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白

  真相白

  曼珠靠在鳳玄懷裡，她望著眼前滿是妖紋的鳳玄，熟悉的臉，熟悉的氣息，熟悉的懷抱，可她竟然覺得有些陌生。

  所有的一切好像都變得真假難辨，曼珠有些不知該何去何從，好像從她跨入情識陣起，一切都是陰謀。

  落地時，眼前的花神寨已經魔氣全無，明叔花河畔的寨屋已經被燒毀。倒在一旁的，是個面部被燒毀的魔族，這個魔，是炎聿？

  鳳玄見她神色不明，出聲說道，「我毀了夢眼，但尤猙逃走了。」

  

  「尤猙？」曼珠吶吶附和詢問。

  「嗯，我的夢魘是與他交戰，不過，這個……」鳳玄伸出手，他掌中躺著一枚……是那個碎了的鳳玉佩。

  「這不是？」她明明給了爹爹？

  「那個花潛……只是一個軀殼了，他是尤猙留下的傀儡。」

  曼珠眼眶深紅，握緊了雙拳，過了半晌，她好像才反應過來，顫抖地接過鳳玄手中碎了的鳳玉佩。

  可入手一剎那，曼珠卻感應到玉佩內有妄醉的氣息，她猛然看向鳳玄，眼角有隱忍的淚珠滑落。

  「妄醉？他……」

  鳳玄面上的妖紋逐漸淡化，他神色也流露出一絲不解，「妄醉自斷了魔根，神識已散，我將他消散的神識留存在此。」

  曼珠捧著碎玉的手有些不明，膽小怕死的妄醉，竟然……

  電光火石間，她想起之前在夢魘中的第一個夜晚，她就是看見妄醉在這間寨屋旁施法！

  難道……曼珠有些不可置信，原來那麼早，妄醉就提醒了她夢眼的位置所在？

  「他最初與尤猙有魔魂契約，許是一直也想擺脫尤猙……」

  鳳玄說著便停了下來。

  曼珠卻順著他的話說了下去。

  「所以他早就想趁著尤猙被你泯滅之際，逃出生天，卻沒想你自爆了火丹，他只能遁入你的玉佩中，成了一個法器。」

  鳳玄瞳仁閃爍，赫赤如血，「珠兒，我……我別無選擇。」

  「咳……咳咳……」一個混沌的咳聲傳來。

  燒焦的寨屋後，這個聲音再次喚起他最思念的人，「小……小姐……」

  渾身魔氣纏繞的阿大，此時正緩緩爬出來，他的四肢已經被混沌煉化，變成了魔力。

  「阿大，你……」曼珠想上前扶他，卻被鳳玄拉住。

  「他是主動墮魔的，是他自己尋求魔力，卻被魔力反噬了。」

  曼珠眼中有些悲涼，「阿大，為什麼？為什麼要主動墮魔？」

  「小姐……你，不是說過，心有所屬……咳咳，本也是人之常情，若是罔顧……心中所念，只會……只會弄巧成拙嗎？」

  曼珠有些迷惑，過了好一會她才想起，這話，是她為阿大和鳳樂，在寨民前辯解時說過的話，曼珠心中越發茫然。

  她最初只為了解決眼前那個問題，卻延伸出了無數的問題……而最終，這些問題又像迴旋鏢一樣，繞了一圈，刺回她身。

  見她不語，地上攀爬的阿大含恨出聲，「小姐，阿大只是，跟隨心中所念罷了。」

  他的手離曼珠的腿還差一丈，就像最初他向曼珠小姐行禮時的距離，但這一丈，他是永遠也越不過去了。

  阿大四肢的魔力逐漸蔓延至全身，直至魔力吞噬他不甘的眼，最終，他化作一團魔力。

  鳳玄看了一眼曼珠，他喚出火丹，將這團魔力燒成火球，同時又喚出另一簇火丹，將炎聿的魔體也一併燒了，眼前的魔力瞬間灰飛煙滅。

  隨著眼前的火焰散去，魔魘之境終於消散，空中煙過無痕，四周又恢復了原本的樣貌，花河畔的寨屋和雲田交相錯落，這裡恢復了最初的平靜。

  真安靜啊，這個花神寨，又像一個死寨了。

  曾幾何時，她就站在這個位置，滴下血祭，那時也是這樣的安靜，不同的是，那時的她，全身心信賴身邊的鳳玄。

  眼下又只剩下她和他，好像什麼都沒變，又好像什麼都變了。

  「阿玄，你記不記得，也是在這裡，我向你坦白過一切，我說我的情識碎片，明明全是因你而生。」

  曼珠回頭看向鳳玄，「我還說，若你心如我心，離開這情識陣後，我們就去找對方，你還記得嗎？」

  鳳玄眼中出現恐慌，他上前抓住曼珠的手，「我還說過，不論哪個界面，我都屬於你。」

  曼珠一愣，痴痴笑出聲，「哈哈哈哈……是了，這是我們說過的話。」

  她緩緩停下笑，走向花河，望著幽幽的花河，不，應該說是忘川，望著幽幽的忘川水，曼珠伸手摸向腹部，躊躇不已。

  「可是阿玄，我突然覺得，這樣好累。」

  鳳玄上前，從背後攬住她，雙手交錯覆蓋她的手，他神色惶然，夢中害怕的，已經消散，可他心中害怕的，卻從未停止。

  「珠兒，我向你坦白一切，你願意聽聽我的故事嗎？」

  曼珠沉默不語。

  「天地驟生之初，鳳凰作為最早的妖靈降世人間，那時的神界自下而看，還是一片混沌，是妖靈都望塵莫及的地方。」

  「我們在此繁衍不息，但不知從何起，魔族悄然而至，他們吸收所有污穢惡念，發展壯大，最後只與我們隔著忘川一河。」

  「我的族人，他們涅槃可以重生，而尤猙只能吸附魔力來壯大自身，魔族不夠了，他便出兵，向我族擴張領地。」

  「最初只是幾隻小輩受了魔化，可後來演變得愈發嚴重，我才意識到，尤猙的意圖，是想吞併鳳族。」

  「往後的歲月里，鳳族世代為了領地與尤猙一族交戰，我們勝過，占領了縱橫交錯的花神寨，也敗過，丟了西漳乃至更遠的城池。」

  「我已記不清是多少個億萬之年，數不清的交戰，後來尤猙見他們勝少敗多，便又另生計謀，將手伸向人族。」

  「被魔族占領的人族城池，變得生靈塗炭，人不人魔不魔，確實有很多人族或逃難或求援，當時我族內部有兩派聲音，一派支持維護人族，一派聲稱鳳族自身難保，應重建家園。」

  「可事實證明，不論哪個想法，都太天真了，魔族貪得無厭，不論我們選擇什麼，都難逃魔族的吞噬，他們將我族前去救援人族的同類魔化，並借我族的涅槃之力，獲得了強大的妖力。」

  「妖力助長了尤猙的魔力，他嘗到甜頭後，更生他念，讓被俘虜的鳳族與人族產子，所產之子幾乎都能繼承鳳族妖力，可那些孩童，也都獻祭給了尤猙。」

  「就這樣，尤猙找到了源源不斷獲得妖力的來源。」

  說到此處，鳳玄眼中尤恨，他看向曼珠，「珠兒，鳳族與人族都有個共同點，就是長情。」

  「這其中太多的痛苦已無法訴說，可我眼睜睜看著我的族人，在涅槃後皆被尤猙吸收火丹，我心中悲痛不已，也曾與你一般，立下咒誓，與魔族勢不兩立。」

  曼珠內心觸動，她雖能理解鳳玄的痛，但他的痛苦是基於在他們族人自身，可她的痛苦，卻是源自於他！

  花神寨，她的族人，她的爹娘，又做錯了什麼呢？

  妖靈一族的強大是錯，花神寨人族的弱小也是錯？

  曼珠心中的鬱悶無法訴說，鳳玄毀了她曾經的一切，但他也護了花神寨千年的安寧，甚至自己與他，也糾纏不清了幾個界面……

  怨不了他，那怨魔嗎？可除了尤猙，能滅的魔都被鳳玄滅盡了。

  尤猙！

  曼珠擡眼看向鳳玄，「如果鳳族的火丹有用，尤猙已經吸收了……鳳族那麼多火丹，為何還做不到與天地同壽？為何還對你念念不忘？」

  鳳玄見此，沉默片刻，也轉頭看向忘川河水，「我的火丹與族人不同，我涅槃的時間已經不計其數了，珠兒……」

  是這樣嗎？所以才……曼珠閉上眼，徹底泄力，「所以為了拿到你的火丹，他們用我對你下了情識咒。」

  曼珠有些自嘲，她何德何能呢？

  鳳玄上前想要抱住曼珠，「珠兒，對不起，只要看到你……」

  曼珠後退一步，打斷了他的話，「阿玄！」

  兩人皆安靜下來，忘川河面的霧氣似乎散了許多，水聲潺潺。

  過了半晌，曼珠從腹中抽出兩瓣情識碎片，「阿玄，我沒有怪你，你也是受害者，別再對我說『對不起』。」

  鳳玄的瞳仁亮起，剛揚起嘴角，卻又聽曼珠說，「可你涅槃了可以重生，我，我的親人，我周邊的一切，都不可以了。」

  「我沒有辦法做到心無芥蒂，當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我愛你，可我真的沒有辦法……」

  她低頭看向手中的兩瓣，若是能孕育，娘親的神識也就……

  曼珠的話卡在喉嚨，眼中的淚水橫流，她的聲音越發喃喃，「反正爹不在了……」

  「妄醉也已消散了，情識咒破陣……」曼珠深吸口氣，「那一共六瓣情識碎片，到此為止吧。」

  鳳玄急迫出聲，「珠兒！」

  曼珠再退一步，「這些，我都不想要了。」

  說罷，她將手中的情識碎片全部化碎，一時間，天地變色，曼珠的肉身也如同情識碎片一般，全都化散了……

  「不！」

  鳳玄瞬移至曼珠身前，伸手卻抓了個空，望向手中懸浮消散的花瓣，他不可置信的流下血淚，仰天長嘯，「啊！」

  悲痛的鳳鳴聲響徹三界！一時間，天地變色，整個界面淪為混沌。

  鳳玄在混沌中失神，他的珠兒……竟對他如此決絕！她自毀了肉身！也毀了他們所有的情意！

  鳳玄立在忘川河畔，神色痴痴。

  不知過了多久，他拾起河畔兩顆火紅的種子，也消散了。

  ……