餘的就是一些漿果，和可以吃的草與花瓣。

  莫爾加看了直搖頭，「太可憐了。」

  林觀遠瞪了他一眼，尾葉也緊跟著瞪了他一眼，但是可能又害怕他「吹枕邊風」，瞪了一半又緊急剎車變成一個有些猥瑣的笑臉。

  「我送來的米呢？」莫爾加問。

  林觀遠指指自己的肚子，「已經吃掉了。」

  莫爾加看起來心情很好，「好吃嗎？」

  說實話，很一般，如果在現代社會他會說挺難吃。但是，在這樣的一個地方，煮熟的米簡直能把人香暈。

  「還好吧。太少了，沒吃出來味呢。」林觀遠意有所指地說。

  「那我再送點？」莫爾加從善如流。

  「不如告訴我怎麼栽種的？」林觀遠一邊處理著蜂蛹，一邊側頭看他，

  「伊爾區的土壤含有酸性和毒性，霍頓斯區就算好一些，但也是酸性土吧？農作物很難生長起來才對。難不成你是在森林裡種的？」

  莫爾加點點頭，又搖搖頭，「其實我兩個地方都種了，但是森林因為是共同擁有的資源，我沒有種很多，派人看著防盜太麻煩。等能夠大批量種植後，我再和這幾個區商量，把地圈出來種，可以出租也可以售賣。」

  他看林觀遠眯著眼睛不滿地看著他，便笑著幫他一起收拾亂糟糟的水果，「關於農作物的種植，我也是經過了好幾輪的試驗。現在只能算小有成果，但口頭不好說，不如你去霍頓斯區親自看看？」

  林觀遠也知道莫爾加能給他說的可能性不大。這地面什麼亂七八糟五花八門的植物都能長出來，可就是長不出來人們常吃的農作物，很難不讓人聯想到這就是自然對人類的一點惡意。

  他能夠在這樣的土地上中出水稻，麥子，簡直能被列為世界八大奇蹟，憑什麼要告訴他呢？

  可是莫爾加並沒有說死，還讓他去霍頓斯區看一看，看來還有討論的空間。

  越想越覺得伊爾區的領導者真是廢物，整個區什麼都沒有，只能靠去森林打獵，每個人都是活一天算一天，還慣會欺凌弱小。

  他看著尾葉那畏畏縮縮的模樣，又回想起莫爾加毫不芥蒂地抱著女孩屍體的模樣，突然真的很想去霍頓斯區看一看。

  手中一空，半個玫瑰蝴蝶幼蟲被莫爾加拿在手裡。

  由於林觀遠在吃完上半部分後，就將留下的幼蟲皮系了個扣，所以它的汁液並沒有流失，裡面依然飽滿。

  他清清楚楚地聽到尾葉狠狠咽了口水。

  莫爾加看向林觀遠，「你直接吃的？」

  林觀遠諷刺地說：「不然我還拿個瓷盤、再拿副刀叉，胸前系個圍巾，把它切片擺盤了吃嗎？」

  你吃過烤全羊嗎？你吃過火鍋嗎？你吃過海鮮嗎？一個在森林裡生活整天吃蟲的人竟然好意思嘲笑他。

  其實莫爾加的語氣里一點嘲笑的味道都沒有，奈何林觀遠已經PTSD了，他心裡想著只要莫爾加敢大言不慚，他就把他過往吃過的所有好吃說出來嘲笑死他。

  莫爾加卻點點頭，「玫瑰蝴蝶幼蟲直接吃確實也很好吃，但是營養物質較多，過於黏膩。我們可以先用刀將它的表皮切開，將蟲肉外面的膠質剝下……」

  他邊說邊動手，甚至從自己的衣服口袋裡拿出了一副不知什麼羽翼或皮膚做的透明絲質手套，同時竟然還有一套昆蟲手臂做的不同大小的刀具。

  「這樣處理起來比較乾淨。」莫爾加戴上手套，宛然一副大廚模樣。

  林觀遠又開始有了錯亂感，仿佛自己沒有穿越，只是在一個搭建的場景中看著一個異食癖的廚師做飯而已。

  這個廚師技藝高超，小刀輕輕一划，蝴蝶幼蟲薄薄的表皮就被割開，裡面粉紅色的乳膠狀物質開始往外流，只見他一雙手輕輕撫過去，手指不只插到哪裡，而後一捋，這一層濃厚的膠質就和幼蟲的肉分割了開來，膠裝物質幾乎都被他放入了木盆，散發著稍濃的果香味。

  幼蟲肉則像三文魚一樣，粉嫩晶瑩，顫顫巍巍。

  林觀遠和尾葉同時咽了一口口水。

  莫爾加聽到了，看向林觀遠，對他勾了勾嘴角，眼睛裡也有了些笑意。

  然後他又用小刀將幼蟲肉切片，同時將靜置了一會兒的膠質浮出的粉紅色液體倒出，然後從林觀遠摘來的各種植物中翻翻找找，找到了一種類似於檸檬的水果以及幾根莖和幾片青紫色的葉，都是林觀遠覺得眼熟但又不太認識的。

  畢竟在這又未來又原始的時代，植物也有了很大的不同。

  只見莫爾加切開那個水果，擠了一些汁液在粉紅色的液體中，而後，又將莖切成小碎塊，葉子卻清洗過後貼在了每一片幼蟲肉上。

  林觀遠和尾葉的表情已經接近魔幻了。

  但莫爾加好像還是不滿意，又去翻翻找找，終於帶著無奈的表情有找出來了林觀遠沒來得及扔掉的不知名植物的根。

  他切開根的表皮，露出裡面有些發紅的根肉，用刀切下來一小塊，又切得細碎，撒進了粉紅色汁液里。

  尾葉已經像中了蠱一般，眼睛發直地伸著手向前走，還好及時被林觀遠制止，但他仍然像殭屍一樣，只知道盯著食物往前拱。

  林觀遠一邊按著尾葉，一邊對莫爾加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敬意，這誰還能看出來吃的是蟲子啊。

  緊接著，莫爾加又開始拿起放在桌子上的蜜蜂蛹，蜜蜂蛹已經有一點發乾了。

  他先生火將剛才的膠狀物加熱，膠狀物慢慢地竟然變得平整，看起來跟有些發黏的豆腐一樣，然後又把兩隻蜂蛹放進去烤，同時放了剛才的葉子和切成小塊的根。

  白嫩嫩的膠質物上面握著兩個烤熟的淺黃色的蜂蛹，同時還點綴著青紫色和紅色的蔬菜（？），看起來簡直讓人食慾大開。

  莫爾加像一個真正的大廚一樣雙手一張，而後又鞠了一躬，在林觀遠的眼中，此時的他不再是讓人討厭的惺惺作態的富二代，他就是風度翩翩優雅真是優雅的貴公子本人。

  看到林觀遠還在按著已經殭屍化的尾葉，騰不出手來，莫爾加非常善良的拿起一塊貼著葉子的蝴蝶幼蟲肉，放在粉紅色的液體中蘸了蘸，放到了林觀遠的唇邊。

  林觀遠鬼使神差地張開了嘴，將那一塊肉吃了進去，舌頭不小心碰到了莫爾加的手指，莫爾加揚了揚眉。

  入口軟綿，肉質松嫩又些微彈性，吃起來失去了原有的土腥味，只有了淡淡的草莓味道，同時葉子卻帶給了它一些清香微苦之感，再加上剛才泡過的液體，又增加了檸檬的酸和根部的辣，吃起來簡直就像是高級的刺身。

  莫爾加看著林觀遠越吃越不可置信的模樣很滿意，還是嘆了口氣，「可惜食材太少，沒有發揮出我功力的十分之一。」

  林觀遠難得沒有懟他的想法，因為他還想再吃一塊。

  尾葉的口水已經流到林觀遠手上了，為了防止尾葉過於瘋魔，林觀遠先甩了他兩個耳光，把他打醒之後又給他塞了一塊幼蟲肉，尾葉腫著臉邊吃邊流淚，嘴裡發出模糊的聲音：「從來……吃……這麼好吃……」

  莫爾加也拈起一塊，紆尊降貴地塞到自己嘴裡，「唔，還不錯。」

  林觀遠又吃了一塊肉之後，莫爾加又示意他嘗一嘗蜜蜂蛹。

  他將那一盆分出來一半倒在一個黑陶盤裡，然後又給了林觀遠一個半勺半刀的物件，不只是用什麼昆蟲的什麼器官做的，一根長長的肢體下端有一個圓弧狀的凹陷，但這塊凹陷的邊緣又是鋸齒狀的。

  他舀了一勺膠質，果然加熱後就沒有那麼膩了，像是在吃黏黏的散發著果香的豆花，割了一塊蜂蛹再舀上一勺帶有紅色根塊的膠質，共同送到嘴裡後簡直有一種無法形容的美妙濃稠的幸福感，林觀遠覺得自己的天靈蓋都塊被撞開了。

  穿越之前的美食什麼味道他已經遺忘，現在的他只能記得這頓飯的味道。

  也許是因為莫爾加生來就是這裡的人，他知道怎麼把蟲子做好吃。但他在露爾她們那裡吃的昆蟲也是很一般的做法啊，即使加上了一些調料，吃起來也一直有股草腥味。露爾還是老牌獵人了。

  林觀遠再次嫌棄伊爾區，簡直就是一個文化荒漠、美食荒漠、人性荒漠！

  整改！必須整改！

  莫爾加看不出來林觀遠苦澀的內心，但他知道自己做的飯很好吃，看這倆人都沒想著給他留點就知道了，林觀遠吃得還算文雅，尾葉就差把木盆給啃了。

  莫爾加壞心眼起來，他摸摸尾葉的頭，「這麼喜歡吃呀？如果我說只要你天天進森林，天天能獲得這種美食，你願意進森林嗎？」

  尾葉聽到這句話後就把臉皺了起來，他是真的很苦惱很糾結，最後，他看向林觀遠，「如果是這種程度的美食的話，我願意做一個飽死鬼。」

  林觀遠不知道說他有出息好還是沒出息好。

  尾葉剛發表完一番慷慨言論就又哭喪起臉來，他擔心啊！黎澤的這個外來男寵看起來又富有又會做飯，他會幹什麼呢？他目前為止在黎澤這裡只會吃。

  於是他立刻自告奮勇地把木盆和黑陶盤都沖洗乾淨，把殘渣都收拾好，裝到一片花瓣里，打算一會帶出樹屋丟出去。

  然後又依偎到了林觀遠的身邊，林觀遠無奈地摸摸他的頭。

  莫爾加看著林觀遠放在尾葉頭上的手，眯起眼又把尾葉拽了起來，不滿地對他說：「做飯的是我啊！你怎麼光知道對他耍乖啊。」

  尾葉對莫爾加有一種天生的懼怕感，他縮緊了自己的身體，哆哆嗦嗦地說：「可是他、他、他是獵人啊。我不是不感謝你，你，你別生氣。」

  林觀遠給了尾葉兩顆莓子，將他從莫爾加的恐嚇中解救了下來，然後把他推出了門外，讓他回自己的樹屋。

  尾葉只能一步三回頭眼睛裡包著委屈的淚回去。

  世界終於安靜了。

  林觀遠言簡意賅，他定定地看著莫爾加，「我要去霍頓斯區。」

  莫爾加故意裝作很吃驚的模樣，「三番五次邀請你，你都拒絕了。沒想到一頓飯把你收買了。是不是想去吃我們霍頓斯區的大蟲子呀？」

  林觀遠冷哼一聲，「你三番五次地變著花樣吸引我去霍頓斯區我還能看不出來？但你的目的達成了，我確實想去。不管你的真實目的是什麼，我都想去見識一下。」

  莫爾加卻已經把門打開了，他的眼眸含著笑，還輕撫了一下有些瑟縮地藤蔓，「現在嗎？」

  林觀遠深吸一口氣，「那就現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