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

  忘川河

  

  陰冷幽深的忘川河並不平靜。

  橋頭上的孟婆正收著湯碗，橋下河水暗流涌動，時不時傳來孤魂野鬼們的哀嚎。

  河面升起了一團幽幽的霧氣，讓本就灰濛濛的世界更加模糊起來，河裡的蟲蛇鼠蟻們，都爭先恐後地聚集向一處。

  那處河岸上，有一朵嬌小的花苞，任誰飄過，都能聞到她散發的異香，雖說還未化形，但花姿出落得嬌艷欲滴，無疑已是整個忘川唯一的艷色。

  一位身穿白色長袍的男子緩緩步入奈何橋，他面色無波，手中拎著一壺剛醞釀好的天水，一步步向河畔走去。

  孟婆向他點頭示意，他恍然若聞，河中死靈好奇涌動，他隨手一揮。

  走到花苞旁，他先是愛憐地撫了撫花瓣，然後將天水遞到瓣口，調皮的花兒聞到了甘甜的汁水，低下頭品了品，砸吧砸吧小嘴，又品了品。

  忘川先生望著眼前小口喝水的花，滄桑的眼眸里終於有了一絲笑意，他聞著花香，思緒不由得飄得很遠……

  地府沒有日夜更替，天地始終一片昏黃，不知呆坐了多久，先生終於起身，走回河對岸的竹樓。

  孟婆又一次收攤，望見那白衣背影，千萬年了，這魂是越發清瘦了。

  地府輪迴了幾波魂後，忘川河的異香愈發濃郁，隨著一陣火熱的陰風吹過，一個婀娜多姿的身影逐漸清晰。

  嫵媚妖嬈的玉體堪堪站穩，便有些興奮地左顧右盼，她擡起纖長的玉腿，朝前蹦了幾步，往河裡瞧了瞧。

  嘿！自己長得還挺好看？

  曼珠滿意的多瞅了幾眼，笑意盈盈，不一會兒，面前河水涌動起來，許多魂魄紛涌而至。

  曼珠的記憶里，自己是一顆修煉了千萬年的彼岸花精，名為曼珠，自有意識起，便生長在這河畔，常常有許多魂靈聞香而至。

  河面終於平靜下來，她耳旁傳來細細碎碎的暗語。

  「她終於化形了。」

  「哇，好美，從未見過如此佳人，貌美果然還得看花靈。」

  「是啊，真真是絕色啊……」

  曼珠心裡止不住開心，卻又聽到。

  「不枉先生隔三岔五餵她精水。」

  「精水？你怎麼知道？小心先生將你揮散！」

  「害，忘川水濁，只對孟婆有用，不然你說地府哪裡還能出那麼精細的泉水？」

  ……

  是了，先生。

  那位看不到臉的白衣男子。

  曼珠記得他常常坐在自己身旁，時不時摸摸她，還給她餵水喝，那水甘甜可口，想到這，曼珠又饞了。

  她徑直起身，磕磕盼盼走了幾步，終於摸著了走路的門道，帶著好奇來到奈何橋。

  橋頭孟婆神色淡淡，上下看了她一眼，「你總算是化形了。」

  曼珠眨眨眼，笑得單純，「是呢，婆婆。」她的目光很快被眼前五顏六色的湯碗吸引，「婆婆，這些是什麼，好喝嗎？」

  「哎，別亂動，這玩意可不經喝，都是給那些輪迴之人的。」

  曼珠望了望奈何橋外排隊的魂魄，又望了望橋下忘川河的魂魄，有些明了，不再糾結，轉而問道，「婆婆，你知道先生在哪裡嗎？」

  孟婆擡頭看她，無辜的眼眸里流露出屬於少女的純真，悄無聲息嘆喟，指了指對岸竹屋的方向。

  曼珠意會，點了點頭，步子快了幾步，繼而又一蹦一跳起來。

  「剛學會走就要跳，也不怕又磕破了頭。」

  孟婆的嘆惜聲曼珠是聽不到了，臨至竹門外，她不避諱推門進入，嘴裡嬌俏出聲，「先生，珠兒化形了。」

  在河畔一直假裝瞎忙活，實則一直盯著她的眾魂：……

  「不是，她就這麼進去了？」

  「就這麼水靈靈的進去了？結界竟然未將她彈出？！」

  「也沒有被燒毀？！」

  「難道妄醉今日偷懶？」

  ……

  身處竹屋的曼珠自是不知外界的震驚，她只感慨竹屋的遼闊，外面看著只有一間屋，可進來後竟別有一番天地。

  這裡甚至還有雲田，雲田旁有一棵火紅的樹，在外邊時明明沒見到？曼珠邊走邊感慨，先生真是好意境，這裡的天色如此明亮，她根本看不出這是地府。

  整個竹屋內嫻靜悠然，曲徑幽深，她隨著小徑直走，樹上卻飄下一片紅葉，正巧落於她面前，曼珠伸出手去接。

  觸碰一剎那，彷佛被燙著一般哆嗦，「啊，好燙！」

  隨著曼珠一聲呼喊，竹樓上浮現一個白影，他從竹樓上一躍，悄然而至曼珠身旁，抱起嬌人兒便回到屋內。

  曼珠有些怔愣，一襲白衣飄過，她望著眼前菱角分明的下頜線，這就是先生了吧？先生長得真的很先生呢，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

  不過，曼珠深吸口氣，先生的氣息真好聞啊！她伸出白皙的手，攬住他的脖頸，有些親昵，「先生今日怎麼沒來餵我？」

  少女語帶撒嬌，可眼前人並未說話，將她抱坐在椅上後，半跪在她面前，眼神直勾勾盯著她看。

  像是不確定般，又伸出手，撫摸著她的臉。

  曼珠自然親昵地用臉貼近他的手，心中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剛擡起眼，就聽到先生略帶滄桑的聲音。

  「我好想你。」

  嗯？

  他們不是才剛見面？

  先生俯身上前，兩人的距離非常近，曼珠能感到他呼出的熱氣拂過她的臉頰，她有些不明，「先生？」

  眼前人的瞳仁有絲落寞，「珠兒，喚我阿玄，好嗎？」

  曼珠靈動地眨眨眼，「阿玄？」

  「乖。」鳳玄壓抑著內心想要將她嵌入懷中的衝動，「想要喝水嗎？」

  曼珠瞳孔放大，驚喜點頭，「要！」

  鳳玄心中憐愛無比，他手中湧起一股火球，火球迅速旋轉凝結，竟慢慢化成了一個水球，將其倒入一壺杯盞後，他音色很輕，「可能還有些燙。」

  曼珠捧起杯盞，吹了吹，抿了一小口，就是這個味道！

  她整個人都舒展開了，「先生真好。」

  「是阿玄。」

  「阿玄真好。」

  鳳玄又笑了，看著她乖乖喝完水。

  曼珠將杯盞里的水喝完，整個人都精神起來，她將杯子遞給鳳玄，「先……不，阿玄，我喝飽了，那我先回去啦！」

  鳳玄蹙眉，抓住她纖細的胳膊，不經意間摩挲了兩下，「珠兒，來找我，只是想喝水嗎？」

  那不然呢？

  她是花靈，想好好修煉，當然是喝水最重要！

  「初來竹樓，不想逛一逛嗎？」鳳玄不動聲色將人攬入懷裡，「我用天水種了很多果樹，味道也不錯，對你修行也有力。」

  曼珠有些不願，她不想吃其他花靈的孩子。

  鳳玄的聲音又傳來，「都是未開神智的普通果樹而已，珠兒不必介懷，你試試，不喜歡我再換別的？」

  曼珠被他哄得亦步亦趨，兩人來到了桃林，這裡確實沒有什麼精靈的氣息，但一眼望去，桃樹枝頭都結滿了飽滿鮮嫩的粉桃！

  這片顏色真的太美了，一點都不像外面昏黃暗色，可是，先生是如何做到在地府開闢了一片新天地的？

  鳳玄摘下一顆飽滿的粉桃，送到曼珠嘴邊，「來，這個味道看喜歡嗎？」

  曼珠眨眨眼，就著他的手咬了一口，確實鮮甜多汁，但和先生餵的水味道完全不一樣！她擡起亮晶晶的眼，看著他直點頭，口中含糊不清，「唔……喜歡……」

  鳳玄看著她咬的小牙印，伸出戳了戳她鼓起的腮，覺得可愛極了，低下頭吸了吸她的嘴角，「嗯，我就知道是這麼美味。」

  曼珠咽下嘴裡的桃，「為什麼要吃我嘴邊的？」

  「太喜歡珠兒了，珠兒不喜歡我這樣嗎？」

  那倒也不是，「好吧……」她真是一朵人見人愛的花啊！

  喜歡的就可以吃，她學會了。

  ……

  也不知在竹樓里玩鬧了多久，曼珠有些疲乏了。

  「先生，有些困，我想回去了。」

  還是記不住名字嗎？

  鳳玄將人抱起，回到閣樓。

  「珠兒已經化形，不需要忘川河畔的土能了，今日睡在天水間裡好嗎？這裡溫度剛好，你會更舒服些。」

  他將曼珠抱進水床，一觸到水，曼珠身體的疲乏瞬間舒展開來。

  「唔……」

  「乖，睡吧，今日在這裡修煉。」

  太舒服了，曼珠聽話的閉上了眼。

  寂靜的忘川河畔，一隻火紅的鳥兒在上空盤旋，曼珠原本很是抗拒，可空中源源不斷傳來火熱得氣息，她和另一顆種子的神識在這熾熱中愈發融合。

  她聽見身體裡的另一個聲音發出嘆喟，「終於……」

  那不是她的聲音。

  「你找到我了。」

  「你是誰？」

  神識里傳來得償所願的欣慰聲，「你是我，我是你。」

  聲音剛落，曼珠感到有一股吸力將她緊緊貼合著，她的記憶里湧現出許多畫面，然後那個聲音的主人化形了，是她自己。

  「怎麼會瞧上一隻鳥兒？」曼珠看著自己那身形有些困惑，但很快又無謂的笑開，「罷了，看在他將神識養得如此好的份上。」

  身形一轉，一道亮光刺眼，曼珠伸手想擋，卻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水床上。

  怔怔了幾舜，耳旁的聲音變成了低啞克制的男音。

  「珠兒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